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 章
这个城市没有四季之分,即便是冬天,依然阳光灿烂、色彩缤纷。
满地活泼跳动的树影给刘黎轻松的心情,她循着朋友短信中提到的地址,在J巷子里左穿右拐,好容易到了他的童话吧。
童话吧在闹市里,却有足了王宁的感觉,就算再吵,仍然保持着他独有的安静,于外界的喧闹格格不入,倒也让人觉得有几分道理。一月份的天气,童话吧里轻轻传来淡淡的音乐,是恩雅的Only Time,将刘黎的心绪刹那抓实,诱着她迫不及待地向门内走去。
十年了,她赴约来见他。
十年了,音讯全无后的重逢。
王宁不在,刘黎的惊喜计划顿时落空。
“小姐,要不您先坐会。我给老刘打个电话,他一会就过来了。”服务员小声试探地说。
“也好,我先自己转转吧。别惊扰他休息,我整天闲着呢。”刘黎略带失望。
“您喝点什么?我给您准备?”服务员立刻拿了点餐牌,专业地问。
“鸢尾愿,不要糖浆。”刘黎淡淡地回答,又期待看着服务员。
之间她略显稚气的脸色忽然转得很严肃,之前职业的笑容也瞬间消失,代替之的是老友般的笑容:“很抱歉,老刘这绝活可没教给我们呢,要不您还是先喝点别的,等会请老刘亲自给您调?”
忽然间刘黎有些莫名的高兴,他果然守诺言只为她调鸢尾愿,一个无意的承诺。“我要淡柠檬水吧,谢谢。”客气着打发了服务员,她点了清淡的饮料,不想太浓烈的味道打扰她的味蕾品鸢尾愿。
“唉,生活!”刘黎心里默默叹气,为服务员瞬间万变的表情,想必那孩子不超过20岁,却如此能察颜观色。
童话吧内的设计跟一般的酒吧不同,门口右侧是大众化的吧台,酒柜上陈列了各式各样来自世界各地的酒,柜台前是应有尽有的工具、器皿。服务员穿着整齐洁白的衬衣,黑西裤,黑领结。女孩则是白衬衣打底,外面是腰翘收得很贴身的小连衣套头裙,再瘦的人都能凸现些曲线。刘黎心里赞着王宁的欣赏水平,继续观察。整个酒吧不超过二百平方米,却只零散地摆了大概五六个小台,每套机椅各不相同,玻璃、实木、胶合板均有,且各自独成一派,就连各吧座底地板的用料都恰到好处。
在最靠里贴墙的地方有一个浅紫色区域,天花奶白色,表面是浅紫镂空鸢尾的贴花儿,跟墙壁相映成趣。范围虽不到两平方米,却有十公分高的脚踏台。腰豆形很小巧的有一个迷你小吧台摆在脚踏台靠外的边缘,里面是低矮的软绵沙发,也是乳白色有镂空鸢尾贴花儿。靠墙角有个窄小的书架子,里面却慢慢都是书。
那个角落,像梦。
刘黎一刹那便明白了此角落的设计之用意,想必跟十年之约有关。她内心有些翻腾,静静踏上台子,选了靠书架的位子,拿了本《根》,坐下品书。
那本《根》,是他们同学时王宁推荐给她的书。市面上已很少再能找到这书,她手中的那本有些残旧,却又能看出是经过精心呵护的。
心暖,她唯一的感觉。
“嗨!”王宁的声音。
刘黎听到他熟悉的声音,抬起头,却不敢相信跟前的人是他。
王宁眼角明显有些鱼尾纹,皮肤依然黝黑,脸比十年前宽了两圈儿,模样没怎么变。长期辛苦的工作更让他显得有些憔悴。王宁依然不爱穿牛仔裤,简单的浅蓝色长袖衬衫配卡其裤。干练,清爽。
刘黎略有些紧张,见面的场面跟她计划中有些不同。她伸出手礼貌地打招呼:“很久不见了,可好?”
