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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吻
彼时醒转，扶慈已感浑身乏力，毒素进一步渗进筋脉，轻微动作，对他来说都是一阵疼痛。他罢然僵持在床榻上，迷蒙间，听闻床畔之人的对话。
“名医前辈，师尊到底如何了？”
面对谢阑峥的质问，柳玄英面露无奈，浅浅侧望一眼扶慈，选择配合他的计划，沉痛道：“三日之后，无力回天……”
“啊！”谢阑峥踉跄两步，扶住木桌，指尖缓缓扣紧桌沿。纵然心里已有准备，可听闻坏消息的那一瞬间，心也跟着颤动了。
柳玄英目睹他的情真意切，一时分辨不清，只是无奈地重重一叹：“哎呀！惨呐！”
“……前辈你……”
柳玄英有些想哭，一时双眸浅红：“你师尊这一生辛劳，兢兢业业，为师门，为道宗，为你……牺牲地实在太多太多了，他最大的期望就是想你能在他走后，担起肩上的责任！他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啊！虽然他嘴上不说，但他一直把这句话藏在心里！你……”
“啊……师尊，是最爱我的人！”听着这些堪比遗言的话语，谢阑峥一颗心满是酸楚。他何尝不愿扶慈好好的，可他寄出的信隔了两天才收到回音，里面没有解药，只有斥责，斥责他忘记耻辱，对仇人慈悲……
如今，扶慈真的危在旦夕，身为他最爱的首徒，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垂头丧气，谢阑峥强忍心酸，故作镇定地站在窗边。
“算了，我还是走吧，与其看着他在我的眼前死，不如主动回避这一切……”
柳玄英崩溃出门。
谢阑峥更感希望渺茫，双目茫然一片水雾。
这时，一小弟子神色匆匆，冒失在门外喊：“谢师兄，谢师兄！道宗总境传来急讯，说是明日各道脉分支将赶来此处，询问扶慈尊上云天海坪一战的失误是因何……”
“够了！师尊尚在昏迷，这些人就只会迫不及待地来问罪吗？”
谢阑峥快步出门，呵斥那人的喧哗，随即将人带到偏处，仔细盘问详情。
屋内的扶慈，正好惊闻这个消息，在心中沉思：总境来人不会着急到这么不通情理和礼数，应当是前半月自己不省人事，谢阑峥怕这些事扰到自己养伤，便代理出面将这些问话延迟了，现在的情况，说是问罪有些严重，大概还是想来了解清楚事情的始末而已，只是自己的状况如果不能亲自出面，只怕道宗长老会转而去刁难谢阑峥，听起来像是不利的一回事，但这个节骨眼上，如果借助高会一事，对谢阑峥暗施压力，或许能扳回一局……
思考之际，门外一道沉重身影折返归来。扶慈知道是谢阑峥，不愿待见，继续假寐，渐渐感受到那人在为自己轻柔理着被褥，扶慈微微有些感动。
忽然！额上传来浅浅一吻。扶慈惊愕到差点睁眼，又闻耳边一片温热，他说：“师尊……我也爱你。”
很轻很轻的声音，却听得扶慈一阵惊愕：原来他对自己真有这般想法……
待人离开，扶慈迅速起身，拾起锦帕，狠狠擦着额心，脑中一片茫然。
＊
第二日清晨，清心峰山顶，便陆陆续续赶来了不少道门长老。扶慈虽只是执掌一处分域的最高指导，但清心峰的道权是所有分域里最集中最高调的权利，一般情况下，各条道脉都是受命于他的吩咐。
云天海坪发生的惨事，影响尤为严重，再拖下去，必成扰乱道心的隔阂，所以各长老即使不愿问罪扶慈的失误，也不能装聋作哑，故意放水，但他们并不知道谢阑峥为免事态严重，在之前的回信里刻意隐瞒了扶慈的伤势……
他们甚至还不清楚，现在的扶慈随时可能魂归仙山，只能在前堂干巴巴地等待。
……
雪后，清心峰终于迎来了真正的三月春暖，明媚阳光照进窗沿，照在仙人顺滑的长发上，一片悦眼光泽。
扶慈静静坐在铜镜前，瘦弱的肩身落在光线里，像一只很新的白猫。他看着身后的谢阑峥为他仔细梳妆，平淡的双眸，划过一丝宁和之意。
以往梳发之时，谢阑峥不敢分心，但今日他已忍不住偷看了镜中容颜好几次，惋惜，无奈，不舍……各种情绪交织变化。
他不敢多言，只能默默去拿桌上的发冠。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淡淡地阻止了他。
“师尊你……”
扶慈缓缓从身侧的抽屉里取出一条素朴的发带，反手递给他，声音虚弱：“不必上冠，用这个吧。”
“这是……”
谢阑峥接过那条青玉色发带，一瞬惊愕。
当初午后的一段暖阳，也曾照得人新。
扶慈在书房阅览古籍，有个青涩的少年身影躲在门口，逡巡半天。
“阑峥？”
“师尊……”
少年扭捏喊他，低垂着脑袋。
扶慈微微轻笑：“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
