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编制深似海

　　“这个时候各位倒是对我支持得很，”布莱恩还没说话，先开口的居然是梅筠枫，“我倒是希望这个时候各位站在我面前将‘不需要阎王’这几个字甩在我脸上。”
　　阎王生性残忍，嗜血好杀，喜怒不定那是再正常不过了，没人接他这句话，也没人真的拿他这句话当真——活着不好吗？

　　程庭萧忽而理解了一些上一次他感觉到梅筠枫执着于鬼煞的身份的缘由。
　　他自诩在同龄人中狡猾得像只千年狐狸精，被迫从外勤岗转专业成行政岗也算是平滑过渡，一手制衡分化也算是游刃有余，可细节之处却远远不足。

　　他见过梅筠枫太多模样，也并没拿他当做异类，但这世上绝大多数知道梅筠枫身份的人不是，哪怕是基特局内的特能者。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地对梅筠枫进行妖魔化与神圣化。
　　因无知而憎恶，因弱小而畏惧，因无能而蜷缩。既坚守着非我同类其心必异，又依仗着他的强悍。
　　阎王，鬼煞，特殊改造人，其实梅筠枫才是一直清醒的那个人。

　　“好吧，看来是我低估各位的魄力了，”梅筠枫有些意兴阑珊的模样，“所以布莱恩先生，可以进行下个议题了。”
　　每一次，这个人只要出现，就会抢走所有光芒，那样理所应当地控场。
　　布莱恩喀拉一声将手中的文稿捏得变了形，旁边的秘书十分有条不紊地在三秒之内给他补了新的。

　　“好，下一项。随着特能者逐年增加、比例上升且增加速度加快，有关于特能者的管理也应当与时俱进。”
　　抛下布莱恩的私心，这一项倒算得上是当务之急。

　　华区基特局已经算得上是全世界制度最完善、人才最突出、技术最先进的特能者机构之一了。
　　饶是如此，随着特能事件比例的不断上升，有时仍然显得捉襟见肘，他们被普通人看见的几率也在不断增大。

　　国外不乏拍下特能事件后曝光的，不过经过引导大多都变成了能够被“合理”解释的科学现象。
　　但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特能者会完全暴露于普通人眼中。
　　届时所引发的恐慌混乱不言而喻。

　　华区一国即一区，少了很多国家层面的角力，但有些区……曾经造访过的梅筠枫只能用稀烂二字评价他们的管理。
　　不过想也知道布莱恩所说的“与时俱进”和他想的应该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下一刻，大屏上突然出现了血肉模糊的尸体图。
　　“这是南美区一个丈夫发现自己的妻子拥有将金属变形的能力时趁她不备从背后袭击了她。第一刀是菜刀，砍在脖子上；第二刀是水果刀，插在心脏上；第三刀是他担心人没死透，补在心脏上的。后面的十多刀都是人死后他泄愤补上的。”
　　“后来，该案由南美区监察组提交由监察法庭审理，以该男子被判三年有期徒刑结束，原因是他妻子是特能者，他属于惊惧之下的本能反击。”

　　程庭萧余光扫了一圈，在座的八大区代表中有十名是普通人，十四名是特能者，没有一个脸色是好看的，包括他们自己。
　　只不过华区三人脸色的不怎么好看不是因为内讧。
　　还等吗？
　　听他说完。
　　什么时候拉开战斗由战斗主力说了算，程庭萧将眼神收了回去，沉沉叹了口气。作为没少被监察组修理的当年外勤第一队长，倒也不是不五味杂陈。

　　“这是北美区管理局外勤的一名队长，特能等级一级，任务过程中由于等待监察组审查错过了最好的抓捕时机，导致五人死亡，最后这名队长被判处死刑。”
　　周围所有最细微的情绪都在梅筠枫的感知中分毫毕现，在场八大区特能者的情绪波动均有一定的起伏加剧，而普通人警惕的情绪占比上升。

　　梅筠枫静静地看着布莱恩，那目光似乎洞悉了他的所有肺肠，将他全身曝光在探照灯下，布莱恩这回却没退却，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愉悦而兴奋的笑来。
　　“这是华区外勤鬼煞副队舒锦衾。”
　　梅筠枫的笑意渐渐隐没，他不笑时面部的轮廓如刀刻一般锋锐，像是什么随时能出鞘饮血的血煞之刃。

　　“由于监察组故意为难，瞒报战况，导致救援延迟，她被困六个小时，被变异蝙蝠破坏了精神领域，现昏迷不醒。”
　　布莱恩感觉自己的血液已经要沸腾起来了，梅筠枫越痛的伤疤，撕开时就越让人心情激动，他已经急不可耐地想看到梅筠枫暴怒、痛苦、失控的模样了，那是比任何兴奋剂都让人愉悦向往的事。

　　程庭萧第一时间按住了梅筠枫，几乎下意识地用上了身体强化。
　　白惨惨的灯光几乎让梅筠枫的脸上几乎没了血色，过度曝光得像是加了锐化滤镜，仿佛是一只丢了记忆漠然冷酷的艳鬼。
　　梅筠枫轻飘飘地看了眼程庭萧的手，微微一抖，那能达上千公斤握力的手就瞬间被弹开了。