王宁见她伸手,有些失望,却又不敢造次,也是伸手握了她的。她的手仍然柔柔软软的,比过去瘦了很多,很骨感。
“还好还好,十年了,终于见到你了!”王宁用力握了握刘黎的手,内心却为逝去的十年惋惜。
刘黎被他握了手,反而不好意思,将手抽回,听到他发抖的“终于”二字,竟双眼发烫。“是的,十年了,日子真快。我挺好的,回来看看你,看看家乡。”
“坐吧,坐吧。”王宁把略发福的身体挤进空着的沙发,辛苦地坐下,“刚才小婷跟我说你想喝鸢尾愿?”
刘黎正想努力笑着回答,谁知一抬头迎上他热切的目光,被他看得发慌,只小声喏喏:“是,很久没喝了,想念。”
两人心里都同时闪现着以往的种种,各自在心里叹息。正在刹那的尴尬时,懂事的小婷端来调酒盘,轻轻放在酒几上,有悄悄退去,并吩咐各酒保不许打扰他二人。
王宁往沙发边儿上坐了坐,将调酒盘转到跟前,熟练地将各种物什一一摆开,开始调酒。他先打开一个瓦瓶,取开酒塞后一股清香扑鼻而出,直闻得刘黎心神荡漾,跟记忆中的香气重合。王宁取了个小酒杯,在杯底轻轻铺了些熬过的低琼脂块,倒了些酒,又将透明罐子里的桑椹酱舀出少许,轻轻从酒杯壁滑倒进去落在琼脂上,只见一层紫晕淡淡散开,渐渐融入到酒汁中,又慢慢地渗透到琼脂中,染出一杯的清紫。随即王宁又用染色的轻比重浅蓝色调味汁倒在酒汁面上,再是浅黄色,最后撒了几片细碎的薄荷叶点缀。
“你的手艺越发好了,这比若干年前的鸢尾愿更美更香。”刘黎感激地看着眼前的缤纷,喉头有些哽咽。
“我只在累了的时候喝,”王宁也放了一杯在自己跟前,眼皮垂地很低,他不敢看眼前人,“每次喝的时候都特别感慨,想起以前的往事。喝完后很容易入睡,是我最好的调剂品。”
他们没有碰杯,这样的酒,这样的感情,碰杯太破坏气氛。
刘黎贪恋桑椹的味道,于是用吸管伸到杯底吸了一小口。浓郁的酒味混着桑椹轻铺在舌体上,酒香冲到鼻底,奇香无比。
“好喝,真好喝!”她缓缓将酒汁吞下,抬头深深看进他的双眸,“真比以前好喝十倍不止!”
“酒是陈的香!”王宁看她喝酒的样子,十年来居然一点都不变,也只有她知道,鸢尾愿要从下喝起,才能从心里醉起。“这酒是你离开的那年,我在咱那栋房厚的小卖部买了存的。”
刘黎心里梗了一下。
“你还记得么,那家人姓贾,这酒是他们家自己的作坊酿的,甭提多香了!”王宁又喝一口,仿佛找到了跟她聊天的感觉,一种熟悉渐渐回到心中,“他们家的酒最好了,童叟无欺,全是农作物酿的,有大米、糯米和玉米。你最喜欢和糯米酒不是么?这就是那年的糯米酒,秋天里的第一窖!”
