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鲤念青天

　　莫明琦缓缓张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家中的床塌上，小桐见他醒来，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气：“少爷啊，您总算醒了！您可把小桐吓到了！怎么突然就晕倒在府门外了？幸好及时被赵九发现。昨儿个晚上还发了一夜烧，大夫说您是太劳累了，又不小心受了风寒，夫人担心得紧，今天守了您一天了，刚刚才歇下了。您还真是不会照顾自己呢，夫人让奴婢以后多盯着您一点，让您多注意休息。”
　　小桐像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一堆话，让刚清醒过来的莫明琦有些招架不住，脑中还是一片混沌：“是么，现在几时了？”
　　“亥时了。”
　　见小桐两眼红红的，布满血丝，大概是照顾自己熬了夜。莫明琦觉得很过意不去，忙道：“你下去休息吧。我已经没事了。”
　　小桐有些犹豫，但是见莫明琦语气坚定，加上自己一个晚上没睡了，明天还要早起服侍卫氏，身体确实是受不住。反正大夫也确诊过已经没事了，于是督促着莫明琦把药喝完，扶他躺下，盖好被子道：“说来也巧，也不知是不是天气的原故，最近生病的人还真多呢。您昨天得了风寒，小少爷也病了，昨晚上被从怜香楼的人抬回来的。好了，您安心歇着，被子盖严实了，奴婢还会过来看的，可不能再着凉了。”见莫明琦乖乖得躺好，闭上眼睛，小桐才放心熄了蜡烛，关门回房去了。
　　那个人生病了么？也不知道病得怎么样？现在好些了么？莫明琦越想越是担心，加上已经睡了一整天，现在醒过来已经完全没有了睡意。他支身坐起，头晕晕得难受，还有些恶心，过了一会儿觉得好些了，莫明琦开始穿衣服。心里隐隐感到不安，一定要去看一看，不然就无法放下心来。
　　小桐所说的晕倒在府门前的记忆有些模糊，开始的时候好像是跟着莫锦璃去了怜香楼，然后和韩烟儿一起喝茶聊天，再然后就完全没了印象，似乎发生了很重要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莫锦璃不是跟自己一起出了怜香楼么？怎么又变成晚上被怜香楼的人抬回来了？越想越混乱。朱矾阁已经近在眼前。
　　朱矾阁像所有其它的院落一样在一片黑暗中安静地沉睡。莫明琦不禁觉得自己很可笑，这么晚了，那个人肯定早就歇下了，自己这么深更半夜冒冒失失地跑来做什么？那个人其实根本不屑于自己的关心吧。被自己怀疑的时候也好，带着自己去怜香楼也好，那个人一直都是我行我素，完全不在乎别人的想法的。反正只要有珂儿姐姐在他的身边支持着就好了吧，自己根本连进这个地方都是不受欢迎的呢。这样想着，他却步了。犹豫着要不要回去算了，突见一道火光印入视野，虽然微弱，却不是幻觉，也不是灯笼、油灯之类的发出的光。而是低低地浮在地面上方的一团。如果是着火就不好了，还是过去看看吧？给自己找好理由，莫明琦收回了准备离去的脚步，向朱矾阁走近。
　　“我看到娘生前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等待，立在可以看得到你的来路的长亭等待你的归来，坐在账房里一边办公一边等待你的回家，站在你的身后默默地望着你，等待你的回眸。她那么爱你啊！”低婉悠长的声音出自立在院中玉环束发，白衣胜雪的男子。一阵寒风吹来，他披散的黑发纠结着随着衣袂飞扬起来，挺拔的身形，精致的五官，莫明琦想，所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便是这个样子吧。
　　然而再走近一些，莫明琦就觉出了些许古怪：“你可会良心不安么？可会夜不成眠？可曾梦到过娘向你讨公道，申冤枉么？你好狠得心啊！妄顾她的含冤而死，纵容外人辱没诋毁自己结发十多年的妻子的名节。”
　　莫锦璃面对池塘站立着，他在说话，对着池塘上方不知名的哪一处说着：“娘会经常抱怨你的才智平庸，您根本就不知道她是怀着怎样欢喜的心情在说着的吧。像太奶奶那样早年守寡，几十年来靠着一个人的力量撑起这个家的女人，你的秉性、资智如何她会看不出来么？她就是看上你的老实平庸的，莫府不需要发扬光大，它需要的是无声无息地没落。十几年来，这一切的一切你可曾细细地思考过。你可曾后悔还是得意过，你可曾真正的把娘放在心里过？”悲悲戚戚地控诉转变成幽幽怨怨地述说，继而又是凄凄惨惨地狂笑。昏暗的视线里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确实在笑，嘴角弯成很大的孤度，笑得诡秘莫名，好似被鬼魂附了身一般。
