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

作者:江天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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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粒子


      时清晏抱着施秋回了车上。

      他才坐上驾驶座发动车子,手机就响起来,是工作电话,聊了三分钟多才挂掉。

      施秋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不是又打扰你工作了?”

      时清晏看了眼后视镜,打方向盘,听了她的话,轻轻叹了口气:“施秋,我没觉得是打扰,工作什么时候也忙不完……”望了眼她受伤的脚,“你都成这个样子了,我还分得清轻重缓急。”

      施秋乖乖地坐在副驾,心脏却仿佛因为这句话被人裹进了棉花里。

      她也是这一瞬间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的,习惯于被人视为次等重要的位置。

      “以前的伤怎么回事?”时清晏突然转移了话题,在医院缠好纱布后,医生特意提了一句,以前的伤太重,所以施秋的右脚格外脆弱,比别人更易再度受伤。

      施秋顿了好久才道:“以前不小心扭到的。”

      静默几秒,时清晏问:“什么时候?”

      “大四?好像是,我都记不清了。”施秋笑着说。

      时清晏侧眸看了她一眼,只觉得那笑勉强得很,但他也没有再继续问。

      施秋转头看窗外,悄悄地舒了口气。
      她的旧伤,会让她想起徐嘉北。

      怎么会记不清呢。
      钻心彻骨的疼,一辈子也忘不掉的。

      -

      因为脚伤,时清晏干脆将施秋接到了自己的住的地方。

      他放心不下她一个人,即便请个阿姨,也不能面面俱到。何况,他发现施秋是真的不太会照顾自己,上次感冒便看出来。

      施秋没有拒绝。
      她又有点想吃时清晏做的鸡汤面了。

      和她妈妈做的味道实在太像,每隔几天就嘴巴馋。

      时清晏主动将主卧让给了施秋,施秋拄着自己的小拐杖,慢吞吞挪进去的时候,正好瞧见他在更换床单被罩。

      第一次见他做这种事情。

      她刚吃完一整碗的鸡汤面,本来要准备投桃报李将碗洗了,但时清晏这里有洗碗机,走进卧室又发现他已经将她带来的洗漱用品等放进了主卧的卫生间。

      时清晏三两下换好了床上用品,地上的行李箱敞着,见施秋已经过来,归置的时候让她亲眼看着,好知道在哪儿。

      施秋在床边坐着,抱着拐杖盯着时清晏整理,突然觉得这种待遇,也就在爸爸妈妈那里享受过了。

      “清晏哥哥。”

      时清晏在将衣柜里分出来一半,又把她的用衣架撑好挂进去,单调的黑白灰冷感色系立即被打散了,他看着笑了下:“怎么了?”

      “你好好啊。”
      施秋声音有点小,听着也黏黏的。

      时清晏动作一顿,回头看她,只觉得小姑娘乖巧地坐在床边,眼睛明亮,像藏了星星。

      她特别真心诚意地说:“谢谢你,清晏哥哥。”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现在,”时清晏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是合法夫妻关系。”

      施秋还真像是被倏地提醒了,瞳孔微缩。

      时清晏关好衣柜,轻描淡写般又加一句:“所以我做这些,是应该的,不用道谢。”

      整理好她的东西,时清晏就把主卧留给了她一个人。

      等门合上,施秋脊背一松,歪倒进床上。

      她扯着被子把自己裹成只蚕蛹,只觉得心跳久久不能平息。

      缓了好久,才觉得恢复正常。

      晚上和妈妈打了通视频,这次没像上回感冒,崴了脚的事施秋坦然相告。妈妈急得要买明天一早的机票来照顾女儿,施秋好说歹说,还没打消妈妈的冲动,被她爸火眼金睛发现背景墙陌生没见过,只好坦白自己在时清晏这里,他照顾得很好,才终于劝住了。又和好朋友秦黛与向昭然聊了好久的天,结束已经快十点。

      单脚跳着拿上拐杖,去了次洗手间,瞧见门缝下明亮的光线。犹豫一秒,慢吞吞走过去打开房门。

      对面的次卧敞着门,里面却没人。

      房间里很安静,客厅的窗开了一扇,能听见初夏风吹动树叶的声响。

      绕过客厅,她在书房找到了时清晏。

      这房子的书房不算太大,却和老宅那间如出一辙的有与墙同高的一面书架。

      书很满,也很整齐。

      时清晏在忙,笔记本,台灯,手边一杯茶,鼻梁上加着眼镜。

      施秋出现在门口的下一秒,他从工作中抬起头来。

      因工作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时清晏起身走过来:“怎么了?不是跟你说有事情喊我就行。”

      施秋也不是真的有事,只是刚才突然像出来找一找他。

      她摇摇头,又问:“你还在忙吗?”都十点了。

      时清晏道:“最近事情多。”

      他扶着施秋进去,在一张软座沙发里坐下。施秋指了指书架对面那幅字:“那是什么字?”