“是的是的,他们家酒曲可好了,我常向他们讨了回家让妈妈做醪糟。”刘黎两口酒下肚,红霞爬上双颊,看得王宁顿时傻了。
岁月并没有在刘黎脸上划下任何痕迹,她甚至被经历磨砺得更迷人,只是没有了婴儿肥,五官更有轮廓,略显清瘦。她今天穿的是珍珠色的套头针织衫,栗色的头发高高盘起,着一些浅蓝色的眼影、淡粉的腮红、樱桃色的唇彩。此时她正环抱双臂缩在沙发里,静静地看着王宁,酒精让她的双眼有些迷离。
“你记得我妈妈做的醪糟汤圆么?”刘黎谈起往事,兴奋地笑着。
“当然记得!特别好吃!小小的汤圆不包任何馅儿,汤里打个散蛋花,你总是给我放很多醪糟,吃完就飘飘欲仙了。”王宁被她的快乐感染了,幸福的记忆涌上心头。
“吃完了还总捣乱,”刘黎狠狠吸了一口酒,把最下面一层酒汁全吞进腹中,“我们家楼下那家人打麻将总吵,咱吃完醪糟装醉,把我家花盆里的泥都扔他们家阳台里去了,惹得他们家小狗玩命地叫。”
“是的是的,过年了还把鞭炮也往他家里爆,甭提多快乐了!”王宁见刘黎已经在吃浸了酒香的琼脂粒儿,又取杯子给她调了一杯鸢尾愿,静静摆在她面前。
这些年,他总忘不了她淡淡醉了的样子,总想再见她醉一次。
如今,终于如愿。
他们一边回忆一边喝,不多会就都微微有些晕呼呼的。王宁知道刘黎父母管得严,虽然都是三十出头的人了,却依然不允许她在外喝酒,不然肯定是一顿训。于是他让小婷看着童话吧,不等招呼新老顾客,便将刘黎送到自己家里。
“宁,这些年,我好想你!”刘黎冷不防地扑在王宁怀里,把正要离开的他紧紧抱住。
王宁并没说话,他一如既往地不会表达自己,只死死搂着怀里的她,恨不得把她揉到自己身体里去。
“你可曾想过我呢?”刘黎轻轻抬起头,双眼朦胧地问他。
“我,我。。。”王宁脖子上被她的呼吸吹得痒痒的,一股热气在体内腾起,“想。。。”
刘黎一听,顿时热泪夺眶,将头深深埋在王宁颈窝,双手紧抱在他的腰间。
王宁心里霎时间痛到麻木,等了这若干年,终于能有机会将她揽在怀里。颈间热辣辣她的眼泪像火一般灼烧着他,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刘黎突然间这样痛哭失声,但却感激她的信任。
二十分钟,他们什么都没说,只静静地互相搂着、依偎着。
终于,刘黎擦干泪,轻轻将王宁推开:“抱歉,失态了。”说毕,她转身到洗手间洗了把脸。
王宁此时正在阳台抽烟,前女友给他留下的习惯,不把男人味染在房间里。
“喝点水吧,常抽烟容易口干。”刘黎将长发散下,换了拖鞋走到他身边,坐下。
“有人跟你说过么?”王宁喝了一口,深深咽下,“夜里的你,出奇的美。”
“呵,挺新鲜。”刘黎微微笑着,“没人说过,也没什么机会被人在夜里看到。”
听着她话中的无奈,他很奇怪:“怎么,你这样的人物还被人冷落?这什么世道呀?S市男人的眼睛长哪儿去了?!”
“看看,你不也这样想么?”她捋了捋额间被吹乱的头发,“都觉得我应该是家庭幸福、子女成群的,没人相信我单身。”
听着她的失落,他突然觉得悔恨,为什么可以让这么多年付诸东流,自己从来不敢有勇气去告诉她,这么多年来,他是那么爱她!
王宁一把将刘黎拉进怀里,心里万千感触一时间狂涌上来。就在那一刹那,他真希望是永恒。
刘黎并没有躲开,就那样任王宁搂着,她将手臂环在他腰间,让对方的体温缓缓从肋间传过来。她自己也不记得,曾有多少年没有被这样温暖地环绕着。
那么多年,那么多年,一晃就成为过去。
“黎,我给你看些东西。”王宁希望抓住这次的机会,不再让自己后悔。说完,他从卧室里取出一支红檀木的小箱子,从电视柜的抽屉角落小心地拿出钥匙,打开了箱子。
“黎,你看,这里面,全是关于你。”王宁将箱子摊开摆在刘黎眼前。
檀木箱散发出一种时间独有的味道,像梦一样萦绕在刘黎的鼻息。她小心翼翼接过箱子放在大腿上,翻看着里面的物件。
才将触碰,刘黎只感觉到这些点点滴滴传过来的痛,箱子里有十五年前他们还是同学的时候上课传的小纸条,按时间顺序整齐排列好。全是她的笔迹“宁,我饿了,晚自习帮忙买茶叶蛋。”“宁,记得周五到我家帮我圆句话,这次考得不好,我妈要掐死我的。”“宁,不舒服么?你脸色不好。”。。。。。。
还有一些信件,是她在W市上学的时候写回来的。如果不再看到,就连她自己都忘记曾经他们走得那么近。
还有好多好多东西,最刺眼的是一瓶透明玻璃瓶里装着的五彩幸运星。仿佛那些认真折星的时光突然浮现在眼前,她是怎样折到满手水泡,又是怎样用温水浸过再折的。
往事突然窜上心头,无法躲避,痛。
“这些年来,我一直不曾忘记。”王宁怕极了刘黎的眼泪,一颗大大的泪珠还未滑落,他已用拇指拭去。
那泪,滚烫得每次都在他之间留下热辣辣的伤痕,永久不愈。
“如果我现在追你,你会答应么?”王宁痴痴地看着泪水浸湿的她的双眼,决定要抓住这次机会,“我认真的,黎。这些年来,错过了三千多个与你相伴的日子,我好心痛。”
刘黎听得傻了,闹间突然一片空白。
几分钟后,她才反应过来,麻木的脑子继续工作:“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各自经历了那么多、那么多,能重新来过么?”
