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排球少年]Polygon

　　稻荷崎神社的夏日祭典是每年7月底，今年正巧赶上周五，社团训练为此提前一小时结束。每年都去，宫治早就腻了，人多又热又拥挤。本来不想参加，但宫侑非要凑热闹，排球社其余队员也执着说要一起去逛，最终还是回家换了身便装就出了门。

　　前几天下雨，这几日空气好得出奇，夜晚天空都是通透的深蓝，空气不算干燥，有湿漉漉的土壤气味。神社距离居民区和商圈较远，位置偏僻，要乘坐电车，一趟下来近40分钟，到附近还要爬山，从山脚向上到半山腰。坐电车时行人有许多女性穿着浴衣，有赴盛宴感，更多男性则仍然身着便装，电车一路摇摇晃晃，开开停停，宫治和宫侑慢悠悠地到达地点时，排球社其他人早就等不及，跑到山上去抢看烟花的好位置了。这没办法，宫治原本是打算跟宫侑一同逛逛摊位，再走去跟社团里其他人会和，又偏不凑巧，宫侑刚进去2分钟就被同班女生发现，叫住讲话。一旁的宫治饿着肚子，不耐烦，就说先去买点晚餐。

　　要说夏日祭有什么好，宫治数出来的全是食物，弹珠汽水、烤鱿鱼、苹果糖、肉桂条、炒面和章鱼烧，平日放到店里摆盘精致，慢条斯理地品尝，就不如在祭典上捧着满手边走边吃的香。宫侑发讯息叫宫治等，今日被缠得紧，大概不发火没法脱身，这便宜了宫治，叫他有足够的时间在炒面摊前狼吞虎咽了四份，变着花样地换调味料，第一份吃蛋黄酱的,下一份就要放海苔芝麻，再尝烧烤酱和芝士的搭配。

　　他埋头吃得忘我，人如潮涌，于他身侧不断掠过，原以为今晚能开心地吃过去。第五份炒面刚开始翻炒，有人突然神不知鬼不觉绕到他身后，拍他的小臂，宫治回头。

　　人影从身后歪身探过来， “果然是治君。”她语气轻快地打了招呼。

　　“嗯。”宫治点头，就算是见过了的意思，转过脸再去看他心心念念的炒面，她顺着视线也去看， “闻起来好香，好吃吗？ ”

　　“好吃。”宫治斩钉截铁。

　　“那太好了！”她立即果决地掏了零用钱出来买了两份。

　　摊主把新的面下进去，铁板发出滋滋的声响，烧了半分钟后加了卷心菜和洋葱，淋上香油。这时宫治那份刚好做完，店主腾出手装到塑料盒子里递给宫治。宫治没接，大概是要让她先拿的意思。她推拒两句，说自己那份很快就能准备好，宫治则讲那他再多等一会更无妨。

　　“谢谢。”她道谢，取过来后又加了蛋黄酱，用筷子搅拌了两下，迫不及待就吃起来。

　　站在路上吃东西于礼仪而言终究是不礼貌的，男孩可能无妨，但女孩就算放到祭典这样吃也会引人侧目，所以算是罕见。但大概是香味实在勾人，她倒也没顾得上，埋头吃了三口抬头见宫治正瞧着自己，黑色刘海投下深色阴影，平白无故为神色增添几分专注，眼神意味不清，这才回过神。“失礼了，”她匆忙别过头，“它看起来实在是太美味……”

　　“好吃？”宫治却问。

　　她想也不想，“非常好吃。”

　　于是宫治立即笑了，有舒畅感，他平日并非表情少，但明朗如宫侑一样倒是不太常见，“我也觉得很好吃。”所以才一口气吃了四份，要不是快吃饱一定能买更多，想了想，“面很筋道，不是那种软绵绵的口感，甜味的卷心菜放到里面也很加分。你下一份可以试试加烧烤酱或者海苔，辣椒粉也不错。”真是难抉择，宫治想着假如自己胃量更大一些就好了。突然，“你不是要和朋友一起来？”宫治问。

　　“他们占了看烟花的位置，现在不想动啦，还有些人想要去找别的朋友玩，但我想吃东西，所以就一个人逛附近。”她正说着话，第二份炒面做好了，但第一份没吃完，所以没有空余的手去拿，宫治接下来，帮她端着。

