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蟹有钳

　　刚到小蟹有钳修车铺，于惟楚还没下车就听到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现在才晚上八点，按理说店铺还在营业，可现在铺面紧闭，倒是后面小院里人声嘈杂。

　　门缝早就泄出来五彩斑斓的灯光。他推开大门一看，院子里香樟树上过年时挂着的彩灯一闪一闪，空地上放着烧烤架。几个学徒围着桌子串羊肉串，还有两三个五六岁的小孩绕着院子飞跑。谢鼎反戴棒球帽，坐在烧烤架前麻利地给火山石烤肠刷油，烟烟熏雾得他拼命咳嗽。而谢哥和姜阿鹰在调试搬出来的音响。吉他箱子敞开，摆着散发柠檬油味道的吉他。

　　“来啦。”谢哥看到他便打招呼。

　　“嗯。”于惟楚笑一笑，顺手关上门，“这是干什么？”

　　“我们明天要去livehouse表演，今天先试唱。”姜阿鹰说。他已经代表自己和谢哥在那个可以自己上台唱歌的livehouse报名。现在那边已经将自弹自唱活动升级，开始搞评选得奖。姜阿鹰的目标是第一名，奖金不重要，但是唱歌第一名很重要。

　　于惟楚弯腰轻轻拨了一下琴弦。

　　姜阿鹰立即听出门道，“你会弹吉他？”

　　“会一点儿。”于惟楚微笑着回答。

　　“亦姜在楼上。”谢哥压根不需要提问就能给出答案。

　　“好。”

　　二楼。

　　亦姜正在上蹿下跳地找插座。院子里的插座线不够长，得再拿一个过去。她站在椅子上，打开电视上方的柜子，听得门吱呀一声响，以为是谢鼎上楼了。

　　“你的耳机我还没找到——”她使劲抽出插座，脚下一晃，突然感觉一双手扶住她的腰。她迅速回头，看到于惟楚多日不见的脸庞。

　　亦姜抿抿唇，心里有点敲小鼓，“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亦姜握住他的手，从椅子跳下来。

　　天气逐渐炎热，窗外已经响起夏天第一阵蝉鸣。香樟树繁茂的嫩枝丫探进窗户，掩住楼下一片热闹。而楼上，一室静谧在发酵。

　　亦姜盯着他的眼睛，鼓起勇气先开口，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对不起，上次我不应该拿你跟你父亲类比。明知你以前的经历，我却还是这么说……我很内疚。”

　　于惟楚忍不住摸摸她的头，声音温柔，“你没错。我现在才意识到自己也用那种不妥的方式去对待身边人。”他顿了顿，说出自己经过良久思考后作出的决定，“以后每周再忙，我都会至少为个人生活抽出一天时间。”

　　亦姜听到这话雀跃地眼睛一亮。刚刚的阴霾散尽，整个人仿佛被光照亮。

　　“想去泰国工作那就去。”于惟楚继续慢慢地说，“你安心做你的汉语老师，我每月都会飞过来看你，不管是一年还是两年。”他说过希望她能活出自我，那么他就会支持她所有个人发展的决定。只要她能享受生活热爱生活，一切便都值得。而他热爱生活的源头，在于她。他如今的改变，都因为她。

　　亦姜愣住，她没料到于惟楚会做出如此大的退让。但脑子里下一秒浮现的是他以后一定要回欧洲，她忍不住试探，“你……以后不打算回欧洲？回你自己家。”

　　“我的家不在欧洲。”于惟楚飞快地回答，“如果是指我父母，那么他们现在都在美国。”他神情专注，眼神带着缱绻温柔，“你在哪，我的家就在哪。”

　　霎时间，这话如同满月潮汐一般席卷她的心。她脑子里嗡嗡响，心跳快得厉害，只能紧紧攥着手，以平复自己喜悦过头的心情。

　　“我不能让你为我做出这么大的退让。”亦姜垂眸摇摇头。此刻她不敢看于惟楚。否则她会陷入他如墨的眼瞳里，晕乎乎答应他所有的事情。

　　“这不是退让，这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亦姜竭力装作平静，“那以后吵架，你如果说‘我都是为了你才留下来’——”