“只要我们想,就能啊!”王宁一听,没想到她的如此反应,急了:“黎,黎,我真不能在错过你了。你可知道,这些年,我是怎样一次次经历那些痛的呢?”
“可是,那些年,你怎么不告诉我呢?”刘黎有些生气,她又想起了那些完全没有反馈的信件,有时会突然了无音讯。
“我那时知道什么跟什么呀,再说,”王宁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了,“你走了这些年,你妈一直都觉得是我的错,没留住你,我一直一直都怪自己。你突然在我的联系表里消失,你妈也不告诉我怎么可以联系到你,我只觉得,此生此世,我是完全失去你了。”
王宁一把抓过刘黎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中,凑嘴在她手背上轻轻地吻着,一滴眼泪滑跌在她腕间。
刘黎以为自己会哭,可她没有,异常冷静,只是心痛得快喘不过气了。可她并没推开他,只是淡淡地让时间安静地流过。曾几何时,她这样问自己,如果能够重来,她是否接受?
而,她不能伤害他,却又不能直接拒绝。
“宁,大家都是大人了,我们都经历了这么多,哪能在一时半会说得清楚?”刘黎一边说一边在脑海里搜措辞,希望找到一个两全的方式说服他,“我们顺其自然好么?谁知道明天会怎样呢?”
“你那么勤奋、那么聪明,回来发展一点都不成问题的,随时都能做得很好。”王宁的心突然跌到谷底,却又不想放弃机会,“回来好么,我在这边有一些基础了,可以帮你的。只要有决心,咱们什么事都能解决的。W市那么冷漠,我也常关注,难道你就真忍心离开父母在那里待一辈子?”
刘黎分明地感受到内心的两个自己正在挣扎,一个希望留下来像以前一样一如既往地跟随他,另一个劝说她这么多年辛勤的劳作所打下的基础,争斗得不亦乐乎。
“可是我很喜欢现在所做的工作,这对于我,不仅是工作,更是事业。”最后,理性战胜了感性,“经历了若干年,我才发现,能找到理想的事业有多难能可贵。我,不想放弃。”
“黎,我知道你很独立,但你是女人,不能强一辈子啊。”王宁心疼着说,当然,他有自己的打算。
“我是女人,不信宿命的女人。”她不忍地把手抽回来,淡淡地强调“顺其自然,都顺其自然吧。”
王宁失望地看了看刘黎,一刹那,全部回归陌生。
二人不着一语,阳台上有些风,习习吹来,还残留一些冬天的气息。王宁用伏特加、橙汁和冰在兑了些酒为两人取暖,也是她喜欢的味道。
清早,刘黎朦胧着醒来,发现她依偎在王宁臂弯。挣扎着爬起来,她伸展酸痛的颈背,这一看,才发现两人在阳台上的沙发椅上居然睡着了。阳台地上凌乱地倒着些酒杯,一扎伏特加喝得干干净净,难怪头像灌了铅一样的重。
她大略收拾了乱七八糟的物件,再又翻看了檀木箱里的往事,最终不得不决定静静离开。
刘黎轻轻在王宁唇上吻下,淡淡地,他们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关上门,她泪水终于狂泻而出。她知道鸢尾愿使他们两的秘密,她知道童话吧是他留给她休息的港湾,她知道他们两人内心都放不下彼此。
可她的心里却在呐喊:“亲爱的,你可知道,有的人,是注定要错过的。”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