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之上

　　不知昨晚几时开始下雨的，但杜芷予早上起来看着灰蒙蒙低矮的天和下个不停的雨就觉得很压抑，她从小就不喜欢下雨，甚至可以说厌恶下雨，在她记忆里所有悲伤难忘的事都发生在雨天，这样阴暗的天气似乎就是为不好的事情准备的。
　　“妈妈，下雨了，”杜子念看着窗外，“我讨厌下雨。”
　　这句话微微化解了杜芷予的心情，“妈妈也很讨厌。”
　　“要下到什么时候呢？”杜子念还在张望着天空，似乎想看出点端倪雨什么时候会停。
　　“天知道。”这可是句大实话。
　　一个大人一个小孩一起坐在窗口眼巴巴地看着天，直到杜子念小朋友不耐烦。
　　“子念，妈妈等等可能要出去，你一个人在家里行吗？”
　　杜子念没有回答，只是不屑地瞥了他妈妈一眼。
　　杜芷予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讨好地说，“知道了知道了，杜子念是智慧型的小孩，不会做出愚蠢的行为，比如随便开门这些事情的。”
　　杜子念满意地点点头。
　　快到中午了楚放还没有出现，杜芷予开始思考他说的话的真实度，正当她纠结的时候门铃响了，杜芷予想都没想就开门了。
　　妈妈小时候肯定很笨。杜子念看到他妈妈的行为后嘟囔了一句表示对杜芷予的不满，刚才跟他说不要随便开门的人却很随便地开了门。杜子念小朋友摇摇头叹了口气，不过又马上开心起来，觉得自己真是智慧型的。
　　“你怎么不带伞？”杜芷予看到的是全身湿透，头发不住滴水的楚放，忍不住问了句。
　　“上车。”对她的问题不予理睬，依旧冒着雨回到车上。
　　杜芷予重新估量了雨的大小，还是理智地拿起门口准备好的伞，而后回头对儿子说，“妈妈出去一下，马上回来。”其实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匆匆上了车，雨还是打湿了她的衬衫，让她一阵不痛快，雨天真的很讨厌。
　　车子毫无预兆地开动，沉默不语的人两眼盯着前方开车。
　　杜芷予不介意他不说话，可是开了这么久她都不知道要去哪里就不怎么好了，最后还是决定问一问，“我们去哪里？”
　　“墓园。”面无表情地回答，依旧专心开车的样子。
　　墓园？杜芷予大概知道去干什么了，也安静地看着车窗外一言不发。
　　“今天是我妈妈的祭日，你在她的墓前给我个原谅的理由。”
　　杜芷予觉得他似乎在生气，很可能就是为她插手他的事，但杜芷予自认是无辜的，如若不是他父亲给了她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她是绝对不肯的，她何尝是心甘情愿。
　　这是他们所有的对话，此后漫长的一段路上都不再有人说话，讨人厌的阴雨遮着视线，似乎路的尽头就在眼前却是一次又一次的穿过雨幕后依旧是以为的尽头，这样的感觉是很糟糕的。
　　“到了，下车。”说着自己先一步下车，依旧不顾倾盆的雨。
　　杜芷予讷讷跟着走，打着伞却不敢上前去撑他，他认为淋着雨才能表现他的个性，她又何必去自讨没趣，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不知道雨水刷不去悲伤。
　　每个墓地都一样，很多互不相识的人归宿于此，怎么样都很寂寥。杜芷予跟得很紧，生怕一不留神就会被雨将他的背影抹去，然后只剩她一人。
　　楚放停了下来，没有感情地看着墓碑上静静靠着的安静的兰花。
　　看得出来这并不是从花店买来而是自己栽种后折下来的，即使雨很大，花瓣被击打着却依旧挺立，应该是上午放在这里的。
　　“你父亲来过了，怎么这么早？”其实杜芷予是想问为什么他们不是同时来的，但转而一想觉得这个问题很蠢。
　　“嗯。”
　　小时候他们是一起来的，即使他很不愿意，但他十五岁之后就没有了，因为他对他们说不想看到他们成双成对出现在妈妈面前，此后他们选择早上，而他也不会早到。
　　楚放看着母亲最喜欢的兰花在雨中这么挣扎着就不得不想起母亲最后的时间里的痛苦和忍耐，再美的花离了枝也逃不过颓败，再美的人也禁不得病痛的折磨，母亲掉落的发和凹陷的眼这么多年他不曾忘记过。
　　楚放的母亲很漂亮，细腻的五官，含着浅浅的笑，典型的江南女子，杜芷予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不禁赞叹。
　　“杜芷予，你不是要劝我吗？”楚放没有看她。
　　“……”没想到他突然这么说，杜芷予想过的话好像一下子都忘记了，微微侧过头看他。
　　“没话说吗？”楚放也侧过头看她，突兀地笑了。
