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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天(中)
清明时节雨纷纷,细绵的雨丝沾衣欲湿。苏账房撑着一把油纸伞,手里提着装有果品香蜡的篮子,沿着熟悉的路线向目的地走去。很意外的,在小坡后面立在一起的两块墓碑前已有一人先到一步。
似乎是感应到了有人靠近,那人半转过身来,灰色的僧衣僧帽,手持念珠,和尚对着苏账房微微颚首,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失落,然后归于沉寂。苏账房没有太大的惊讶,他一直都知道,二年来,除了自己,还有其他人定期来爹娘的墓前探望、打扫,今天只是正好碰到了本人罢了。他也知道和尚失望是为着什么,他想见的又是谁。
墓碑周围的乱石杂草已被清理干净。苏账房从篮子里取出杲品香蜡摆好,点香,对着两座墓碑诚心诚意地扣拜,然后把香插好,从篮子里取出一只乘酒的皮壶,在其中爹的墓碑前洒了些许竹叶青。听说爹生前好酒,洒中最爱这竹叶青。而娘呢,他从懂事起便一直见她为生活忙碌,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大概于她,只要跟爹呆在一起便很满足了吧。苏账房常想,娘六年前故去的那个时候或许也并没有那么痛苦,反而是一种幸福,一种能跟心爱的人再相会的幸福吧。所以他每次来到这个地方并没有太多的伤怀情绪,反而感到更多的和九泉之下的家人团聚的片刻的温馨。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他开始收抬东西。他是中午请了假出来的,下午还要陪高员外去一趟邻县,一去可能就要好几天,反正他一有空便会来两老的坟前看望,并不差这一点时候。
“你,苏念是吧。”被叫到名字,苏念回头,见和尚欲言又止的神色,然后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开了口,“璃儿还好么?”
苏念拿杲盘的手顿了顿,然后继续埋头收抬:“我,不知道。二年前我就被,然后就没了他的消息。”
“是么。”顿了很长时间,和尚才好像猛然惊醒一般应了一声,语气中满满掩饰不住的失望,“我,近些日子感觉腿脚有些不方便了,可能,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来这里。今天,本来是想如果能碰到他的话……”
“如果你遇到他,能不能请你转告他,其实他娘死前曾经来找过我,她是有预感的,她求我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好好活着,这样他们就不敢轻举枉动,才能保护好璃儿,然后就出了事。我才知道了她的意思,也许真的是我很懦弱、很自私吧,以她曾经有过这样的嘱托为由苟延残喘地活着,还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只要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就真的什么都不会发生了。”莫梓武的双眉须发皆以花白,落满苍桑的脸上挂着苦涩的笑,“当然,我这个罪孽深重之人没有资格要求什么。但我是真心真意地想到对他好的,如果他们敢对他做什么,我就算这条性命不要了……不过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流利的述说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莫梓武定定地望着静静屹立在一起的两座墓碑,“都是我的错啊,如果当初不是我……看我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算了,你就当什么都没听到吧。他那么恨我,从八岁那一年,瑾儿走了以后,他就没有再叫过我一声爹。又怎么可能……失礼了,告辞。”
“你,其实他并没有那么恨你的。”苏念的声音响起,莫梓武转身欲离的身形顿住,“他说了那样的话是不想你去寻死吧。他之前对你的无理顶撞其实也是想保护你的。”
“谢谢你,你叫苏念吧。女子对取名都有异样的执着呢。我记得瑾儿的札记里说……那本札记你可能也知道的,在假死前,璃儿给我看了,然后他就当着我的面把它全部烧掉了。他说我是没有资格保有瑾儿曾在世间留下的种种念想的印迹。”莫梓武仍然背对着苏念,他的声音透着沉重,然后沉默再开口时似乎平静了许多,“苏念,苏念么,这名字的用意一定是你娘她对莫直,还有你都有着万般的挂念吧。虽然他们走的早,但是他们和其它的父母一样希望你活得幸福快乐的心情是相同的。”
“谢谢你,我明白的,我过得很好。”苏念回答。面对那个人的父亲的失意,他除了安慰之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无法给他任何实际的帮助。实际上两年来,连他自己都还无法从那件事的影响中走出来。
“其实最早最早的时候,我是真的喜欢瑾儿,才会娶她的。”对话意外的发挥让苏念不惊“啊”了出去,莫梓武则自顾自地说着,“她虽然性子强焊了些,但是看着她那么一个小小的身板,却每天都好似有无数的干劲一般在店里、家里忙碌的样子,真的觉得她很可爱。我一直以为她看不起我,只是因着老太太的安排才嫁了我。她好强的性子,那方面的想法又不愿表现出来。后来我们的关系渐渐恶化,才会变成了这个样子。现在想来,要是当时的我们能更直白一些,她不要那么心高气盛,我不要那么自卑自怜,或许一切就不一样了吧。年轻人,莫要再重蹈我们的覆辙,放任机会错失,到头来缘尽人不再,空留余怨满怀……”
莫梓武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苏念没有注意。只是他那句“缘尽人不再,空留余怨满怀。”似一声惊雷,震得他久久动憾不得。他这话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知道了什么还是一无所知的偶尔?
