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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
外頭很靜,靜得好像連路燈的作陪都有那麼點聲響,這已是很深的夜了,幾個小時前還和她吵著鬧著的我,還是從她的懷裡醒來的。
好像一被摟著,就什麼辦法也沒有,只得乖乖當隻小貓;對此,還真有些無奈。
有人說,女人是嗅覺動物,認香的;最近又有份十分追根究柢、一點不浪漫的研究報告說,人所以認嗅覺、是從中辨識基因配對,要找和自己合適的,藉此不被環境淘汰。
基因配對呀、那我怎麼就喜歡上她了呢?
從高中時代我就好奇這個問題,到現在還是無解。
說英俊帥氣麼?也不,你瞧她那毫無防備、跟孩子一樣的睡臉,五官曲線挺圓滑,和英俊搭不上邊兒;說是漂亮?雖說留著長髮、也沒多少女孩子氣,最多偶爾不小心勾上幾位鬼迷心竅的男同事,回來和我抱怨個幾天。
要說個性,就和我一樣好面子,做什麼都硬撐著,這樣的人、還是個女孩子,就怎地竟然有和我相合的基因?
──我是一輩子無法忘卻她身上的香氣,也就註定了離不開。
高一那年,分到同一個班級,我和她都是淡漠的人,也沒刻意和誰相熟,反而是班上幾位熱情到無法拒絕、也不好拒絕的同學,大家拉著湊著圍桌吃午餐,妳一句我一句,好一陣子才彼此流暢交談。
那時候,我不大喜歡她。
女孩子、還這樣隨意穿著;明明全校女生都得穿裙子,她卻從開學第一天就穿褲子來,說句實在話,叛逆得太惹人注目,真是不大明智的舉動。
然而,諷刺我似的,學校在短短半個月內被學生自治會更改了規定,從那之後褲子裙子任君挑選了。
這位理所當然地,高中三年沒穿過裙子。
我的男朋友──喔、那時有男朋友,玩票性質居多、我可從不讓他親我──曾經對她有點非議:留著長髮的男生喔?
我就為這句話和他賭氣一個禮拜。
那時我就對她有好感也說不定。
這位,從來不肯穿裙子的女孩兒,外表隨性、內心卻很細,總考慮很多、想得很多、顧忌也很多。至少她是我第一個看過,會在細雨過後、到操場邊撿拾那些掉在跑道上的羊蹄蘭的女孩。我笑過她,傷什麼春?頂多是賈寶玉、妳當不成林黛玉的。
我一直都記得,她答我:「任何生物死去了,都會想回歸大地的;她們原本可以變成春泥,是我們人類為了自己利益建了這設施,讓她們在塑膠上變成惹人嫌棄的汙漬,我只是、捨不得,所以讓她們回去罷了。」
你說、這要人怎麼說她?怎麼答她?
才在想她笑她,她又抽了抽身子,一把往我腰際摟過來了。
「怎麼醒了?現在才幾點,天還黑著。」她仍是迷迷糊糊的樣,看來十有八九是讓我擾醒的。
「氣醒的。」我裝著撇撇嘴;其實讓她這樣摟著,哪兒還氣得了?
隱約間,她似乎皺了眉頭,嘴裡嘟囔著什麼。
肯定又說我小心眼。瞧那表情、委曲的呢。
「妳又說些什麼?」我雙手抱胸、斜眼睨她。或者某種程度上,這也是我自個兒愛說的玩笑?我喜歡她之後會緊緊抱我、下巴枕著我的頸項,輕輕地在我耳邊說話。
哪敢說什麼呢?進房睡了好不好?在沙發上睡著容易著涼、明天又腰酸背痛的。
我都能想見,她要說什麼了。
──她在我頸邊蹭了蹭,鬢髮搔得我有些輕顫,「說我喜歡妳。」
是聽花了?一個出乎意料、全然不符合她以往處事的……令人害臊的回答,我一時間倒不知要怎麼反應,這是總算有天被反整?
「真的睡糊塗了?」我輕輕拍拍她環在我腰上的手,瞧她到底清醒沒有?
她仍靠著我,搖搖頭,唇邊似乎勾起弧度、很癢。「過了十二點了,妳真不記得?」
讀到些危險的氣息;從來她都會接著抱我回房,帶點討饒意味地抱著我睡,給我理好被子、理所當然作我的抱枕,一覺醒來便回歸平常生活。
現在卻讓她在耳邊……吹得我有些軟了。
不大尋常、不大妙,只怕她現在說什麼我都依她,原本還不該讓她發現這弱點才是。「不明白。」我硬是講出這三個字,從未想過說話不帶顫抖竟有這樣難。
要思考成了辛苦事兒,腦袋瓜子艱難地想著──
八月二十八日,暑假?離暑假多久了?她到底……三點了,有打算做什麼?
「妳知道,今天、是我認識妳十年整、是妳高二偷親我過後的九年,值得紀念。」她笑,聲音難得有些低啞,帶著氣音襲過來,都攤在她懷裡了。真是愈來愈狡詐、懂得寵人之外的手段了?
「……於是?」
「於是,為免俗套,別擔心我會對妳做什麼。」她又笑,沒心沒肺地笑得開心。忍不住、我便轉過身去,拳頭輕打在她肩上。「到底、要做什麼?」
「不氣了?」她接著拳頭,拇指滑過我的手背。
她一直不是這樣的,這好些年、我們也未曾紀念過這個日子,不知怎地她今天心血來潮,倒把我蒙著、弄得有些慌了,可現在才說不必擔心……
「很氣、妳捉弄我!」我揪著她瞧,卻看她伸手從一旁的包包拿出我們高中畢業的相片,一臉的緬懷。
「我啊、把所有人都約來了。記得畢業典禮上,妳哭得多慘麼?很多很好的人要離開,妳說我們選擇了正確的事、得有所犧牲,但我無法這樣想。」
我的那張合照,至今仍放在床頭,就是忘不了、放不下,哪怕為此感到懊惱,仍不禁要驕傲自豪。
「我們並非離去、而是分開著做同樣的事兒。我有幸能遇到妳,也感激高中三年帶給我的一切,因此,」她頓了頓,「今天會有場同學會,原本昨天想和妳說的,只是大動脈瘤……好了、我們該去睡了。」
可是──
「我們昨天為了什麼吵架?」我讓她抱回房,在她懷裡笑著問。
她似乎不解,仍答了:「外科臨時多了一刀,我沒和妳打聲招呼、讓妳等著。」
這並不是重點。「還有?」
「嗯?還有麼?說話不算話?說了會回來還讓妳等?」她還一臉不解、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的樣兒。
姑且當作我太精明、才注定和這麼只呆頭鵝一塊兒過一生。
「我討厭妳每次太自以為是,我就要等妳難道不行麼?每次、都打發我去睡,我和妳抱怨過、卻沒被當一回事兒,哪有不許人等的?」
在將我放在床上的瞬間,她似乎笑了,複雜得我無法一個個兒道明;
是了、她身上的香氣,像花,高中的我曾費了好些時候想找出那究竟是什麼樣的香味,但是、徒勞無功。
這個人究竟在複雜些什麼?十年還不足以讓我讀熟。
「睡吧。」
──還有、她再那麼自以為是,不讓我方才擔心的事兒成真,我可真要怨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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