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斯手的丝巾

　　1、春来

　　“春来！春来！春来！”

　　“虎鲸团！虎鲸团！虎鲸团！”

　　“野火！野火！野火！”

　　D市远郊的某个摄影棚外，一派与深夜不符的人声鼎沸。疯狂的观众围在门口高举着rock&roll的手势，嘴里嘶吼着方才录制时让他们沸腾不能自已的乐队名字，久久不愿离去。

　　他们本只是可有可无地、碰运气似的在官网上点了报名抽选现场观众的按钮，被抽到后甚至还看都嫌麻烦犹豫过到底要不要来。毕竟，往世不可追也是大众共识。

　　他们之中很多都是节目组再三联系后才最终确定来的。

　　幸好，幸好节目组有自己的执着。

　　现在，就只剩下生怕来不及的尖叫。

　　没想到吗？

　　不应该没想到的，这分明是往日重现，是心尖上烙印的火热、是脑海里浓墨重彩的青春反应区。

　　喧闹侧面，在绿化环绕不起眼的侧门，戴着墨镜背着乐器已是一袭素色舒适私服的周晓，嘴角下颌都绷得紧紧的，低着头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出了棚，好几百米冲刺跑到早已准备好可以随时出发的保姆车上，身后并没有多讲究造型的长发不客气地摇曳着。

　　车上，白净净、团团脸女生赶紧给她接过乐器，待她坐稳后递过手中的保温杯，脸上的笑拧得意味深长，道：“晓姐，你们乐队竟然这么有影响力嘛！”

　　弹开手上的保温杯，扑面而来的咖啡香让周晓赶紧又合上了盖子。这么晚，下工还喝咖啡绝对不是她的习惯。

　　但是她紧绷的下颌好像因此才稍微松开，以勾起嘴角，掀起的墨镜架在头顶，细长的柳叶眸眸光一闪，很快垂眼，上翘的眼尾藏到随意的发丝里，睫下只剩细密的扇形阴影。她摩挲着保温杯盖，眼睛里明明都是笑意，但语气似笑非笑道：“乐迷啊，是记性最好的，只是忘性也大。”

　　显然是觉得没有必要给小孩儿一样的助理科普那些乐队、包括自己的乐队，当年的那些疯狂和拥趸。毕竟当年火的时间一共也没多久，更何况现在自己也根本没打算多投入时间和信心去复燃。

　　当然，还只是看似复燃。说到底，就是个综艺，不是被那群原本就少数的人能接受的形式。播出不被所有人嘲讽可能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车子绕厂半圈从另一个门离开，看上去无比熟练。

　　黑色保姆车顺利转到大路上，助理习惯性地往后再三确认了没有跟车，又说道：“晓姐，你也不让我们到棚门口接，我给你打个伞，总这样跑，迟早是要被追上的。”

　　周晓调整了椅背，往后靠去，不以为意道：“被追上再说，你这脸比我的有辨识度。”

　　小刘这回再没出声了，这次刀哥为了能让晓姐点头同意让他包办接送节目录制，已经买了辆崭新、从没在粉丝面前露过面的保姆车了，要是她这个在谈初站姐照片里、各个粉丝群里早就面熟的助理脸竟然曝光了，刘莹莹觉得自己肯定是要被刀哥换掉的。

　　可是这怪谁呢？怪刀哥太红了呗？那是从出生就因为母亲是影后伍闻君、父亲是钢琴家谈东流而生活在聚光灯下，16岁前不断被狗仔曝光，16岁正式出道后无风都能在头条上浪三天，21岁就拿了双金影帝、26岁拿了西克电影节影帝的谈初啊！

　　周晓先回复了谈初给她“结束跟我说”的留言，马不停蹄地就开始查收工作邮件，她是休了年假来帮忙录节目的，说是休年假，正经工作是不能休的，和临时的通告费相比那才是真金白银。

　　刘莹莹遵循谈初的交代，一直把周晓送进家门，热好谈初一早准备好的宵夜送到她忙于工作的手边才离开。

　　谈初的视频发来的时候，手边的花胶粥和薄饼凉到了刚好入口的温度。

　　周晓丢开电脑，把碗碰到面前，接通了视频。

　　谈初那边还在室外片场，高功率照明下，压根儿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亮堂堂的，照得他笑弯的桃花眼亮晶晶的，除了眼角夹满风情的笑纹，脸上一点儿瑕疵都没有。十年过去了，这张脸线条感越来越强，眉眼风情和颜值只增不减。

　　“你造型又曝光了。”周晓说着咬了口饼，眼睛盯着屏幕没移开。

　　谈初一双桃花眼弯得更甚，佯装苦恼说：“截图了吗？应该还挺值钱的。”

　　宋会国导演据说要直接冲奖的电影，层层安保、人人保密，到现在媒体连绿色罩布上的影子都没拍到过。

　　周晓抿了口粥，眼睛明显不像刚刚全神贯注盯着屏幕的模样，仿佛是一番仔细的盘算后，才对着屏幕继续反问道：“截图能卖一千万吗？”

　　谈初闻声那张笑脸上不知到底是意料之内还是无法接受，说道：“你还真要卖？要不我让小刘给你推俩专业的？”