空留余怨满怀么。曾忆起,有女子扶琴而歌“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如果遇到了喜欢之人,要敢于抓紧机会,努力争取,不要等错过了,失去了,才空发非伊莫属、爱不另与的感叹……
又曾经,面无血色的女子一脸幸福的微笑;“这是我惟一的机会啊,可以有理由留在他身边的机会。虽然在你看来这个方法是一种欺骗,很过分、用这种方法强留在他身边的我很卑鄙。但是这是我的选择,就算到时候被发现了实情,被讨厌了,被怨恨了,我也不后悔。至少于我来说,我偷得了一段值得永远回忆的美丽时光,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人生。”……
“面对这样的少爷,这样可怕的少爷,你打算怎么做呢?”有人那么问……
那人说:“像我这样爱好普通的男人,是不会把一个对自己有觊觎之心的男子留在身边的吧。之前有利用价值也就算了,现在想来还真是有点,恩,恶心!”……
“叭”一声,乘酒的皮壶落地的声音蓦然唤回了苏念的神质。一阵凉意袭来,原来雨势渐大,把伞收了在理东西的苏念,衣服被淋湿了大半。他慌慌张张地打开伞,把剩下的东西放入篮子里。不要感冒了才好,不然要如何应对接下来几天的忙碌,账要理好,高员外的起居还都要他花心思的。对了,自己这样子,回去首先定是要被自己那个新徒弟元儿唠叨了……
苏账房想着,便加快了脚步,消失在越发密集的雨幕中。
圆通镇是一个距杭州城外一百里之遥的小镇。苏念之所以会在这里落角是因为爹娘的的坟墓就在镇外的某处小坡后,以及刚进镇时顺手救了镇里高员外离家出走的小狗小花,然后在高员外的盛情难却之下成了高家的账房先生。这样一晃便是两年有余了。
“啊,师傅,你终于回来了!咦,怎么湿成这个样子了哦?要是着凉了可怎么办啊!师傅总是不会注意自己的身体,好像有一次……”元儿明明是个堂堂十五岁少年,却总像个爱操心的小媳妇,时不时地就喜欢唠叨一番,且每次一唠叨,什么沉芝麻烂谷子都会被他掏一遍。苏念又不好意思阻止,不然小家伙就会露出一副被抛弃的幽怨像,弄得他哭笑不得。把篮子交给元儿,伞放在伞架上,正准备进屋换衣服,衣袖却被元儿扯住了。
“师傅,换了再进去吧,里面有个大姐姐,不能唐突了人家姑娘家!”说着,手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一套换用的衣服。接收到苏念疑惑的目光,元儿便开始眉飞色舞起来,“又是师傅家里找来给师傅做师娘的啊!都等了半把个时辰了!这次可是个大大大美女哦!元儿长那么大,没见过这么美的大姐姐,想当年啊……”元儿一边两眼放光,口沫横飞地讲着,一边心里想着,师傅就是师傅,只见过送香帕,送画像相亲的,没见过把大活人都送了来相的,见了不满意还能退回去的,师傅家里人真是大手笔啊!