　　“不过一切都将要结束了，安息吧，我会让你看到报应因果，你要为你的自私狭隘付出你应付的代价。”似宣告，又似预言。他突然安静下来，弯下腰，不知在撕着什么东西，然后投入燃烧的炭盆中。
　　一阵风过，一些纸片迎面飘来，有一张贴在莫明琦的脸上，他拿下来，借着微弱的光线辨认，是莫锦璃的娘写札记用的四川特产的砑花水纹纸鱼子笺。突然忆起那一日，那人一身红衣艳若朝霞，从空中飞落下来的情景，同样诡秘的伪和感，莫明琦的背脊上泛起一阵恶寒。脑海中似乎闪过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一阵眩晕，他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好像弄出了很大的声音。他下意识地抬头，正对上那人转过头来，没有表情的面孔，空洞洞的眼睛……
　　莫明琦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但并没有，僵硬的表情如冰雪初融一下子柔化下来，莫锦璃只是侧过头，倾听身旁女子低语。女子为他披上外衣，刺目的白色被厚重遮盖住，火盆被熄灭，柔和的油灯驱散了周围静谧的黑暗。莫明琦注视着一前一后站在廊上的两人，真的是一对譬人啊，仿佛没有什么能插入其中的感觉。他想惟有如此温柔贤静、聪慧端装的女子才是最适合站在他身边的吧。莫明琦觉得分外疲倦，来自身心的疲倦，心情仿佛被夜晚空气中的湿气感染，越发沉重起来。他极力地稳住有些摇摇欲坠的身体，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朱矾阁，

　　朱矾阁中，珂儿一边收拾炭盆，打扫炭灰和碎纸屑，一边道：“少爷您真是淘气啊，看，都把小念吓跑了”
　　“看到了也好，反正总是要结束的。”莫锦璃负手站着，袖中的双手握成拳，合上的眼皮掩住了全部的怅然若失。他们的身后，橘黄的光晕中投射出另一道人影。

　　开元十一年九月二十
　　娘觉得很不安，似有什么事情会发现了。璃儿刚喝了药，睡得很熟。娘不知道还可以这样陪着你多久。但是能够生下璃儿，是娘这一生中觉得最幸福的事，璃儿也一定要幸福哦，带上娘的这一份，得到璃儿想要的幸福。

　　莫明琦不知道自己漫无目的地走了多久，突听头顶上方传来一阵衣料磨擦的唏嗦声，然后是一声闷哼，一个黑乎乎的不明物体从天而降，这回可不是什么红衣飘飘投怀送抱的美女，而是一个胖胖的肉团子在莫明琦的思维还停留在“有东西要掉下来”的阶段，就被砸了个正着。
　　“啊，啊！疼死了。”压在上面的少年反而先抢白了肉垫的台词，胸口被重重撞击造成的阵痛让莫明琦有好一阵喘上不气来，更不用说开口说话了，“咦？怎么没声的，不会是被压坏了吧？喂喂！给点反映啊！”
　　莫明琦的衣襟被揪起，被晃动，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噪音震得莫明琦头晕目眩的同时，差点又要耳鸣断气。为了不要就这样不明不白得被折腾死，莫明琦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完整地吐出话来：“不要晃了，我真的要晕了，孙易！”
　　“啊，是你啊！我本来就打算把看到我的真面目的人摇晕的说，既然是你，就没关系啦！”身上一轻，莫明琦忙一边大口地吸入救命的空气，一边挽救被孙易揪成菜干的衣襟：“你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额，晚上睡不着，出来散步。”
　　“对了，你不是失踪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是看到了么？……那个什么，我是说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没有失踪……我的意思是其实是误会啦。我有些事，就自己跑出去了。”
　　“这两句话好像完全不一样吧”
　　“……”
　　“为什么不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那个什么，天好黑啊，你的眼睛在哪里啊？”