　　只是一个眨眼，梅筠枫的脸色又恢复如常，就好像刚才都是程庭萧的错觉一样，可程庭萧知道绝对不是。
　　他轻呵一声：“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

　　程庭萧不由控制地想到那一天，梅筠枫浑身是血，径直闯入了监察组组长的办公室，将当天出外勤的一整个监察小组提到了基特局大厅之中。
　　在基特局几乎所有人闻讯而出的时候，他笑着一个个一点点地彻底摧毁了这些人的精神系统。

　　只要梅筠枫想，他能让任何人感受到千百倍的痛苦。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基特局，没有人能够阻止得了暴怒的阎王，当然也没有人能阻止得了对阎王的憎恶与畏惧。
　　而后，梅筠枫被带走关押，程庭萧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半个月后再见到梅筠枫时他单薄得像一片纸一样。
　　同时上面对此事下了封口令，于是带来的是局内对阎王更加深重的抵触、厌恶与恐惧。

　　程庭萧深呼吸了一下，将这些事从脑子中甩出去。这里是八大区会议，他需要保持清醒，不能被情绪裹挟。
　　而且……梅筠枫并没有应激，状态很稳定。
　　布莱恩没有错过梅筠枫的变色，虽然只是一瞬，但想来一定在尽力克制，他满意地继续说道：“由于从前经验不足、制度疏漏，各区如同以上例子的不公平事件数不胜数，因此我提议撤掉各区监察组。”

　　“不行，我反对！”
　　一直沉默不言的北美区代表中终于有人发了声，是一个普通人局长。以他为首，接二连三地有人表示反对，而特能者全部保持沉默。
　　特能者与人类之间利益的对立终于超越区域与国籍的矛盾初露峥嵘。
　　议员中的“普通人”活像死了一样静默，这是一场毫无意外的数量碾压。

　　布莱恩俯视全场，今天第一次感到通体舒畅，权势果然是好东西，将全球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竟然是这样的。
　　他无所不能。
　　看看吧，只要涉及到自身利益，什么公义，什么大体，都是虚言。看破人心，掌控全局，它会带来更强大的力量。

　　“好，那么这项提议……”
　　“我反对。”
　　这一回，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了最不可能却偏偏说出了这句话的那个人。

　　总局。
　　“处长，梦寒已经抵达现场。”
　　楚韵是这半年才升到总局的，没参加过什么太大的指挥现场，现在都有些恍惚：“难怪她说她去，半个小时，这比飞机还快。”
　　沈青浩习以为常：“她和舒锦衾本就有鬼煞双姝的名号，可惜……”
　　他眼中回想起那一天，寒如江雪的眼眸也难免染上了一层阴翳。

　　楚韵耳朵已经悄然支棱了起来，等着听“可惜”后面的故事，可沈青浩立刻就回到了指挥的身份上。
　　“杜易苒失踪的位置已经传递给你了，魔鬼噬人菇的习性你也熟知，它会把猎物拖到自己的中心巢穴进食。”

　　梦寒在距地面一千米的高空透过瞄准器看着地面那已经完全不掩饰的涌动着的庞大白色生物。
　　长时间瞄准让她有些疲累，她揉了揉眼睛。
　　“一个一级特能者没那么弱，这大蘑菇体型庞大，严格来说也不过一级，贪心不足蛇吞象是，这半个小时也消化不了她，人能救。”

　　“但是？”沈青浩和她打交道也不算少，自动接上。
　　“但是我要击中这朵噬人菇的命门，这命门就在它的中心巢穴处，我可不能保证我这一发下去不会杀死或者伤到杜易苒。”
　　她在等沈青浩的指令，要不要不惜一切代价，以可能牺牲杜易苒的代价把这已经占据了相当庞大地界的正向特级进化的危险物除掉。

　　“沈指挥，容我提醒你一句，局内的特能者意志力普遍不怎么样，能坚持的时间也就一个小时。噬人菇要是吸收了她的能量，立刻能摸到特级的屏障，到时候就算是我也很难对付它了。”
　　杜易苒身上所有的通信设备在被卷进去那一刻就失效了，沈青浩目前只能通过特能反应检测仪努力在这噬人菇命门旁分辨属于人类的那点特能反应。

　　沈青浩的眼中映出了跳跃着的各种数据，非人类，非人类，找到了！
　　“C区坐标（54.35,10.67），特能压制在一级左右，打它的触手，先救人。”
　　对于一个经验丰富的特级外勤，接下来就不必沈青浩关注太多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过度的计算分析让沈青浩眼前一黑，有些头晕。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似乎并不只是他头晕，楚韵惊慌地喊道：“处长！”
　　整个基特局震颤着，可基特局明明由计算与建筑特能者参与设计，叠加了研究中心的多重保护防御设计。
　　沈青浩忽然看向屏幕，脸色冷得厉害。
　　“好一出调虎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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