苏念忙以给客人准备吃食为由打发了元儿,自己在外间三下二下换好衣服,定了定神,才举步向里屋走去。这件事,苏念不管经历几次都有些适应。第一次大概发生在苏念离开莫家十五天,也是刚在高家安定下来不久。那一日,一个车夫拉着一辆小型马车停在了高家门口,指名道姓是找他苏念,并送上书信一封,车上下来一名端庄婀娜的女子,便赶着扬长而去。书信上写:诺之于君,赠待嫁女子一名,成人之美。熟悉的笔体——莫锦璃。苏念苦思冥想了好半天,才隐约想起,在被迫要跟卫珞湘成亲前一晚,自己与莫锦璃发生了争执,被迷香迷晕前,是听说了什么要给他找个妻子类似的话。但是他一直没放在心上,只当这是那人随口说说的。望着送到面前的女子,苏念只得无奈地苦笑。自己这一世怕是除了那个人再也装不下别人了吧,又怎么可能以这样的心情娶别的女子呢?于是便出钱雇了车,让车夫送这名女子回她想去的地方。女子也不客气,坐上车便离开了。但是事情远没有结束,二个月后,又一个车夫拉着一辆小型马车停在了高家门口……如此反复,第三个月来了一个,贤静的、娇俏的、妩媚的、泼辣的,等等等吧,都已经成了圆通镇镇民津津乐道的一大奇景。今天这一位已经是第九位了。
掀起布帘,窗前果然坐着一位紫衣女子。因为是背对着,所以看不清楚容貌,单就妖娆婀娜的身段便知定是位美人。但这是一位挽着抛云髻昭示着自己已婚的少妇?
苏念清咳了两声道:“请问……”
女子闻声转过头来,比之往夕更加倾城的容貌,挑眉展颜间更添了几分成熟温润的韵味,且当年那种结郁于眉间的愁怨也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舒爽笑颜:“可还记得奴家么?”
零嘴摆上桌,徒弟赶出门。韩烟儿便双眼搭在了矮桌,一边磕瓜子,一边配茶水:“我说啊,小念真是会享受,在这种清清静静,山明水秀的小地方一住,踏踏青,钓钓鱼什么的,多惬意自在。哪像你韩姐姐我啊,每天起早贪黑的守着我那个水云小筑,赚那一点小钱,还要交保护费给怜香楼的主子,剩下的光够我家那口子连青买刀伤、枪伤药了。”
“你终于得偿所愿了么,恭喜你们啊。”比之韩烟儿的豪放坐姿,苏念则是双腿并拢,斯斯文文地端坐着。
零嘴摆上桌,徒弟赶出门。韩烟儿便双眼搭在了矮桌,一边磕瓜子,一边配茶水:“我说啊,小念真是会享受,在这种清清静静,山明水秀的小地方一住,踏踏青,钓钓鱼什么的,多惬意自在。哪像你韩姐姐我啊,每天起早贪黑的守着我那个水云小筑,赚那一点小钱,还要交保护费给怜香楼的主子,剩下的光够我家那口子连青买刀伤、枪伤药了。”
“你终于得偿所愿了么,恭喜你们啊。”比之韩烟儿的豪放坐姿,苏念则是双腿并拢,斯斯文文地端坐着。
“是啊,是啊。你知道嘛?我们家那口子啊比我喜欢他的时候更早暗恋我的呢!我都不知道哎!我不是对他下了情牵却一点效果都没有么,原来他早就爱上我了,情牵对已经产生了情的人是没有效果的呢!害我白伤心了一场!”说到自己的丈夫,韩烟儿便一脸兴奋,幸福甜蜜之情溢于言表,“哦,我都忘了,你是不知道情牵的事的哦。情牵是一种蛊。一个人若是想让另一个人爱上他,只要在对方身上种下这种蛊,就可两情相悦。我那个时候就是为了得到这件东西才两次分别接受卫仲绅和越棘委托,帮他们动一点手脚的。”
见苏念露出惊讶之色,承认了自己的私心的女子毫无愧色,一边专心地挑核桃肉,一边细数着:“一次是推小璃下水,一次是给你下了引蛊,引你去见越棘。当然我也有受了应受的惩罚!被剥夺了花魁的称号,被打入离雁的死牢,最后还差点变成你的替死鬼。在接下委托的时候,我就知道那样是违规的,没有主子的授意不能那样做,会有那样的下场,也知道那样可能害了小璃,但是我不甘心啊,于其就那样混混噩噩地等待过气,姿色不再,然后被送到别的地方做暗探,还不如痛痛快快地让我得到想要的答案。”
