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落花无问处

　　中午的气温明显比早上高了许多，李念看了看地上明亮的阳光，灰暗的心情一扫而空。街上的人群逐渐多了起来，卖红薯的大叔推着板车从大炉子里拿出热乎乎香喷喷的红薯，笑眯眯地招呼着：“来一个尝尝吧。”卖水果的小贩老老实实地坐在小板凳上，削着荸荠的皮，看着来买水果的人们，憨厚地擦擦手，“尝尝看，好吃的话买一些。”转过几个路口便是耸立的高楼大厦，明晃晃的写成“新世界商场”，有年轻的小伙子在热热闹闹的广场上打起了街头篮球；般配的情侣坐在广场的长凳上吃着冰凉的冰激淋，一边直喊冷一边吃得格外欢乐；来来往往的人群从商场里进进出出，拎着购买的东西，笑容满面。

　　李念走到商场门口，抬脚便要进去，却被保安伸手拦了下来：“先生，请您接受我们的检查。”

　　李念欲哭无泪地看着保安，果然是自己这满头满脑的伤口和血迹吓到了别人，大概被当成啥暴力犯罪分子了，再加上这身大包，只怕被当成某个易爆物品吧。他摊摊手，刚要说什么，却看见保安向后退了一步。李念这才想起自己手上也是血糊糊的一片，他无奈地苦笑一声，只恨不得大喊：我是好人啊！

　　一辆警车停在了广场那边，李念看着车上下来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地皱皱眉。穿着制服的叶岚成正跟巡逻的交警指挥着什么，眼睛却紧紧地盯着李念。不一会儿便朝着李念的方向走了过来。
　　这一片大概是叶岚成管辖的区域，保安见了他笑呵呵地打声招呼，又指着李念说道：“叶警官，这个人看着挺可疑的，我刚想报警……”

　　“行了，这人我认识，早上遇到了点意外，摔伤了，不是什么可疑的家伙。”叶岚成看着抿着嘴唇满脸郁闷的李念，差点没笑了起来。李念瞪了他一眼，只恨不得狠狠地踩扁那张笑嘻嘻的脸。

　　“你要买什么吗？”叶岚成将李念拉到了一边，省得挡着大门，让人害怕，“瞧你这一身脏兮兮的，难怪保安不让你进去，我车上还有件便服，你先换上穿着。”

　　叶岚成一边说着，一边将李念拉到警车旁，将他那大包扔到车里，拔下那件黑色的风衣，将自己的衣服塞到他的手里。

　　果然是身材有别啊！李念郁闷地看着身上大了一圈的衣服，瞪着叶岚成的眼神更加郁闷，同样是大男人，凭什么他就拖着这个老弱病残般的身体。

　　叶岚成又替他整理了一下头发，带着他进了商场四楼男装部。叶交警靠在墙上看着李念满楼层地挑选衣服，不得不赞叹眼前的男人眼光还蛮好，试穿的衣服样式简单却大方得体，换上干净的衣服更显得整个人又精神又英俊。叶岚成揉揉鼻子，这才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要是昨天看到他时是早上这幅乱糟糟的样子，他又怎么会带他回家？果然还是要这样才行！

　　正得意着，猛然被李念扫过来的凶悍眼光吓了一跳，他揉揉鼻子，挺身走了上去，上下打量着他，笑道：“果然是人靠衣装！”

　　李念白了他一眼，刷完卡后经过内衣专柜，又拿了几款内裤和袜子。叶岚成看了看内裤的尺寸不由扑哧地笑了起来，李念脸色泛红，恶狠狠地瞪着他，抿着嘴一言不发地付款走人。

　　手上有伤干什么都不方便，别说拎袋子了，连拿出手机看看时间都弄得手掌痛得要死。李念怨恨摊开手掌看了看，恨不得将手心盯出一个洞来。叶岚成无奈地从服务员手中接过袋子，问道：“接下来要去哪？”

　　“我自己可以的……”李念刚说了半句话，便被叶岚成的嗤笑打断了：“就你这幅不方便的样子？行了，你要去哪，我送你！”