　　话说出来，倒是生怕她卖亏了。

　　周晓咽了嘴里的食物，喝了口水，一本正经说：“不行的，两千万都不行的，你都进组多久了，现在曝光了，按照宋导的艺术要求，让你重拍，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周晓这问句的尾音长长的，黏黏的，听的人心里痒痒的。

　　谈初侧了侧身子，不知道躲着现场什么人在笑，压着笑意说：“早点睡，你明天早上吃过饭，慢慢来。”

　　这一次录制要俩礼拜，一礼拜排练，一礼拜录制，那群乐手和导演都是疯子，排练起来根本没空工作，只能是夜里自己一个回了房间承上启下似的那么工作一下子。

　　现在录制终于完了，她晚上也没再坚持熬夜，第二天早上早早儿的按照平时上班的作息就起来了，利索地吃了早饭，开了视频会，就等刘莹莹来家里接她。

　　刘莹莹到的时候，开门的周晓换好了风衣，手上拿着电话并没有跟她交谈，只手比划着让她先坐会儿。

　　只听见她自己站到阳台边，站得笔直，不容置喙地对着电话说：“高导，不说我今天真的没空和您见面聊，就是有空聊，我之后也没空再配合录节目了。”

　　“这不是春来的事，是你们导演组的事！”她的声音干净利落，和语义一样毫不拖泥带水。

　　“如果您一定要说春来，您犯不着和我这儿说，您得去找超导宇宙，去找章冶南。”

　　超导宇宙是春来的经济公司，章冶南是公司创始人兼总经理。

　　“您有这时间，应该去和章冶南商量尽快找个合适的贝斯手。”

　　“乐队原教旨主义？原班人马就是乐队的原教旨主义的话，那没几个乐队能往里套。”

　　刘莹莹眼看着周晓已经开始有点说激动了，几乎是下意识就拿出手机捣鼓。

　　两人坐上车，周晓还是满脸不高兴，手机在手里打着转，看着窗外明显烦躁的很。

　　车子快要转进高速入口的时候，手机来电像是生怕他们走错路似的振了起来，周晓拧眉看着手机屏幕好一会儿，让司机靠边停车，才接了电话。

　　“章总，你这么多年除了春来没别的乐队吗？”D市城中一幢外表老成持重的顶层，朴素的办公室里，周晓架着墨镜抱臂站在办公桌边。

　　办公桌另一边，一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中年章冶南笑得有些过分憨了，仿佛听不出她的嘲讽，说：“小草、青睐你们不是已经在一起录过节目了?”

　　周晓微抬着头，漆黑的墨镜挡不住后面不满的目光。

　　章冶南还是憨笑，他又说：“杨柯现在G国老婆孩子热炕头，他跟我说现在只会按键盘了，按弦手会疼。”

　　杨柯，明明满嘴答应回来，却满心明白自己其实回不来的，春来前贝斯手。

　　周晓摩挲着自己的指尖，新结的薄茧还泛着红，谁现在按弦手不疼呢？

　　“周晓，我不知道你对超导宇宙、对春来到底是什么感情。但是，对我来说，春来等同于超导宇宙。”

　　章冶南看周晓面无表情并不准备说话，继续说道：“超导宇宙现在看来是一个非常成熟、非常成功并且非常善于乐队经营的娱乐公司，春来却是一个已经被大部分人遗忘、甚至各大音乐平台上都找不到无损音源的乐队，但是春来才是一切的起点，是超导宇宙存在的原因。”

　　周晓无动于衷，满是不耐烦地说：“这些在你上次来找我的时候已经说过了。”

　　“咳，”章冶南不那么刻意地清了清喉咙，“那个赵醒直播你看了吗？”

　　赵醒是春来的鼓手。

　　“没。”周晓的语调毫无波澜。

　　章冶南顿了片刻，脸上渐渐浮上了愤恨才说：“他说他讨饭也要做乐队！”

　　“这段录制的时候节目组剪在现场了，”周晓自顾做到旁边的会客沙发上，不愿意再与他多啰嗦，“章冶南，你记得当年我离开春来的时候是为什么吧？”

　　当年周晓离开春来的原因吗？那可是想要忘记都不容易。

　　她特别坦荡地对大家说，她要去正经挣钱了。可当年，那是春来刚刚在国外拿到乐队比赛第三名的时候，在国外刚做完小巡演，国内的所有运作都已经铺成开来，正经是挣钱的乐队最挣钱的时候！

　　但是当年她才19岁，是乐队里的小妹妹，天才的、跳级的小妹妹，大家都理解她对于人生航道的坚持。周晓现在这么问章冶南，无非是在让章冶南自己明白，当年那样她都坚持要走自己的路，现在更不可能了。

　　章冶南明白但更明白自己不能放弃，殊途同归的最后是归，前提可能是殊途都得有准备、都要试试。

　　“第一期已经粗剪好了，要一起看吗？”章冶南说着就打开了投影。

　　周晓乜着他，眼看着他自顾合上背后的窗帘，并不说话。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其实我们都明白，”章冶南继续说道，“你看赵醒、惊蛰、一策是不是都没找你说过这事儿？”

　　惊蛰是春来的键盘，一策是吉他兼主唱。

　　说到那三位大哥，周晓倒是转过头，转向投影，没再说话。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是个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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