“我，我怕打扰到师尊看书。”少年阑峥乖巧解释。
扶慈立马放下手中的书，招手道：“那为师暂先不看了，你进来吧。”
“嗯。”少年拘谨地点头，一直把手紧紧藏在身后。
“你手里藏的什么？”扶慈好奇一问。
少年羞涩又满怀期待地伸出手来：“师尊，送，送给您……”
“发带？”扶慈微愣。
“今天，是，是您的生辰，我买来送给您。”
“阑峥有心了，为师很喜欢你的礼物。”
……
那时，谢阑峥以为扶慈收下后，第二日就会佩戴，可是没有，甚至后来都没有，他为此失落过，以为扶慈的喜欢只是一种虚伪地安抚，或许扶慈并不在意他的礼物。
可如今，他又拿了出来，叫自己亲手绑上……
“这是你送给为师的礼物，一直爱惜得紧，不舍得绑。如今，你替我亲手束上，也不怕日后再没机会了……”
谢阑峥听得心酸，眨了眨眼中的泪：“师尊！不可胡言！”
“我的身体，我很清楚。咳咳……”
扶慈轻柔拍了拍肩上的手，安抚道：“阑峥，我知道你心里对我还有气，但是……咳咳，咳咳咳……”
语未尽，一阵猛咳后，锦帕上鲜血惊心。扶慈故意在手中停顿了一下血帕，透过镜子的反射，快速地查探了一下谢阑峥的神情，见他悲痛地蹙眉，便款款放下了手中物什。
“咳咳咳……”
无力的咳喘，虚弱的呼吸，都像是魔咒一样扰动着谢阑峥的神思，他不断为扶慈顺气，皱着眉望到他咳得耳根鲜红，散发下，清冷的眉眼一片疼痛之色，眼尾泛出的泪光，又是多么令他心疼……
“师尊！你一定会好好的！”
悲愤一语，不知是有心宽慰，还是某种笃定承诺。扶慈闭了闭眼，缓过气来，沙哑道：“……继续。”
谢阑峥沉重叹了口气，又重新为他挽发梳妆。
……
谈话期间，众人总是听见屏风后，时不时传来咳嗽声，各位长老惑然一片。
谢阑峥站在扶慈身边，深深蹙眉，看他一双几近嶙峋的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抓到骨节泛白，仙衣轻轻颤抖，话音都开始时哑时轻，整个人宛如一根鸿毛，仿佛下一秒，就会在自己的眼前被风吹散……
对他的虚弱，谢阑峥不能无动于衷，蹲在他身侧，轻声唤：“师尊。我求你别再逞强了！”
这时，屏风外，道清一脉的长老蒲松明主动关心道：“道尊的伤……是还没好吗？”
扶慈振作道：“多谢……咳，关心。不，不碍事……”
道机一脉的掌门净听玄也发觉有些不对劲，旁敲侧击问：“道尊是否能出来见我们一面？实在不好意思，云天海坪一事的前因我们刚刚都没怎么听你说清。”
“好……”扶慈撑着即将晕眩的意识，正欲起身，却感体内毒药烈性汹涌，反噬血脉，再度呕红。谢阑峥生生目睹这一幕，紧紧抱住他倒下的身躯。
随即对着屏风后的一干人，语气愠怒：“诸位长老，师尊今日伤势复发，不宜再商讨下去……云天海坪一事，十日之后，我会将结果亲自送到各道脉宗主手上，你们……请退吧！”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再一凝神，屏风后已经没有人影了。
谢阑峥抱着即将完全昏迷的扶慈，一路慌张地奔回南园，这一刻他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师尊你等等，我马上去帮你找名医来！”
他匆匆撂下一语，刚一转身，却被扶慈拉住手指，晃了晃：“阑峥……为师想，想问你一句话。”
谢阑峥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浓重的哭腔：“嗯。”
“你，你后悔……让我做你的师尊嘛？”
“……”谢阑峥骤感头疼，如果在他十六岁之前，扶慈这么问他，他会毫不犹豫地摇头，可十六岁之后的他，被失散的族人找到，并告知他一切真相后，他对扶慈的情感就再也单纯不起来了。
“师尊，我……”
谢阑峥吐不出口的话终究咽回了喉咙里，而扶慈早已合上了双眼，手心的温度也已失温……
“啊！师尊！”谢阑峥悲哀闭眼，心脏一阵麻木的钝痛。
柳玄英匆匆赶来，刚一进门，就见谢阑峥从自己身畔擦肩而过，脸色凝重，双眸猩红，衣袍带起的风带着三分戾气，整个人看起来仿佛要出去杀人似的。
柳玄英尝试喊住他：“诶，你要去哪儿？”
“……”
无声的背影消失在眼中，名医轻叹一声，迅速关闭屋门，走到扶慈身边，灌下两颗解毒药丸，在探到他的脉搏稍有活力后，才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对着昏迷的人，无奈道：“你可真是下了一招险棋啊！但愿谢阑峥那小子是去找解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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