　　两人总站在炒面摊前阻着人流总不行，于是不自觉地跟着行人的步调迈开腿，随着和太鼓的鼓点穿行过灯会，没有目的地的前进，如随波逐流般，仅仅是边走边吃。两份炒面下去她竟然不饱，于是不约而同又一起守章鱼烧的摊位，宫治吃得快还多，她一份的速度宫治能吃三盒，算是在吃上合得来，几份咸的东西下肚，口里干，让人想喝饮料，就再跑去买汽水。回过头闻到烧烤鱿鱼串的味道还是挪不动脚，宫治第一次见女孩能吃这么多东西，周围所有女性几乎半碗饭就饱，每个人吃得安静文雅，小口咬。她倒是不同，吞东西时把嘴塞得满满地咀嚼，思来想去宫治忆起来仓鼠就这样吃坚果，把脸颊撑出鼓胀的圆弧。

　　所有表情中，宫治最喜欢看人吃东西露出由衷喜悦的神色，世间有那么多词形容糟糕的吃相，说风卷残云讲囫囵吞咽，好像连吃饭表示食欲都要克制守己。他总天真觉得能把食物吃得心满意足的人肯定不是坏人，没由来的小孩念头，在他的世界里口舌之欲是可爱的，最直白的贪婪，美味那么诱人，为之着迷肯定理所当然。

　　路过卖甜食的店面，摊位摆了碎刨冰和水果糖，“治君要吃苹果糖吗？”她立即问了，但话却讲得不实在。看她左手举着鱿鱼烤串，手腕挂着刚路过金鱼摊位时打捞出的三条金鱼，左手还抓着汽水，根本没有余力再拿，显然是要借宫治空荡的两只手一用。

　　“不。”宫治回绝，却从裤子里摸出所剩无几的硬币，“我要吃橘子糖。”诚然，宫治是不爱吃苹果的，见她腾不出手就自掏钱买了两份，一份苹果一份橘子，算是请客。

　　她抓着鱿鱼串撕咬着，眼睛还要盯宫治手里举着的苹果糖不放，此刻宫治正埋头嚼他的橘子糖，声响清脆。“吃咸的时候就会想同时吃甜。”她义正言辞。

　　“没错。”这话宫治打从心眼里表示理解并认同，咸甜混合再美味不过。于是把手凑过去，“要吃吗？”

　　这举动太自然，大概是自小有宫侑陪伴，从未懂得孤单，与某人自诞生起就紧贴黏连，宫治一旦跟人相熟总容易体现得出格地亲近，维持距离这种事他没刻意留心，也不知该如何一板一眼地去实现。太浑然天成，动作融于骨血，就有蛊惑的效果，向来遵守严苛社交礼仪的她竟然也没回神，就真的凑过头去咬。

　　宫治压低手腕，让她够到最上面，谁知她不领情，歪过脸一口咬住果身。要说吃东西能体现性格，寻常人苹果糖会先咬最上面糖衣最多的部分，顺着向下吃，才能尝到苹果肉。就好像鲷鱼烧分头尾派，终究都要从平淡无味的面饼部分开始。从中间去咬的简直闻所未闻，这回宫治始料未及，看着只觉得惊讶。少年时光，讲到底如今无非十三、四岁，隔着性别的差异，有约定成俗的、异形间社交规则心照不宣的隔阂，这让许多年后宫治跟她才能算知根知底，回想此刻举止会明白这的确是最初的暴露——这人看上去循规蹈矩，但本性不亚于治的贪婪，亦有侑的野心。

　　可惜牙齿不够突破糖衣的外壳，挣扎一会也毫无动静，但又不甘愿就此放弃。静谧又欲止，宫治不自觉地享受周遭运转似乎变得缓慢的时刻，居高临下地打量，这词讲出来有自上俯视的傲慢口吻，要放平时是只给侑不给治的，几人岁数相同，女性青少年发育总要稍快些许，她看起来往往会更成熟。但宫治仍然更高挑，更强壮，手臂也更有力——显而易见的差距。

　　这才迟迟注意到她不穿浴衣，算是遗憾，是普通的T恤和短裤，平时蓬松到甚至略显凌乱的长发今日却绑了发辫安静地自肩膀垂到肩颈前。几缕发丝从耳侧不识趣冒出来，露出圆润的耳朵和与白皙的颈部，夜晚神社只点信者供奉的神灯，古旧的橙色，正逢见神时间，有神明的垂怜，赤红嘴唇张开，紧贴色彩鲜艳的苹果，数秒是昂长的吻，不依不舍地分离时才隐约见到一小截绛色舌尖。

　　“咬不动糖衣。”她抱怨。

　　宫治不答话，喉结滚动，只举着苹果糖。

　　无声竟也能催生鼓励，她沉默半秒又凑过去再试一遍，同样的位置与动作。要说宫治尚且年少，却无法移开视线，不自觉地握紧拳。有水珠顺着苹果饱满的弧度滑下，欲落不落，要坠下去还是羞耻，她以为宫治瞧不到，可对方用身高低头去看却一清二楚，她张口，伸出舌头快速舔舐，与苹果碰触，喉咙顿时有吞咽的起伏。脑袋轰地一声嗡鸣，宫治迅速抽手，对方扑空。