　　李念郁闷地捏捏手心，他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一件衣服都没带，只背着他的几本专业书，他的一些证件和简历，甚至连笔记本都扔在了家里。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只认识叶岚成一个，虽然是以那种方式认识的，虽然叶岚成有时候说的话让他气愤不已，但至少他还算个好人。

　　“理发店，酒店。”李念简单的说着他想去的地方，“我明天有个面试，顺利的话能在医院工作。”

　　说着又看了看叶岚成手中的袋子，苦笑道：“这家商场东西可不便宜，再不工作就没多少存款了。”

　　叶岚成似乎有些惊讶：“你也是医生？”

　　李念摊摊手，笑道：“你觉得呢？”

　　“天，是不是所有的gay都集中到你们医院去了吗？”叶岚成无奈地摇摇头，出了商场大门，走到警车旁，将东西扔进车里，看着李念暧昧的笑了笑。

　　李念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明天以后才知道是不是我们医院呢。”

　　叶岚成揉揉他乱糟糟的头发，笑道：“你放心吧，沈羲和急着抓人顶班呢，他给主任吹吹风，你就没问题了。”

　　李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脑子里闪过沈羲和年轻的温和的笑脸，笑道：“他也是吗？”

　　“是什么？”叶岚成关上车门，反问了一句，接着又笑了笑，“你可别打他的主意，小心被我们刑警队长打断半条胳膊。”

　　李念看着车窗外，微微笑了笑，眼神里满是落寞。

　　剪完头发，找到住宿的地方，叶岚成帮李念将行李放到房间的时候已经是下午3点多了。他环视了一下旅馆的小房间，拉开落地窗帘，明亮的光线立刻灌满了整间房间。

　　“其实你可以住在我家的。”叶岚成将东西放好，冲着李念微微一笑。

　　李念斜眼看着他，冷笑道：“我可不喜欢马后炮。”

　　叶岚成抓抓头发，轻笑了起来，又看着李念屈起手指艰难地脱下外套，笑道：“要不要我帮你？”

　　李念看了他一眼，没搭腔，依然小心地解着衣服的扣子。叶岚成走上前掰开他的手，扒下他的衣服，又问道：“趁我还在，有什么要求尽管说，等我走了，看你怎么洗澡！”

　　李念气鼓鼓地看着叶岚成，却也只有无可奈何地看着他那一双手在他身上歁了几把油。谁叫他现在跟个残废没多大区别，手上的伤更是沾不得水，天知道他怎么那么倒霉。

　　水温被叶岚成调到合适的温度，看着李念裹着浴巾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不由心情大好。当下玩心大起，拿起花洒喷了他一身水，“又不是没看过，这时候装什么矜持！”

　　李念干脆也丢掉了那可怜的羞耻心，解开浴巾扔到叶岚成的怀里，瞪着一双圆眼，恨恨地说着：“看吧看吧，让你看个够，不收你钱！”

　　叶岚成哈哈大笑起来，看着李念的眼神逐渐温柔起来，手底下也老实了不少，没再动手动脚，但偏偏是这样一本正经的动作惹得李念浑身发颤，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谢。”李念洗完澡穿着浴袍坐在床上，看着叶岚成拿起电话叫了一份外卖，又将自己的电话号码存在他的手机里，心口突突跳个不停，竟有几分感动。

　　叶岚成只是笑了笑，推开门走了出去。

　　一夜无梦，好眠。李念睁开眼睛看着窗外的点点光亮，懒洋洋地在床上滚了几圈，直到听到手机传来的记事本声音才彻底清醒过来。他坐起身来从旁边的纸袋子里抓起新买的衣服就往头上套，还好掌心上只是些许擦伤，虽然还是疼痛难忍，但比起昨天来已经好了不少，至少不再随随便便就血流不止。梳洗整齐以后，李念从包里拿出急救箱，用干净的纱布擦擦手，又沾了些酒精涂在伤口上。