“我那么喜欢他。违背自己的意愿努力地往上爬,坐上可以有权利指使他的怜香楼花魁。痴痴念念着每天晚上可以跟他下一盘棋的时光。他输了,便觉得他心里只想着他的主子,没有心思在跟我下棋上,觉得赌气;他赢了,便想他是不是也有把心思放一点点在我身上的呢,觉得开心。但是总只在一盘棋上猜夺那颗无言的真心真的累了,那种反反复复地思量,时喜时忧的心情逼得我快要发疯!我对他下了情牵,赌他哪怕有一点点地喜欢我,只要一点点,就算是以死为代价我也心满意足了。”说着说着,韩烟儿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色,即使只是作为一段回忆来讲述,那种绝望到极处的痛苦依然会时时涌上心头,“但是我输了,输得一塌糊涂。在我心灰意冷,想要就这么了断的时候,小璃找了我,给了我那个最后一次机会,代替你被挟持。我本来是不抱希望的,没想到连青居然为了救我而违抗他最重视的主人的命令。他说啊,是因为觉得自己做的事都很危险,不想连累我,所以一直装做对我不理不踩。讨厌啦!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然后我们就成了亲,我当然不可能继续在怜香楼呆下去了,在外面开了水云小筑的脂粉手饰店,其实也是怜香楼的一个小据点,那一位能占便宜的地方就是不会少占。所以说啊,感情这种事,是大家放宽心,一起坐下来谈出来的嘛,小念说是吧?”
“这样很好嘛。那个,其它人怎么样?”
韩烟儿闪闪发亮的目光被这么轻描淡写地忽视,心中顿升不满:“莫家那些事都捅了个干净,当时说的好,那画是莫家的祖上偶然得到的,其实就是他们家的。你说祖上是曾经的朝庭要犯的子孙,朝庭里的那些人会怎么办?小璃想啊于其坐以待避,还不如乘这个机会,借他人之口,把事情都传开了。那次请的那些宾客吸入的迷香都是只能让人四肢发软的药,所以当时的事大家都看得真真的。当然啦不敢看不敢听的也没让他们知道就是了。现在的版本就是莫家老小都跟卫大魔头同归于尽,莫家的产业都被另一家名气不太大的玉器行贱价收购了。其实暗地里还是便宜我们家那位主子——那家名气不大的玉器行是我们主子的产业。所以珂儿就继续接手了新玉玲珑的生意,当起老板娘了,秋箱继续打下手。”
“哦,这样挺好的。还有呢?”
“卫家被颜氏兄妹接受了。无尘大师出去游历山水了。担子都给了他妹妹跟妹夫,招了些新学徒,收了那些见不得人的生意,继续发扬传统玉器。卫珞湘嫁进了京城孙家,去年生了个大胖儿子,孙家那位娘亲乐得闭门不出,光呆家里抱孙子了。”
“额,那个还有呢?”
“卫氏自从那次精神出了问题,在莫府晨养了半年,有一次丫鬟没意思,她跳河自杀了。”
“……”
“看你很不满的样子,不是这个么?让我想一想哦,还有哦,越棘和吴祠好得跟什么似的,听说还领养了两个小孩子,隐居去了。”吃了太多零食,不,是辛苦地汇报了大多情况有些口干舌燥韩烟儿猛喝了一大口茶水,纤纤素手伸向了绿豆糕。
“……”
“难道你想听听我们主子跟玉主子的事?他们还是每天吵吵合合,合合吵吵。”
“……”
“……”
面对韩烟儿满口点心满脸似笑非笑,时不是地抛来“你问吧!你快问吧!”的媚眼,最后还是以苏念移开目光,转向窗外告终;“你,这次来是什么事?”