　　“我不会说这种话。”他毫不犹豫打断她的疑问，“爱你，是我的决定。留下来也是我的决定。”这是出于他个人意愿做出的选择，而不是所谓归因于她，屈从于现实而妥协。

　　淡定，淡定——淡定不了！亦姜终于被漫天喜悦冲刷，哇塞一声兴高采烈地跳进他的怀里，胳膊搂住他的脖子。

　　于惟楚没料到她会突来扑过来，抱住她的同时脚后退一步，腿弯正好膈在沙发扶手，整个人都被扑倒在沙发上。

　　“我好开心！”她将头埋在他肩头亲昵地贴脸。

　　于惟楚笑着拍拍她的后背，鼻尖是她身上的香气。望着天花板，他突然记起来曾经为她搞定了债务问题，不过暂且不打算告诉她，免得给她增加心理负担。

　　这时，楼下突然有人喊他的名字。

　　“谁啊，有人找你？”亦姜只得爬起来往窗户看。

　　“叫我下去唱歌吧。”他也起身，外套已经被亦姜压出不少褶皱。上楼前，他答应弹唱一首曲子，反正也是自娱自乐。

　　亦姜还是头一次知道他会弹吉他，“唱什么？”

　　“Les Champs-Elysées.香榭丽舍。”

　　“哈！我听过！”她随意哼哼歌词，“昨晚还不认识，今天就一起散步，想向街上每一个人说早安~~”她一手拉他，一手拎插座，“走吧走吧我们快点下去！”

　　“先别走啊。”谢鼎突然推门进来，“帮我找耳机。”他才不听大家唱歌，他要戴耳机听摇滚。

　　“你先把插座拿下去吧。”于惟楚示意亦姜，“我帮他找耳机。”

　　“OK.”

　　谢鼎还在到处乱翻，听到楼下不知道谁五音不全地唱什么女儿国，顿时嫌弃地皱起鼻子，“你听听，女儿国国王听了都得出家。”

　　于惟楚突然注意到沙发抱枕下有个耳机盒子，拿起来一看，是亦姜第一次去他家时戴着的那副耳机，“这是亦姜的耳机？”

　　“我的！就找这个！”谢鼎很高兴。

　　于惟楚笑了，“她有一副跟你一样的？”对于他来说，这只是一个无心的问题而已。然而——

　　“没啊，这个是我的。不过之前她帮我拿去贴膜过。”谢鼎低头捣鼓自己的耳机。总所周知，大学城贴膜便宜。

　　于惟楚闻言蹙眉，突然觉得微妙，“她没用过？”

　　“没有。”谢鼎觉得这问题莫名，“她自己有，干啥用我的？耳套都对不上。”

　　于惟楚静了一会儿，凝神细思。

　　亦姜第一次去他家，是他扁桃体发炎的时候。那一天他们正式在一起。而契机就是亦姜戴着蓝牙耳机离开，随后耳机提示断开连接，她意识到手机落他家，然后再次返回。

　　所以，她当时拿的是谢鼎的耳机。但这幅耳机根本没有跟她的手机配对。那么她在短短十几秒内回来时说的理由完全不成立。

　　楼道口又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亦姜跑上楼，“怎么还没下……”她看到谢鼎拿着耳机跟自己侧身而过，“去”字消音在空气里。

　　她刷地回头看于惟楚，显然是回忆起什么被曝光的秘密便突然咬住嘴唇，眼珠左转右转后才看向他，眼神像森林里活泼好奇的小鹿，可藏着一丝机灵慧黠。

　　于惟楚心里喟叹一声，一把将她拽进自己怀里，鼻尖点着鼻尖，声音低哑，“你这个小骗子。”

　　然而，他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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