　　出门前又冲着镜子照了照，用手扒拉下额发挡住昨天撞出来的伤口，看着镜子里干干净净的脸庞，李念咧嘴一笑，只恨不得镜子能说出“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

　　面试之前在急诊室看到沈羲和，年轻的医生正趴在前台桌子上写病历，时不时抓抓脑袋一副郁闷的表情。他刚要上前打个招呼，便又看到另一个行色匆匆的男人走到他跟前，递上一瓶牛奶和一袋面包。

　　“沈医生。”李念看着沈羲和一手捏着面包，一手拿着牛奶咕噜地灌了一口，连嘴角都沾上了奶白色。

　　沈羲和舔舔嘴角，笑眯眯地指了指电梯：“面试在9楼，915房。应该有几个应届生在等着了。你先去熟悉一下。”

　　李念点点头，微微一笑便朝电梯走去，路上还遇到了昨天见过的小护士。漂亮的小护士冲他扬扬眉，笑得甜极了。

　　915房间外坐了4个学生，虽然都读到了博士，一脸老态，却依然是没经历过工作磨练的稚嫩样子。李念不由感叹起了果然8年制就是比一般的博士轻松啊，至少在学校都要少待上3年，还能比他们多3年的工作经验。

　　想到最近议论得沸沸扬扬的住院医轮转制度，不由越发苦笑着抹出一把辛酸泪，这不明摆着不让可怜的娃子们生活嘛！同情归同情，一旦涉及到自己的生计问题，李念才不会手下留情，面试的时候旁征博引，字字珠玑，甚至把以前碰到的复杂病例拿出来讨论起来，只把死气沉沉的面试现场变成复杂病例讨论会，急诊科的老头子乐呵呵的看着他，连不苟言笑的院长收敛了以往严肃的表情，也跟着笑了起来。

　　“李念，你说说急诊科接到病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李念看着一把年纪的院长第一次开口说话，不由有些慌张。他抬起头张张嘴，脑子却空了。大门被悄悄地推开了，抬眼望去，竟是沈羲和。后者走到主任身边，小声地说些什么，又抬起头冲李念眨眨眼，笑得风轻云淡。

　　李念莫名地心下安定了下来，他感激地看了沈羲和一眼，想到了自己工作时接诊的病人，轻声地说着：“最重要的是告诉病人，他已经在医院了，他在我们的监护之下，我们会尽全力帮助他。”

　　如果没看错，李念相信自己看到院长微微的笑了起来。

　　谈条件，签合同，工资，公积金，医保，忙活了大半天，李念用他那绑着绷带的手签了无数份文件后，才有空闲长吁一口气。

　　院长拍拍李念的肩膀，一把鞭子扫了过来：“以后要好好工作，不行的话会提前解聘。”

　　主任塞了一罐子蜜糖：“小伙子放心，医院的福利很好，你又是主治，过不了几年能买下一辆车了。”

　　沈羲和在旁边煽风点火：“我去瑞典后，我的那间小房子暂时也没人住，你要不嫌弃的话，今天就可以搬过去。”

　　小护士也凑过来笑眯眯地说着：“沈医生家离医院也近，地处也好，房子大小也合适，一个人住舒服，带个人回家也没关系……”

　　“小惠！”沈羲和喝住了小护士下面的话，一张脸都红了一大片。

　　可怜的小李医生被三人泡在送来的蜜罐里，晕乎乎地傻愣愣地跟着三人笑了半天，甚至没注意到沈羲和在一旁极其奸诈的笑脸。

　　下午便随着沈羲和把行李搬到了他家，说是行李，其实也只有一个大包而已。那是一间一室一厅的房间，干干净净地看上去便只觉清爽，还有一间向阳的阳台，打开苍蓝色的窗帘，明亮的阳光便铺满了整个房间。床上已经被收拾干净，只留着米白色的席梦思。

　　偌大的床上斜躺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短短的头发遮盖不住紧闭的眉眼，胸口盖着一条毛毯，乍然看去竟与早上将牛奶给沈羲和的那个男人有几分相似。沈羲和拍拍他的脸，手掌也伸到他的衣服里，只把男人折腾个透心凉。

