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排球少年]Polygon

　　炎上 - 1

　　[1]

　　夜晚，洗漱完毕打算就寝的及川彻正盖着薄毯玩手机。拇指在发亮的屏幕上滑动，推特页面不间歇地下沉，他看得潦草，有时也会短暂停下为高中社团队友的推文点个红心，多半是表示已阅关闭。没过多久就已刷到最顶，及川彻困倦地再度拨动手指，倏然一条全新的高热度推文空降置顶，“突发！偶像失格！恋爱丑闻曝光！”

　　他顿时清醒，点击戳开长文，密密麻麻的字体，于是不得不去眯起眼睛阅读。文章详细记录一名偶像连续数次于几日几时几分从酒店与某不知名男子携手而入，又再隔日穿着同样衣服并肩而出。模糊的照片隐约可见前景物的遮挡，恐怕是记者躲藏在车子或者街边灌木丛中拍摄。照片里的男性浑身衣着漆黑，亲昵地揽着一名女性的肩膀，即使在夏日也戴着鸭舌帽与厚口罩，一看就是鬼鬼祟祟。一旁的女性则身材娇小，穿着一件明显过大的外套与牛仔短裤，从飘动的发丝与迈开的双腿就能看出步履飞快，但她的面部毫无遮挡，似乎隐约捕捉到镜头一般正四处张望，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就像警惕的小鹿一样。

　　无可救药的念头，看到她与别的男人一起出入酒店的图片曝光，及川彻却在想许久不见她还是这么漂亮。

　　切出推特，及川彻打开LINE的对话框，手指快速敲击，“你恋爱了？”停止，似乎不必确认，于是又修改符号，“你恋爱了。”听起来像问责，再度删除，“我看到你恋爱的消息。”说得好像自己如同长舌妇一样要来八卦她的私生活。自暴自弃地丢开手机，及川彻重新躺回床上，明日还要晨起训练，应当摒弃脑中的杂念尽快入眠，他催促自己放空、冥想、动用一切手段使大脑空白。

　　可惜租得房子不够好，正巧建在酒吧上面，又是临街，一到周末楼下蹦迪蹦得不死不休，电音摇滚恨不得掀翻楼顶，没有更多钱财置办家具，床垫都随意抛在地上。他侧身堵住耳朵，只感觉地板与枕头一齐在拽他跳舞。南美洲的人怕不是靠太阳能补充体力，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每天白日辛勤晚上还能彻夜蹦迪，当真是精力超人。昏朦之间，有人对他讲话。

　　“阿根廷与日本的时差是多久？”女孩的手撑在栏杆上，用皮鞋磨蹭着石板路上的碎石。

　　“十二小时。”

　　一颗不幸的小石子被选中远远地踢开，似乎暗示着她不愉快的情绪，“很远呐。”

　　“毕竟是南美洲，与这里隔着一整片大西洋。”

　　“日本不好吗？”以一种理所应当的口吻。

　　“岛国太小，憋得人透不过气来。”

　　她终于饶恕那些石头，站起身，双手插在外衣口袋中，面向真正使她心情不快的对象，“对于海洋而言所有大陆都是小岛。”

　　“地理书可不是这么说。”

　　“南美的气候、温度、文化、人种都与你不同，你是东亚人，无论你在日本有多么高挑、身材有多么结实，在那边也仅是寻常得四处可见。他们会歧视你，嘲笑你不够结实，叫你滚回你的国家去，还会讽刺你的眼睛小。”她掰着手指数落国外的不好，俨然把所有阿根廷人都贬低成天生就会种族歧视的怪胎，然后扯动眼角做出具有符号意义的动作，“就像这样。”

　　“哈哈好笨的表情，不过，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关心我。”

　　她又开始用鞋子反复地摩擦地面，沙沙的声响，那双鞋子价格不菲，是品牌商为了拍摄广告特别提供给她的，及川彻很想劝阻她不知死活的行为，“我以为我们关系很好。”她犹豫不决地开口，“我是指，嗯……我们认识很久，而且很有话题，还会经常这样私下见面。”

　　“所以？”

　　日落西山，绯色的火烧云将天幕燎烧，也灼伤她的耳尖，“……如果你不去那么远，我大学就不再做偶像，我们可以交往。”

　　“我拒绝。”答得毫不迟疑，口吻甚至隐约透露恼火，难说他是被哪句话激怒，是不做偶像吗？还是交往？还是暗示他不该去阿根廷？“我非要打排球不可。”及川彻笃定。

　　她愣住，再而抬头，碎发之下眼瞳潮湿，不知所措的神情，很快眸光与光线一同暗淡，街灯逐渐点亮，鞋子吵闹的声音也停止了。海洋蓝的夜空之下，她看向及川彻，用几近哀切的声音对他恳求。

　　“你永远都不知满足，对吗？”

　　晨鸟鸣叫。

　　及川彻一把掀开薄被，怒不可遏地坐起，被丢开的手机上是匿名论坛上被骂出数十页的记录，脏话、黑料、莫须有的揣测与对女性偶像独有的污言秽语热度高居不下，他抓了抓足以让鸟类筑巢的乱发，重新捡拾起手机切开LINE的通讯列表，打开她的名字，一字一顿地敲下。

　　“你被炎上了。”

