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想要怀孕的男人

　　一众人押着程前和J从宽敞的通道狭窄拥挤的挪动，直到这一刻众人还有些不真实感，程前竟然真就这么倒台了。
　　这世界果真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所有看起来高大上的东西背后不过就是几人随口的拍板定案。
　　宁人抱着孩子站的离人群远了点，郁其仁被段和带到队伍的末端目送程前，谷麦儿挤过来问道：“你是怎么确定那个保温箱下面还倒翻着一个保温箱的？”克隆体和代孕体其实一直都在同一个实验间里，像是上下铺的关系，代孕体在上克隆体在下，中间只隔着一层。
　　郁其仁也说不清：“直觉。”
　　谷麦儿显然是唯物主义者，她勉强点点头示意听见了。
　　段和倒是理解：“毕竟在你的身体里待了这么多天，冥冥之中的联系总是有的。”
　　谷麦儿简直要喊救命了：“师弟，你真的上过医学院吗？”
　　“师姐，”一切有了尘埃落定之感，说的话都轻快多了，“我当年在医学院的时候你就说我绣花枕头，只有脸能骗骗小女生了。”
　　“那我当年的预判还是有失误，”谷麦儿看看郁其仁，又看看段和，“你也能骗骗小男生。”
　　“师姐！”
　　郁其仁轻轻笑了出来。
　　这一刻，四周的声音很嘈杂，有众人的脚步声，有J在喧闹他要叫律师来，还有风声。在这一堆声音里，郁其仁莫名听到了哭声，他转头去看宁人，宁人怀里的孩子却是安安静静，宁人还很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没事。”郁其仁回答。
　　强烈的不安感伴随着一阵集中而又零散的脚步声一起到来，零散是每个人都在各自奔跑，集中则因为所有人都在朝着一个方向奔跑。
　　在向他们跑来的是一群记者，谁把铁栏打开了？
　　快门声，脚步声，不间断曝光。
　　话筒快要怼到人脸上了。
　　“There are clones here, right？（这里有克隆人是吗 ）”
　　“May I ask why ION people are here? What happened？（请问为什么ION的人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Can you show us cloned humans？（可以给我们看看克隆人吗）”
　　如果言语也是一场战役，那么子弹已经射穿了在场的每个人。
　　段和第一时间去看郁其仁，还好没有记者问出那个怀孕的男人呢，看来没人知道这件事。是奔着程前来的，这一定是奔着搞死程前来的，所有人心里都有了答案。
　　宁人抱着孩子试图往后退，人太多了，万一谁身上带着病毒就算是普通流感对于这么大的新生儿来说都是致命的。就在他后退的同时，陈招娣在队伍的前面解释没有克隆人，人法组织的出现暂时还不能对外公布原因希望大家谅解。
　　宁人转身要走下楼，撞到一个人。
　　他护着手里的襁褓，低声道歉：“Sorry.”说罢转身就走，走出去两步，宁人的神经狠狠一扯！他猛地回头，和Sofia对视。
　　Sofia的怀里也抱着一个襁褓。
　　他低头看向自己怀里，这是他姐姐的孩子，那Sofia怀里的只能是.......
　　“小......”心字还没说出口，宁人被Sofia威胁住了。
　　Sofia一根手指抵在宁人的唇前：“嘘，”她低头看向宁人怀里的襁褓，这一瞬宁人也看向Sofia怀里的襁褓，克隆体的状态似乎很差了。
　　“你把它怎么了？”
　　Sofia不回答，只说：“宁然的孩子？真像她。”Sofia换了一副嘴脸，“滚，带着宁然的孩子快滚。如果你还想保住她。”
　　宁人定定地看了Sofia一眼，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向下狂奔。
　　他每向下跑的一步都是沉重的，迅速的。
　　Sofia低声说了一句，宁然，我没输给你。
　　而后，Sofia托举起了克隆体，一步一步向着人群走去。
　　“Clones are here!”