　　“羲和，你要冻死我啊！”男人醒了过来，环住沈羲和的腰一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一双手也不老实地挠起痒痒来。

　　沈羲和尖叫一声整个人缩在他怀里只求饶，半晌还没见他停手，忙抓住他，一边笑一边说着：“林羡，别闹，家里还有别人呢！”

　　林羡这才看见站在旁边的脸色尴尬的李念。他坐起身来仔细打量着李念，脸色也黯淡了下去：“好你个沈羲和，这还没走就勾搭上别人了！”

　　李念瞪圆了眼睛，脸都白了，忙摆摆手，话都说不连贯起来：“不是，不是，我……你别误会……”

　　看着李念那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林羡搂着沈羲和笑岔了气。他这才知道自己被这个家伙耍了。

　　沈羲和狠掐了林羡的腰，冲着李念笑道：“这个人就是嘴贱，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李念忙摇摇头，心里明白这人便是叶岚成所说的“刑警队长”，好脾气地笑道：“没事儿。”

　　没过多久林羡便拖着收拾干净的行李跟着沈羲和离开了房间。李念倒了杯凉开水斜靠在床头，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有几分羡慕，更多的确实嫉妒。即使他与其他几乎所有的gay都相信：他们这个圈子不需要爱情。但他内心还是期待着那样一份温情，下班回家有人等他一起吃饭，天气变凉有人提醒他记得换衣服，即使他被所有人抛弃了总还有人告诉他他需要他……

　　呵呵，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起来。果然是被打击得过头了，也像女人那样期待起了感情吗？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李念揉揉发酸的肩膀用左手艰难地从右边的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开来看了看，却是一个奇怪的号码。由于他的出柜，家人已经基本上跟他断绝了联系，圈内的朋友知道他走后并没有太过感伤，毕竟不是太铁的关系，这个时候又会有谁给他打电话？李念狐疑地接通了电话，刚应了一声，便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大大咧咧的女声：“李念？！”

　　不知道是电话有变声的功能，还是李念太长时间没听到这个女人的声音，他犹豫地挠挠头，笑道：“是我，你是？”

　　“Shit！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电话那头的女人张口便骂了一句，“我是李源啊！！！”

　　天，李念扶额，居然是那个两年前投奔了美帝国主义的小堂妹，“原来是小源。两年多没听到你的消息，没想到你会打给我。”

　　这个叔叔家的堂妹从出国后便没回来过，由于时差的关系，她跟自己的父母也只不过是一个星期联系一次，更别说自己这个堂哥了。这时候打给他——李念看了看时间，下午2点，纽约那边只怕是凌晨的吧——如果不是从自己那位八卦的婶婶嘴里听到了什么，她又怎么可能打给他？想到这里，李念的语气也冷了几分：“怎么，你又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李源一听这话立刻哇哇大叫起来：“你说的什么话！我是在担心你啊！怎么着我也是个留美女博士，什么事情没见过，不至于那么顽固！”说话间语气也软了下来，流露着几分焦急：“真不让人省心！就那么空手跑了出来，你有没有钱花啊，有没有地方住啊！不够的话我支援点你，我这边用不了多少的……”

　　李念愣了愣，竟莫名有些感动，谁说没人在乎他的，这不还有个嘛。一念及此，李念不自觉地浅笑了起来：“我没事了，好歹工作了好些年，有存款的。而且今天也找到工作了，也有地方住。”

　　“哇，你还蛮厉害啊！”李源这才松了口气，笑了起来，“真不愧是我的哥哥。”

　　“丫头，这话听着不对啊，什么叫你的哥哥？从小到大都不叫哥哥，这时候倒甜言蜜语起来了？”

　　闲扯了一会，李源笑道：“对了，哥，今年圣诞假期我如果回国就去找你。你可别赶我走啊！”

　　李念笑了笑，答应了下来，却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这丫头两年来都没回过国，又怎么会在这个档期回来，以至于某天突然看到美人打扮的李源出现在急诊科门口的时候，李念手里的病历掉了一地。当然，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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