　　[2]

　　初见及川彻时是国一打练习赛，她在观众席被迫做拉拉队，挥舞着矿泉水瓶制作成的粗糙加油棒，敲击时会发出砰砰的声响，伴随着富有节奏感的鼓励词，就像是剧场里粉丝为偶像打CALL一样。由及川彻率领的北川第一中学一局落败，二局赶超，三局加时赛胜利，观众最喜闻乐见的逆风翻盘结局，所有人都欢欣鼓舞，唯有队伍里的及川彻脸色阴沉。比赛结束赶巴士回学校，旁见及川彻毫无礼节地边踢垃圾桶边对身边头发根根恨比天高的男生抱怨，从自己的球权分配、发球失误骂到心态不稳，于是一旁疑似友人的男生劝告两句，却被他大声反驳，于是前者立即用更大的嗓门吼回去，顺便把垃圾桶倒扣在了他头上。

　　相比起没品、记仇、小心眼、粗鲁等贬义词，更贴切的形容。

　　是及川彻永远都不知满足。

　　不断进取、不畏挫折、迎难而上，带领队伍披荆斩棘，最终获得胜利，如同故事主角一般。即便面对强大的对手，或有身影悄无声息在背后蛰伏，也能顽强抵抗。胜利带来的喜悦化为动力，推动他不断翻越高墙，夸赞才能的声响也开始此起彼伏。哪怕有重击砸向地面发出轰鸣的声响，也只是化为耳边的细语督促他奋力前行。可惜，最后一块多米诺骨牌出现得寂静无声，年纪尚轻的后辈以毫无杂念的眼神，轻而易举地传出哪怕他倾尽一生之力都无法在他指尖上出现的，精准、高昂又美丽的弧线。所有光芒与呼声在那一刻潮水般褪去，聚光灯重新寻找目标，笼罩在不容置疑的天才身影之上，这时候才迟迟大梦初醒。

　　啊，及川彻，原来你只是故事里求而不得的肉眼凡胎一号配角。

　　就跟她一模一样。

　　她3岁时见中森明菜手拿麦克风用轻柔的歌喉填满每一台电视机的窗口，于是模仿她穿超短裙烫蓬蓬头，牙牙学语地站在用塑料板堆起的台子上卖力唱歌，父母则作观众在一旁为她鼓掌欢呼。梦想就这样萌芽，从幼年就开始试镜，为动画角色配音，出演特摄剧配角，再长大一些做童星模特拍摄广告，最后入选公司组成团体在繁华街区地下室里成为少女偶像见习，一做就是六年，从初中到高三，她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间地下室。她有出众的容貌，姣好的身材，歌喉舞蹈样样精通，但那又怎么样，偶像里最不缺才华与美丽的脸。

　　他与她都执拗，不信邪，于是成为友人，再不可攀登的高山在眼中也是有志者事必成，次次挑战，次次落败。不信邪的人就很会自讨苦吃，痛苦、抑郁、焦虑，站到楼顶觉得风都是为了让自己纵身跳跃而吹的，年长者总说身体以外的苦痛皆是虚无，想开就好，但人总会为追逐莫须有的东西心碎而死，心碎与死亡组合在一起，公然与求生的本能宣战，多么美的形容。

　　“其实你很厉害。”有的时候她也会安慰及川彻，他们国中与高中都是读的同一所学校，高中甚至同在升学组，“青叶城西的排球队伍是县内亚军。你想，日本国内有几百支队伍，你起码是其中的前百分之五了，为什么偏要和那孩子过不去呢？”

　　及川彻困惑，“那孩子？”

　　“黑头发的那个，北川第一的后辈。”

　　“啊，你是说影山。”恍然大悟，拖长的尾音足够及川彻而后将牛奶的最后一口吸完，喉结滚动，吞咽下腹，“确切来说，倒是与他无关。”他漫不经心地单手把牛奶盒捏扁丢至垃圾桶中，早春萧瑟，高三的最后一年他个头拔高，已经逼近190cm，定期凝神起来即便讲日常的话也不怒自威，“我只是很恼火。”

　　她歪头，“恼火？”

　　及川彻说，“凭什么他能做到，而我活该不行，他也不过只是天才而已。”

　　天才与而已二字并行，从及川彻口中吐出倒也不算惊世骇俗，毕竟他多少也算具有才能。只是她总觉得真正的天才并不似及川彻一般，他们总是竭尽赤诚对某事而某事自然亦给他天分做报答，而他们也明白这天份无以为报则拼尽此生都会为它燃烧。可及川彻却有累赘般的躯体，近乎偏执的“强求”化为欲.念之火，是不被赐予亦要强求，与不通世俗背道而驰，可预见他强行索要的东西使他一生都将是苦旅，而他明白也仍然要追逐。更世俗、更全面、视野更广，「野心」二字是给凡夫俗子却又想超凡脱俗的人量身定做。

　　所以你应该是「殉道者」，及川彻，你的苦旅，你的欲.念，你的灵魂之火，在迈上这条无光的天梯之时你便决意点燃头颅，或许你穷其一生都无法开启那扇象征天赋的大门，但是那又如何？天才见到你的火光皆会为之颤抖。

　　在这傲慢的才能天梯之上，他们从未见过有人引火自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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