      篆体的,她没认出来。
      上次见到他练的,是宋徽宗的字,笔锋凌厉。

      “‘先天下忧’。”时清晏解释,“爷爷送的。”

      说完又出去了一趟,再进来时,手里端着一碗刚洗好的水果。

      施秋还在看那幅字,目光略过满当当的书架和还在工作的电脑,倒觉得还挺适合他。

      她接过玻璃碗,拣了一颗草莓,甜渍渍的,只有草莓屁股微酸。

      “很酸?”时清晏见她皱了眉。

      “还好。”施秋投桃报李地也喂给他一颗,“你也吃。”

      时清晏站着,她便伸长了胳膊,举得很高。

      他低了低头,抬手握着她的手,咬走了那颗草莓。

      施秋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拇指捻过指腹,奇怪,明明他也没碰到。

      时清晏毫无所觉,回书桌坐下,施秋瞧见他摘了眼镜,揉了揉晴明穴。

      “你近视吗?”
      “嗯,三百度。”时清晏喝了口水,重新戴好眼镜,“平时几点睡觉?”

      施秋眼睛转了转:“不一定呢,多早都行,多晚也有。”扫过书架上的书,发现好些书脊上书名的字她见都没见过,也不知道是哪国语言。

      时清晏却并不知道施秋在琢磨什么,看了眼时间,随口说道:“明天喝排骨汤吗?”

      施秋高兴道:“好呀!排骨多一些。”

      时清晏因为她欢快的语气笑了。

      “你怎么什么都会?”施秋想起上次的鸡汤面,炖得鲜美的鸡汤,大晚上的演了咽口水,于是多塞了一颗草莓解馋。

      时清晏敲着键盘:“找网上的菜谱照着做而已,还不算难。”

      做饭是留学时开始的,不过那时候学业繁重,大多数情况都是在学校的餐厅或外面的快餐店对付,实在想念中国菜了,才会抽空在公寓简单做一餐。

      没认真学过。
      后来毕业正式工作了,更没时间,时清晏也不是喜欢进厨房的人。

      那天的鸡汤面是第一次尝试。

      看着小姑娘一口一口吃掉面条,连汤都喝下去大半时,竟然也从这过程中获得了成就感。

      施秋坐了会儿,便拄着她的拐杖回房间了。

      也不是第一次脚伤,她对于借着拐杖行走还算适应。

      只是洗漱洗澡,实在太不方便了,正发愁时,响起敲门声。

      施秋单脚蹦跶着去给时清晏开了门。

      “跳过来的?”
      “嗯。“

      时清晏一边伸手扶住她,这样走了两步,又干脆直接弯腰将施秋抱了起来往床边走:“不是让你喊我。”

      施秋下意识地抱紧她的脖子。
      她怎么好意思开口。

      时清晏却很坦然,把她放在床边,便从衣柜里拿出了她带来的睡衣。

      动作一顿,回头看了眼床边的小姑娘。

      施秋会意,单脚跳下来,脸颊粉粉嫩嫩:“那个……我自己拿。”

      眼看着就要单脚跳过来,被人张开了手臂揽住。

      “慢点,小心再伤着。”
      “嗯。”
      “也别让右脚碰到水。”
      “知道啦。”

      时清晏将位置让开,抱着施秋让她平稳站好,又去拿了拐杖给她,便走了出去。

      施秋松一口气,才刚拿好,时清晏去而复返。

      两人在卫生间门口面面相觑满满三秒。

      时清晏似是斟酌了下:“你怎么洗?”

      “我……”施秋卡了好几秒,颊边的粉越来越明显,尽力维持自若的神情,“我以前也伤过,可以自己洗……你帮我拿个凳子,可以碰水的那种,有吗?”