　　她大喊了一声，所有人都顺着声音回头看她。
　　这一刻，Sofia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所有人的关注。
　　看清了Sofia举着的是什么时，程前险些要站不出了，他从未这么失态过：“Sofia！ down！放下它，放下！它经不起折腾！”
　　“放下？你凭什么叫我放下？我坚持了这么久！那些都是我的，你凭什么让别人参与进来？！”
　　Sofia是恨极了，她举起克隆体向着人群砸去。
　　郁其仁是第一个赶过去接的，没接到，被另一个接到了。所有人都在哄抢，襁褓被抢得散开，像在动物园里喂猴子，一根香蕉扔下去，一群猴子跑过来。郁其仁摔在地上，喊着别扔别扔，段和怕他被踩踏弯着腰去救他。
　　克隆体一下在人手上，一下在空中，所有人都在抢，所有人都在丢。
　　Sofia笑得几乎要掉下眼泪来了，尤其在看见程前那副瞠目欲裂的样子后。
　　恨死你们了，一起完蛋好了呀。
　　程前挣脱开两旁人的桎梏，向自己心爱的作品冲去，陈招娣在背后示意人看好他。
　　场面过于混乱后，是一阵集体的寂静，可怖的寂静。
　　这种寂静一般发生在死了人的时候。
　　程前半跪在地上，周围一圈人围着他拍照。
　　他小心地抱起克隆体，脸贴上去，没有呼吸了，克隆体没有呼吸了。
　　它的小脸发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也不知有无人看见，程前掉了一滴眼泪下来。
　　他笑得过于惨烈，围着他的人自动后退了一步。程前抱着克隆体站起来，一步一步向着原来的位置走去，经过J的时候J有着极其不安的预判，J叫他，程前置之不理。ION的人正准备押解程前接手克隆体，程前忽然一个猛冲向前面的实验室，掠过众人，他站在实验室内，毫不犹豫地按下按钮，抱着克隆体安详赴死。
　　轰！
　　爆炸。
　　极大的冲击波。
　　所有人都站不稳地摇晃着。
　　那间实验室完全地燃烧起来了，热浪一波一波地往外翻涌，郁其仁撑着从地上直起身，只看见最前面的人都被轰到了地上，实验室内火光熏天，依稀能看见一个人影在其中半跪着怀里还抱着一个。
　　程前笑了笑，用最后的力气按下了第二个按钮。
　　最后一秒，J大叫地冲进去。
　　啪！
　　段和眼疾手快的按下郁其仁蜷缩在地上。
　　一切彻底归于寂无。
　　最后一刻，郁其仁只从一点猩红的火光里看见J冲进去的身影，他想原来程前早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原来那天谁说的那句话是真的。
　　倒也不是一点情意没有。
　　.......
　　郊区。
　　无名墓前。
　　一个月过去了。
　　所有的调查，盘问、考证都结束了。
　　郁其仁向着无名墓鞠躬。
　　真抱歉啊，带你来到这世上受了这一遭罪。
　　段和递给郁其仁一个小酒杯，里面却是奶粉冲好的奶，郁其仁将这小小一杯倒在地上。
　　算是送它走了。
　　宁人带走了另一个孩子，他们则在这送别这个“孩子”。
　　谷麦儿开口：“你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我之前答应过段和，带你去见我老师。你，还要继续男性生育这个实验吗？”
　　郁其仁点点头，一片落叶落在肩头，他说我要的。
　　“这项实验会很难，会失败很多次，也许会成功，也许还会失败，你还要继续吗？”
　　“我要的。”
　　“为什么这么坚持。”
　　“因为我想生一个孩子，一个从我肚子里出来，只有我的基因的孩子。”
　　谷麦儿点点头：“好，我们走吧。”
　　段和无意参与接下去的事，便没有再跟着二人去见接曼云。
　　他答应了要送郁其仁之后去机场，交代二人完事后给自己一个电话就好。
　　就此暂时告别。
　　二人与段和分道扬镳。
　　事故尘埃落定后的一个月，段和终于有机会放下心结回到母校。
　　医学院还是那样，来来往往神色匆匆的年轻人们。
　　他找了公椅坐下，眼前是飞鸟和老树。
　　一对情侣经过，女生笑着在男生面前转圈。
　　又想你了啊，宁然。
　　程前的离世将宁然的谜团彻底带进了地下，而Sofia则拒绝谈论这一切。他最初回到这里的原因，再也得不到答案了，不会再有人知道几年前那个张扬美丽的花季女性为什么参与进了这么离经叛道的实验里。
　　天空有了下雨的意思，段和站起来准备离去。
　　临了，段和回想起宁然后来牵着的那个男生的手。
　　宁然，你眼光很差诶，我明明比他帅多了。
　　郁其仁的电话比想象中来的要早，段和大步离去赶在暴雨前夕躲进教学楼。
　　郁其仁说接曼云拒绝见他，也拒绝做这个实验。
　　段和：“正常，那个老师的成就，已经没有冒险的必要了。如果她不感兴趣的话。”
　　但郁其仁的语气听起来还算轻松。
　　郁说，但谷小姐答应了我，她会做这个研究。
　　年轻的谷麦儿，接过了这面旗帜。
　　新一代的科研人觉醒了。
　　那句诗怎么写的来着，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谷麦儿郑重的对郁其仁许诺：“你等一等我好吗，我对这项研究很有兴趣。我愿意做这方面的研究。”
　　这一次轮到郁其仁问为什么，他终于也学会了问为什么。
　　谷麦儿凝神道：“因为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们能实现彻底的男女平权。”
　　郁其仁笑了，他说，好，谷医生我会等你。
　　暴雨落下，段和轻嗅，风中有了玫瑰花的香气，似乎还有茉莉。
　　.......
　　这趟玄幻而又真实的旅途结束了。
　　段和送郁其仁回国，送到机场。
　　郁其仁问段医生没有打算回去吗？
　　段和摇摇头：“我再过几天吧。”
　　那天在教学楼，段和似乎看见了一张记忆中熟悉的脸一闪而过，有些事情他还需要时间去验证。
　　安检口前，段和只能送到这了。
　　二人相顾无言。
　　郁其仁笑笑：“别这么沉默段医生，我们还会见面的，不是吗？”
　　“是，”段和又变成第一次见面那样，“我会见证这一切的。郁其仁，珍重。”
　　“段医生，保重。”
　　就要就此别过了。
　　郁其仁转身走向安检，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喊：“郁！Wait for me！Wa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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