　　莫明琦顶着一头月光无语，不过这毕竟是孙易的私事，他也不好多问什么，但是孙易闪烁其词的态度以及转个不停的眼珠子都在传递着“他很心虚”，而且很有可能是因自己而心虚。
　　见莫明琦满脸狐疑，孙易知道装傻肯定是混不过去了，而且在完全没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前面装傻的水平太低，连孙易自己都要唾弃自己了：“其实也不是我不想说啊，是我不能说嘛。霜儿姐姐跟我说了，在我被关起来的时候，你都很尽心尽力的在帮我，我听了满感动的，你是除了我娘跟哥哥以外第一次无条件地对我好的人。但是我还是不能说啊，我发过誓的，如果说了，就会一辈子没鸡肉吃，鸡腿、鸡翅、连鸡蛋都没的吃！这样我会很痛苦的……”见莫明琦的双眉已夹成川字型，孙易只得干笑两声道，“开个玩笑啦，不要生气……那个什么，其实是如果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我就会一辈子不能把哥哥带回家。这个对我很重要，所以很对不起哦，不能告诉你，虽然其实我很想说……对了，看到你，我想起来你这两天身体很不舒服吧，放心，没事的，只是被下过蛊的轻微后遗症，没什么事的！哦，这个不知道算不算是不能说的部分哦……我说出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见孙易急得抓耳挠腮，满面通红，莫明琦便不想再为难他了。平时见孙易一副小大人的世故模样，其实他也不过是个很直率的孩子，藏不住事，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如果继续盯着，孙易到最后还是会说出来的，但莫明琦见他这么可怜兮兮的样子便不忍心了：“算了，如果你不想说的话。”
　　孙易见了莫明琦那表情就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其实莫明琦对他的印象完全是误解。孙易是什么样的人啊！出生不久，亲爹就病故了，大哥又没心思在经商上，整天不务正业。亲戚们自然起了赶走这一对没靠山的孤儿寡母，割分他们家的财产的心思。孙易从还是个没断奶的娃娃的时候就被他娘带在身边，经历了种种尔虞我诈、明枪暗箭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至于为什么开始的时候装乞丐会被莫锦璃轻易识破，那是因为他从来都是坐在家里发号施令的，没经历过民间疾苦，自己独自出门都是头一糟，遇上的又是老姜一枚，所以开始装模作样的水平就比较低一些。加上他本就不想暴露身份，免得打草惊蛇，所以表面上看起来天真活泼样子，其实很多想法都烂在肚子里了。
　　但是这一次他是真的心虚，要不是自己开始闹出放鸡探浴那事，想找找自己的哥哥是不是在里面，顺便探探那些人的底，结果莫明琦被人家惦记上了。孙易在听到自己被误解成跟莫明琦有暧昧关系的时候，真想跳起来对着越疯子大叫，人家那是感人的兄弟爱好不好！你不要自己想太多。就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不正常！（作者语，这句话应该是说给你自己听的吧！不要自己想太少，就以为人人都你一样迟钝！作者被踢飞）当然那时候他在装死，他只感在肚子里念念，还怕那蛊虫懂不懂腹语啊，不要被那个疯子听到了才好；要不是那天溜出柴房，帮莫锦璃扮完鬼，突然发现了疑是哥哥的人影，不听莫锦璃的劝告，施展轻功跟了上去，人跟丢了不说，还被那个疯子正好撞上。本以为自己虽然功夫三角猫一点，轻功还是可以引以为傲的，没想到人家用的是蛊，是毒虫，轻而易举被逮住了；然后就成了人质，连累莫明琦差点被大放血，变成干尸不说，好像还是死无全尸的那种。虽然不知道自己被迷药迷晕了以后莫越两人达成了什么协议，两人都完完整整地回来了。但是心里还是少不了有些歉意和惭愧的。他其实也很想把他听到的种种跟莫明琦说来着，人家毕竟是亲哥俩，兄弟情一爆发，说不定两人就能化干戈为玉帛。但是他不能说啊……因为被放出来之前，他被逼着发了誓，不能把在山洞里听到的话通过任何方式，让任何人知道，然后被告知，身上被下了蛊，一旦有背誓言，会肠穿肚烂而死的。虽然他也只是半信半疑，但是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他可不想拿自己的小命做尝试，他娘的无半生都还要靠他撑着呢。