      时清晏照做,出去前,又把洗漱用品换洗衣物都放在她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

      “有事喊我。”
      “嗯。”

      施秋松口气,小心翼翼地脱掉衣服。

      将近一个小时后,时清晏彻底忙完,活动了下脖颈,从施秋没吃完的玻璃碗里拣了颗草莓吃了,还算甜,商家的广告语没有虚假宣传。

      抬腕看表,竟然已经不知不觉十一点多。

      不知道施秋有没有洗完,一直没喊他。

      时清晏正想敲门问问,主卧的方向忽然传出一声尖叫。

      他立即冲过去。

      “施秋?”

      喊了两三声,没得到回应,反而里头小姑娘被疼得受不住的声音一直传出来。

      他当即推开主卧房门,声音是从卫生间传出来的。

      “怎么了?”时清晏敲门。

      “你别进来!”施秋的声音慌乱,说着,又“嘶”了一声,疼得发出颤音,“我……我还没穿衣服……”

      时清晏收回手:“滑倒了?”

      里面传来一声闷闷的:“嗯。”

      “……你自己能站起来吗?”
      “疼。”带着哭腔的一个字。

      “够得到浴巾吗?”时清晏停了停说。

      等了好一会儿,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来:“……够到了。”

      时清晏嗯了一声,本想说什么,开口之前,去衣柜里找东西,再过来时手上多了条领带,蒙住眼睛,才去握卫生间的门把:“我蒙着眼睛了,你披好浴巾,我进去扶你。”

      好半晌,里面终于再次传出声音:“好了。”

      施秋摔倒时背对着门,她没等太久,便听见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她微微转了下头,看见时清晏打开门出现在眼前。

      他身上穿着白衬衣,还是在书房见到的模样,只不过此时,摘了眼镜,拿领带蒙住了眼睛。

      他只往前走了一小步。

      “施秋?”
      “嗯……我在这儿。”

      时清晏松口气,循着她声音的方向,往前又走了两步,施秋小声道:“再往前走一点点。”

      她伸出手去,在时清晏靠近的同事,抓住了他西裤裤管。

      时清晏蹲下来,找到她的手,握住,又松开,搭上自己的肩,再一弯腰,便将小姑娘从湿漉漉的地上抱了起来。

      像怕又让她磕到碰到,时清晏转身的动作很慢,温声道:“帮我看路。”

      施秋嗯了一声,小心地抓着他肩上的衣料,低声给他指路。

      此时此景,也管不了太多。

      等时清晏弯腰,将她放在床上,施秋才注意到,她身上没有擦干的水渍,将时清晏的衬衣也洇湿了。

      湿掉的地方紧紧贴着皮肤,薄薄的白色衣料湿了水,似乎也变得透明几分,几乎能看到线条紧实的胸肌。

      施秋的耳朵烫得厉害,脚踝的疼仿佛都减轻一分。

      她移开目光,又扫见时清晏蒙住双眼的领带,棱角分明的五官翻到在倚着扮演中显得更赏心悦目,只是这条领带拿来蒙眼睛……怎么让湿了的衬衣,都变得戴了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

      施秋心里浅浅骂了自己好几句,都什么时候了,竟然第一反应这么……色情。

      她低头反思自己,身上的浴巾都裹得更紧了。

      时清晏对此一无所知,摸索着掀开被子让她盖上,征询了一声后才撤掉眼睛上的领带。

      他一条腿还半跪在床边,头也低着,于是摘掉后一眼看到床上的人。

      小姑娘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知是不是疼得厉害,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眉毛也紧皱着,只有两只耳朵泛红。

      时清晏移开目光:“伤着哪里了?”

      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揉了揉屁股,施秋一时之间没回答。

      时清晏也没再问,伸出手去,撩开被子一角,施秋差点被他吓一跳,反应过来又舒口气,也就右脚露了出来。

      “都哪里疼?”时清晏蹙眉问。

      他的眼神中透出担心,四目相对的一瞬,施秋觉得心跳似乎暂停了一秒。

      用手比划的动作掩饰这一瞬间的心空:“我都洗完了,穿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划了一下……不过我反应很快的,摔倒的时候立刻就把右脚举起来了……”她给时清晏场景重现似的演绎,裹着石膏的腿抬起来,“就这样,没摔着呢。”

      做完大概才意识到,躺在床上场景重现似乎有些滑稽,时清晏一直在看她,不由也笑了,施秋立刻把腿塞回被子里,没什么威慑力地警告他:“不准笑!反正我没摔伤,你别跟我妈妈说……”也就屁股疼、

      “好。”时清晏笑问,“真没有哪里疼?刚不是还喊了。”