　　楚放的睫毛上挂着雨水，眼睛微微眯着，看不清他眼里流转的到底是什么。
　　“你回家吧。”
　　“为什么？”
　　“你父亲跟你说过你母亲的遗愿，你应该相信。”
　　“给我个理由。”
　　“如果我就要死了，我会放不下我老公和儿子，我希望他们可以幸福，如果我最好的朋友让我信赖，让我觉得她可以给我最爱的人幸福，我会同意甚至请求他们在一起，我想你母亲也是这么想的，她最大的心愿就是你和你父亲可以得到最好的照顾，让你有完整的家，有母爱，你母亲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是甘愿的。”杜芷予脱口而出没有想过的话，但这是她的真实想法，换了是她一定也会这么做，因为还有爱，这是临死之人最无奈地选择。
　　“如果换了是你，你会不会将最不舍的人交付给最信任的人，以此来保证你爱的人可以幸福？”见他没说话，杜芷予继续。
　　楚放依旧沉默，只是没有拒绝杜芷予移过去的伞。
　　“将死的人最不希望活着的人悲伤，即使不舍，即使会痛也要确保爱的人幸福，这样才会安心，”杜芷予希望楚放理解自己母亲的决定，“你会在临死的时候嘱咐你的爱人，要她孤独一辈子吗？”
　　“这种兰花应该是你母亲最喜欢的吧，你父亲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也知道这花是他亲手种的，有什么不可以原谅的，如果是你继母的话，她面对你的冷言冷语毫无怨言，宽容地让自己的丈夫怀念前妻，你有没有想过她天天看着这些兰花需要多大的隐忍和胸怀，还有要多大的勇气才可以一辈子没有自己的孩子，这些你难道不明白？”杜芷予觉得自己有些激动。
　　其实他都懂，只是多年的固执把他套住，不肯去细细思考，他认定了就不肯回头，以对母亲的爱为盾牌，拒绝他们的好意和疼爱，自以为捍卫着母亲的地位，却不知道只有他违背着母亲的心愿。
　　“我妈妈在十八年前的今天葬在了这里，那天也下雨，我怎么也不肯撑伞，好像淋着雨才能跟妈妈亲近点似的。”楚放苦笑，笑自己的天真。
　　“楚放，你回家吧。”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他一个人陷在回忆里。
　　“妈妈，对不起。”
　　杜芷予不想猜测他到底为什么在道歉，不管哪一种结果都是她想要的。
　　“杜芷予，你到车上等我，我想和我妈妈说几句话。”
　　点点头，杜芷予本想把伞留下，但他既然有那种想法成全他更好，她现在的心情明显轻松了，只是有些担心她能否自己走出墓园，看着相似的墓地，她只能硬着头皮试试。
　　杜芷予走了，只剩下楚放依旧坐在墓碑前，他说的话只有他妈妈听到，却没有人看得到他的眼泪，因为雨水替他掩饰了。
　　在车里等了很久，杜芷予想楚放肯定要生病了，不过会有人会照顾他的，她觉得胜利就在眼前，但是一放松她就发现了问题，他们出来很久了，而她的肚子正在闹革命。杜芷予打了电话回家，这么久了她得确定一下智慧型的小孩是不是一直很智慧，得到的结果是肯定的。
　　“谢谢送我回家。”杜芷予对刚上车的楚放。
　　“杜芷予，你这么怕我。”
　　杜芷予不跟他计较，两个人各自怀着心思将沉默进行到底。
　　回想整件事，杜芷予笃定楚放的防御早就薄弱了，但要回去又过不了自己这关，只好以她为契机，否则怎么肯带她到他母亲墓前听她的废话。他早就不是小孩子，很多事都能看透，只是习惯钻牛角尖，固执地坚持。
　　终于快到家了，雨也停了，杜芷予的心情更加明亮了，任务完成就此全身而退，与她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谢谢。”杜芷予迫不及待地下车。
　　“杜芷予，如果我死了，我绝对不会亲手把你交给别人。”
　　楚放留下这么句话就离开了，让杜芷予明亮的心情霎时黯淡了，她自以为是的成功没有了，她苦口婆心的话真的成了废话，原来他根本不赞同。杜芷予觉得头好痛，也不觉得饿了，只是胃好像在抽搐。
　　他们的思维完全不一样，她错了吗？但杜芷予怎么也不觉得自己出错，她的想法应该很正常，起码他母亲不是这么做了吗？唯一的解释是他疯了，自私到什么地步才会临死也要束缚住爱的人，要爱的人用一生孤寂来证明爱？
　　算了，她一开始就不觉得自己能够说服他，这样的结果也不是太讽刺，苦笑着走进家门，有些懊恼。
　　杜芷予没有真正明白楚放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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