再一次失望,但是似想起来了什么,韩烟儿又神态自若地啃杏仁酥;“还不是因为你啊!小璃说,之前送来那么各色女子你都看不上眼,让我过来,看你中不中意。”
“你不要取笑我了,她们每个都很好,是我配不上她们。请你能不能待为转告他,他不需要这样子的,就算我还没有妻子,也不代表我还对他抱有不应该的想法,我不会去打扰他的。”“打扰”两字被咬得很重,可以听出其中自暴自弃的意味。
“哦,你是这么想他的么?那么你还留着这东西做什么?”韩烟儿脸上的笑意突然收了起来,撇了撇嘴,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杖白玉簪,“我虽然不是武功盖世,但卧底什么的还是做过一次回的。这个可是在床底下最里面的大箱子底下的一个小木盒里拿出来的,而且发现的时候包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那个,本来是别人让我转交的,上次忘了给他,就带出来了。”看到那杖白玉簪,苏念似被踩到了痛角,之前的淡定气势泄了个干净,呐呐地回答,“最近宵小多,所以,毕竟是别人的东西,丢了不好。”
“你放得这么宝贝更招小偷吧!”
“……”低头。
“要不要我帮你还了!”
“……”头更低。
“你还是喜欢着他的吧?所以留着这件东西,给自己以还有机会还给他的希望?”
“……”苏念呈只见头顶状,但是暴露出来的耳根呈可疑的绯色。
“那么为什么呢?那个时候?在他最需要别人的安慰和支持的时候,你竟然离他而去呢?虽然他说了那样的话?但是小璃那个孩子性子别扭,说些不中听的话什么的,你不是说,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要陪着他的么?”
“他曾发过这样的感叹:锦鲤的欢畅不过是限于这一点方寸之所,它们的鲜丽外衣不过是每日食这些彩色的鱼食所得,它们的吐纳不过是依仗着这一片小小的水泽,它们不能随波逐流,入东海,跃龙门,见那湛湛青天。他那么说的时候好像还落下泪来。虽然只是一下下的功夫,但我很确定他那个时候哭了,我第一次看到,也惟一一次。”苏念的声音带着淡淡的伤感,“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他其实是在以锦鲤喻自己吧。别无选择地独自背负仇恨,一直一直提心吊胆地等待、提防、算计,仇人一日不除,便一日无法松口气,无法摆脱危险痛苦的阴影,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是,一切都结束了,但是曾经的阴影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抹杀呢?而我,也是造成他的那个不好的过去的一个因素吧。娘要不是因为我,又怎么可能被他们抓住把柄,做了那样的错事呢。如果没有我的话……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想,很想成为可以陪着他,安慰他,支持他的那个人,但是如果我的存在于他只是一种困扰,那么我宁愿不再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就这样远远地想着他,知道他是平安无事,知道他已经有了一片属于自己的湛湛青天便好了。”
“他那个时候是过得很苦呢。不敢随便吃外面送进来的食物,用外面拿来的东西,生怕会被下毒;做每一件事都要考虑再三,步步为营;不敢跟任何人有所亲近,真正憎恶之情不敢有一丝一毫地表露;他每天都会看一遍他娘的札记,让自己一次又一次回忆那种的血仇,铭记那份痛苦;他娘生前喜红装,他每天穿得大好大紫,便是为了在他爹和卫氏面前显,时时暗示着他们他娘的存在,他娘的冤死的事实。但是又怎么样呢?府里的下人换过一批又一批,连他娘的存在也被周围的人忘记了,刻意隐蔽了。无法与任何人述说,只有他一个人,一个人苦苦地记得,不停地逼自己回忆,那段亲眼目睹自己的亲娘如何死在眼前的记忆。如果那件事再不解决的话,我看,他早晚先被憋疯了。”韩烟儿一边说着,一边一下一下地肢弄着茶盅盖,“但是你真的觉得拥有了梦寐以求的清明天空,便好了么?如果身边没有了可以一起分享的那个人,又或者是没有福分消受,那么又有什么意义的吧!”