      施秋本想搪塞过去,时清晏却居然揪着这个小问题不放,摆出一副她不坦白决不罢休的姿态。

      施秋耗不过他,反正在时清晏面前,从她七八岁时学人家翻墙找刺激结果摔了个狗啃泥时,就已经颜面无存了,破罐子破摔吧。

      “屁股,屁股蛋疼!”施秋大声道。
      时清晏:“……”

      安静几秒,时清晏把被子给施秋扯好,将睡裙拿过来,出去等她穿好,再进来时手上多了个吹风机。

      -

      鸡飞狗跳的一晚上,施秋第二天醒来时,时清晏已经离开了家。

      微信收到好几条消息,时清晏发来的,告诉她坐好的早餐桌子上。他走时太早,没吵醒她,叮嘱事无巨细地用微信发给了施秋。

      最后一条说,十点钟请来的护工阿姨会过来。

      这事是昨晚时清晏定下的,原本施秋打死不肯要,她不太习惯被陌生人照顾。但经历了洗澡甩了屁股,时清晏也不容她反驳了。

      何况白天他不在家,留她一个人怎么能放心呢。

      远在津南的爸妈知道了她又一次扭伤脚踝,心里焦急,几次提出来照顾施秋,或者直接将她接回津南。

      施秋拒绝了,她这次伤得轻多了,哪里需要那么兴师动众。

      毕竟在时清晏这里,她过得还挺好的,恢复得格外快。只是到第三周时,姨妈如期造访,施秋一向充沛的精力被全然打倒。

      时清晏这天回家时,没如常在客厅瞧见崴了脚还坚持做拉伸的施秋。

      敲了敲主卧的门,得到一声有气无力的回应。

      时清晏进去,便瞧见小虾米般缩在床上的人。

      她的脸色苍白,看见他时才睁眼,可怜兮兮地望过来,说话都仿佛吃力:“你下班了?”

      时清晏已经快步到床边,向来冷静的神情中多了丝焦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床上的人小半张脸都躲在被子里,只留一双因为忍着疼而虚弱可怜的眼睛。

      “没事,我躺一会儿就好了。”施秋说。
      很多次都是这样过来的。

      在家时妈妈会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后来毕业后一人独居,和徐嘉北异地,他总会叫跑腿或外卖买红糖姜茶与止疼药。

      施秋不太幸运,生理期每次都疼得死去活来。就连止疼药也不是次次管用。

      但这么多年,她也习惯了。

      “是肚子疼?”时清晏的声音打断了施秋胡思乱想。
      “嗯。”

      时清晏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休息会儿,我不吵你。”

      他起身出去了,隔了一阵,施秋听见门外他与阿姨交谈的声音,听不清楚再说什么,小腹酸胀疼痛,她蜷缩得更紧。

      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卧室的门又开了。

      施秋转过身,睁开眼时,时清晏手上端着一杯热水。

      “喝点再睡吧。”他声音温和,杯子里是浓热的红糖姜茶,像是刚熬好的。

      他扶着施秋坐起来,施秋便接过杯子,小口喝下去小半杯。

      时清晏一直在看着她,等她把杯子还回来,才问:“是不是不喜欢喝这个?”
      “你怎么知道?”施秋有些诧异。

      时清晏笑笑没说话,刚才抿那几口的时候,她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施秋见他不说话,也并不再问,小声道:“不好喝。”

      或许是这段时间,时清晏这个人已经叫她完全卸下了防备,好像真的和小时候,把他当哥哥看待,不怕这一杯红糖水的好心辜负了,便又说:“红糖水对我没什么用。”

      时清晏顿一顿,目光落在她脸上:“刚才怎么不说?”

      “我……”施秋一时卡壳。

      她想起以前和徐嘉北抱怨过很多次,自己不喜欢和红糖水,觉得有股怪味,何况实践多次后证实这个东西对她姨妈痛毫无作用。

      但每次,他还是会叫人买给她,所以后来也不再说了。

      施秋没说出个所以然,时清晏也不再问,抬眸时,却见他端着那杯红糖水,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

      “确实不怎么样。”时清晏说。

      施秋笑了起来,找到人统一战线了似的:“就是。”

      “还有力气笑?”时清晏站起身,却没立刻离开,在床边看了她几秒,弯下腰,有点像哄小孩似的,揉了揉她脑袋,声音低沉温柔,“睡吧,睡醒了就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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