　　宫治眯起眼睛，“你就不会乖乖从上面开始吃吗？”

　　被恶作剧她却不恼火，只用赌气的表情喊，“治君，”可神色却皆是笑意，“真是坏心眼。”

　　“那你最好自己拿着。”举止算是失态，宫治一向只对侑胡闹，苹果糖很快要变成烫手山芋，宫治急于把糖木棍塞到她手里。

　　说时迟那时快，不速之客立即从熙攘的人群中扑出，小臂猛地扣住宫治的肩膀，宫治被向后拉得一个趔趄。“我找你好久，治。”宫侑将头从他身后探出，与宫治如出一辙的外貌，放到夜幕里细微的表情被模糊，暗色成为浑然天成的屏障，就连善于观察的她都恍惚。以前常听同学讲宫家兄弟远比寻常的双胞胎更加相似，如今看来的确名不虚传。“哦——原来你也在，”迟迟才瞧见她，于是宫侑后知后觉抬手打了招呼，轻飘飘的口吻，“晚上好。”

　　“晚上好，侑君。”她回答道。

　　挑起对话的宫侑却对她视若无睹，只突然伸长手臂抓住宫治的手腕，“你买了什么？我也要吃，”说罢宫侑借着宫治张嘴就狠狠咬了一口他手里的苹果糖，说不定打排球的人牙口都更利落，轻响后连糖带肉就嚼进嘴里，他却连声抱怨，“好甜，你竟然现在还爱吃糖，我看饿肚子果然要吃炒面才行。”

　　要说宫治是打算抵抗的，可惜宫侑速度实在太快，等他发出咀嚼的响声时宫治才来得及呼出“啊”的惊叹字，短促的音节，预示即将变得尴尬的场面。但宫侑果然是猪，不仅对此毫无察觉还变本加厉，趁着宫治发呆的功夫竟强抢了苹果糖过来，大摇大摆地用舌头开始舔。

　　宫治悄悄瞧了一眼身旁的女孩，他有点好奇这位向来知礼的同学对此有什么反应。答案算是出乎意料，女孩往日风轻云淡的模样荡然无存，现下只顾着埋头，试图用碎发去遮挡发红的耳朵，欲言又止又局促的模样，词语有概念，用以铭记于心，此情此景是宫治以后讲出“羞涩”二字时脑中最佳写照，再合适不过。要说当局者迷，国二时宫治尚且对男女交往亦或谈情说爱没能启蒙，但却瞧得明白别人情窦初开——无论是宫侑的，还是她的——他想宫侑很快就要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了，从小到大皆是如此，侑必然会把想得到的都牢牢攥进手中。

　　垂眼，“侑，有件事要告诉你，“宫治缓缓开口，语气能把所有谎话都讲出事实，“这糖刚刚掉到地上过。”

　　“什么？”宫侑大吃一惊，立刻把嘴里正嚼着的都悉数吐到掌心里，“你这家伙怎么不早说！”

　　“谁叫你乱抢。”宫治话里行间说得是宫侑要怪只能怪他自己。

　　“你这家伙，”立即被宫治这态度气得跳脚，宫侑劈手拽过宫治的领子，把糖直接往他嘴里塞，“给我吃！”

　　宫治也不是能任人拿捏的软柿子，灵敏地借力，上半身一扭，轻而易举就脱离宫侑的控制，随即想也不想就迈开腿就往山上冲。宫侑被此举气得上蹿下跳，推开行人就大吼大叫着追了过去，于是兄弟两人谁也没能来得及甩在脑后的女孩说声再见。

　　她静静地瞧着宫治和宫侑的背影，拿着金鱼塑封袋和汽水瓶的手随着眼帘一同垂落下去。

　　隔了两日周末，到周一，去了学校刚放下书包才知道同班有女孩在夏日祭那天拦住宫侑给他告白，而宫侑竟也一口答应下来。关系算是敲定，之后顺理成章地交往。那女孩她也认识，就坐在自己右手边，关系向来也是不错的，好像也没什么怨言可讲。见宫侑课间跟邻桌的女孩讲话，牵她的手牵得轻车熟路，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似乎也不需要再去细想，她与宫侑算不上熟络，对方的事也没必要对自己一一告知。

　　归根结底还是要说的，“能得偿所愿真是太好了。”答案来临，要做的只有祝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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