　　孙易这边正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见莫明琦似乎情绪很低落的样子，愧疚心再一次发作：“你不要一副我很欺负你的表情嘛。要么这样吧，我告诉你一些可能你比较有兴趣的事好了。我刚才遇到我哥了，那个，其实凌算是我嫂子，所以呢，找到了我哥，离找到我嫂子也很近了你说是吧。我想只要拜托我哥让我嫂子不要出手，莫锦璃这第一关说不定就能过了，刚才我就是在假山上跟他沟通呢。”
　　“……好像沟通的结果不是很让人满意呢……”突然孙易警觉地竖起耳朵，对着莫明琦做了个噤声手势，拉着他躲到了假山后。过了一会儿，不远处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等脚步声过了假山，孙易探出头去：“那个女人真奇怪，我那天晚上也看到她了。”
　　“哪天晚上。”莫明琦顺着孙易的视线看去，是卫珞湘，她左右张望了片刻，然后越走越远，直至不见了人影。
　　“就是你们那个吃里爬外的管事死的那个晚上。我，那个有任务在身……反正就是那次看到她的。”孙易不想多说那天晚上的事。莫锦璃警告过，莫明琦在山洞里的记忆只是被用蛊术暂时性的封住了，这种蛊术跟之前的那个‘引’一样并不是很稳定，随时可能因外界的刺激被解除掉。莫锦璃有他的计划，如果莫明琦过早恢复记忆，当时在洞里的事就他们三个知道，那具二十年以上的尸体不算，那么莫锦璃肯定第一个怀疑是自己告的秘，到时候不要明明没违背誓言都没那个命解释了。他孙易怕死，更怕死得很惨很难看，所以他决定点到为止，转稀移话题，“别管她，有些人喜欢夜游，不能打扰他们的，不然可能会出人命，我继续跟你说我哥哥的事。”（作者语：可能有人见过装带整齐出来梦游的，但是有人见过梦游的时候还睁着眼睛东张西望的？作者再次被踢飞！）
　　“我哥哥从小就对武功很痴迷，我们家是商贾世家，本来是要大哥继承家业的，但是他为了学武花了很多钱请师傅，还让人在家里白吃白住，有些是真有点本事的，有些是纯粹来家里骗吃骗喝的，弄得我娘差点因为哥哥不懂经商，家业不能败在他手里这个理由被那帮对我们家财产虎视眈眈家伙抢走家里商行的经营权。所以我就很反感像上次来莫府的有些人，才带小花去作弄他们的。“（作者语：说慌的孩子会长长鼻子地哦，摸摸！摸摸！作者再再次被踢飞！）
　　“后来娘忍无可忍就把他赶了出去。其实娘虽然表面心狠一点，严厉一点，心还是很软的啦，都有在暗中给哥暗中提供挣银子的方法的说。后来哥在自己的努力下真的找到了一个好师傅，现在也是我师傅，正在我家骗吃骗喝呢……然后他就出了名，到处找人家挑战，弄出了不少事，家里的老娘很生气，他们每次见面都吵架，不过大哥至少一年都会回来一两次的。但是自从那个女人出现以后，他们的矛盾更激烈了。其实吧，我觉得大哥认识了那女人之后脾气变好了，也懂事了很多。不过我老娘不同意他们一起。因为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书香门弟，但是毕竟也算有身份地位的人家，不能让一个不明不白的女人做我们家长媳，而且撇去那个女人的杀手职业不说，现实中的身份还不清白，具体什么的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哥哥带了那个女人来了，大吵了一架，然后走了。已经有快一年多没消息了，连去年过年的时候都没有回来。下个月是我家老娘的生辰，我想这次最好能带我哥回去见老娘。老娘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最疼的还是他呢。”
　　说起自己家的烦心事，孙易越想越头疼，母子俩一个口硬心软，口是心非，又好面子，一个是直肠子，闷葫芦，听什么是什么，自己夹在中间倒像是个做娘的，可谓是绞尽了脑汁，操碎了心啊！一阵寒风吹过，孙易打了个寒颤，想起小屋里正在呼唤着自己的温暖棉被，孙易就觉得真的很累，身心俱疲，于是抛下一句；“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去休息吧！”用上轻功的，三下两下就消失在夜色中。想起小桐晚上可能会再来自己的房间看自己，莫明琦也只得向自己住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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