“什么意思?”苏念心尖为之一颤,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连问话的声音都有些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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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通身雪亮的高头大马奔跑在官道上,两侧的景物飞速闪过,模糊成一片。苏念抱紧马脖子,夹紧马腹,以十分僵硬的姿式策马急行。不当的坐姿累得他手脚酸软,两腿内侧被革制马鞍磨得隐隐作痛,但是现在的苏念顾不了那么多了,满脑子盘旋的都是韩烟儿刚才说过的话:“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相顾之蛊因制蛊之人为求与已故的妻子再续前缘而得此名。你被引到城外小山洞那一次,他自愿被下了此蛊,以把自己的脑部组织转输给吴祠作为他们合作的条件。本来一分为二的母蛊相互之间会有感应,为了不让卫仲绅感应到另一半母蛊的动态,越棘施法把自己的那一部分母蛊转嫁。方法是将母蛊逼出体外,捻成粉末,以布包包好,内放花粉、香灰等,放在迎风的交叉路口处,第一个经过者,母蛊便会随风依附在那人身上。不懂蛊术者自然不会使用,对人体也并无大害。”
“但是于小璃来说,这确是断了他的生路,本来进入他体内的蛊蚀尽他的脑部组织,仍可以用救吴祠的方法救他。但是惟一接收了他脑部片段那部分母蛊被转嫁,且人海茫茫,哪里可能寻得着那人的踪影呢?就算寻得,那人会不会帮忙是一回事,身上的一半母蛊是否还安然稳定地存在着更是不可预知。”
“之前你也一定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吧?情绪很不稳定,身体状况也不好,那是一直被成长中的子蛊刺激所致。其实那个时候就一直很危险,如果处理不当,或是他的身体撑不住,随时都可能送命。子蛊立冬那日成熟,然后发作。他那天用那么过份的话激你,就是不想让你知道他快要不行了……”
“那些女子么,那是他事前安排好的。前面五个是他亲自选的,后面开始是我选的,他要我每三个月送一个女子你,这样便会给你他平安无事的错觉。你可知他是以怎样的心情做这些安排的呢?那些女孩子条件都很不错,理智上,他希望你真能从中找到你中意的,与你相伴一生的妻子;但是感情上,他又矛盾地希望你哪个都看不上,心里只装着他一人。其实他这样做私心里或许是希望通过这样偏执的方法让你能更多一点地时间记得他吧……”
“两年前的那个时候,不知是因为相顾的蛊虫是有寿命限制,还是突发异变。总之他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吴祠也醒了,跟着越棘离开了。但是小璃的情况却不好,刚醒过来那会儿还好些,过了不久就变得反映很迟钝,经常突然就忘记了一些人和事,有时候连自己刚说过的话都会马上忘掉。但是这种因蛊而起的问题又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治疗,最近更加严重,似乎自己是谁都忘记了,连智力都开始倒退。有次居然哭着吵着要珂儿给他买波浪鼓玩。以前的他要是知道自己的一世英明就这么断送了,不知要如何得羞恼不堪呢……”
为什么呢?为什么不管发生什么事你总要独自承担所有痛与苦?为什么你可以如此毫无顾忌的自我伤害?既然你……为什么不稍微信赖我一些,依靠我一些,让我一起分担一些。你可知,你这样自我牺牲,你认为的对我最好的安排,都是对我最大的伤害。你怎么就不能明白,想要保护对方,希望对方不受伤害的心情,你有,我也是一样的啊。没有你,无法看到你,照顾你,无法陪在你的身边的我,心中充满着那种悲伤到聊无生趣的感觉。这样的活着又哪算得上是幸福快乐呢。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呢?自作主张地为我做了这样会让我悔恨终身的选择。为什么不告诉给我一个机会呢?为什么不至少对我有哪怕一点点信心呢?既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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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最近很多事,我烦死了,根本写不下去,不好意思,还有一占点,只是再等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