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别酒

作者:柳八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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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愿归


      沐繁提灯在前引路,柳煜、丁肃和秦殷慢慢地走着。秦殷觉察到两人神色严肃,于是想找点话让气氛显得不那么凝重。

      “这场雨下得急,走得也快,还没把汾河里的鱼虾给冲上来就停了,大家伙儿跑到河边,啥都没捡着,本来还想着能打打牙祭。”

      柳煜和丁肃都没回话,秦殷落了个没趣,正想赶上去找沐繁,听到丁肃突然开了口:“你们在这儿居住了百年之久,就没想过出去看看吗?”

      秦殷回过头来:“废话。”他念头一转,问道,“对了,刚才你说有办法从这里出去,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丁肃说道,“这汾河的河底应该是东西贯通的,你们就从来没调查过吗?”

      秦殷道:“拜托!你没看到这水流多急吗,村里就这么点人,最近三十年已经是生得少死得多,人命金贵得很,谁会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做什么调查?”

      丁肃道:“我刚才在河西尽头跳了下去,又往西游了一里有余,发现出口应该不远,估摸着再游一段就能顺流出了这山谷了。”

      沐繁听到这话也转了过来,大声叫道:“你说的真的假的?!”

      秦殷也停步问道:“说明白点。何以见得?”

      丁肃于是从河流走向,水势大小,到石壁中空,光感渐强,细细分析过来。“结论就是,只要能想办法再多几口气,走出这百丈山谷就不是痴人说梦。”

      这里久隔人世,当初秦望庭的先祖来此驻留倒是带足了一应物资,金银钱财更是装了几大箱子,结果慢慢地发现这地方除了每天犯愁吃喝拉撒,根本没有其它可做的。钱财是真正的身外之物,金元银锭熔了做器皿,书籍也有几大捆,但这些年愿意认字学习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因为认了也是白认,毕竟走不出这山谷,无非是兴趣使然把仅存着的书看完而已。正因此地闭塞不通,村人的性情大多淳朴憨厚,从没人想过这湍急河水从何而来,又流向何处,死水活水,是否石壁中空,潜水可行,就更不在他们常理认知之内了。

      当然,云归村毕竟有两千多人,偶尔还是有几个人例外的。

      秦殷寻思了一会儿说道:“你说得似乎有道理,但这么做风险还是太大,万一淹死可不是闹着玩的。”

      沐繁在旁边已经激动得面色酡红,秦殷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八字还没一撇,你也开心得太早了点。”

      沐繁道:“秦殷,我好想去看外面花花世界,爷爷说过的什么市集、城镇、庙宇、金殿,我想一个个都看过来!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秦殷道:“爷爷有没有和你说过黑无常、白无常、阴曹地府、牛头马面?你要是淹死了也可以一个个看过去了。”叹了口气,回问丁肃:“好吧,我就假设你说的可以实现,那么你打算怎么做?难不成直接游出去?”

      丁肃道:“我泅水时观察头顶亮光,估摸着从汾河西尽头出去应该一共二、三里左右水路,只要气息能多撑一小段时间就一定能出去。”

      沐繁听得认真,这时却不免有些灰心:“三里路?谁憋气能憋三里?早憋死了吧!”

      “而且泅水会造成气息紊乱,不同平常在陆上吐息。”秦殷说。

      丁肃点头:“没错,所以要想办法。”

      几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之前村人搬运泥包之处。丁肃停住脚步,掩饰不住震惊:汾河河水暴涨,在这里已经漫过了陆路,泥包个个鼓涨,水面没过脚踝,地上俱是水草沙泥,一片狼藉,云归村的村人们正忙前忙后地清扫着。再往村子方向走,灾情更加严重,水面最高处几乎盖过小腿,有两处村屋造得不牢靠,被水冲得倒了半边墙。

      秦殷和沐繁撩高裤腿,面色如常,直往前走。丁肃忍不住道:“这雨下得时间不长,而且不是说村子受损情况不严重吗?”

      沐繁道:“你们不知道,我们已经习以为常了。现在阳历上应该入了秋,如果是夏天,暴雨更是三天两头地下,比这严重的情况多了去了呀。”

      “最严重时会怎样?”

      沐繁神色一黯,旁边秦殷已接了口:“就在四年前,大暴雨曾下了几天几夜,汾河水根本承载不了,满溢而出,整个云归淹死了一百来个,后来瘟疫流行,又病死了好几百人,人畜的尸体都堆得和小山似的。”

      那年,剩下的人劫后余生,帮忙抬尸掩埋,但水位退得慢,不少尸体来不及收殓,直接腐烂在水中,爆发了瘟疫。云归村庄田被毁,村人整整三年难以饱食,直到去年情况才转好。

      四年前……丁肃心里一沉,已经料到可能正是星陨那时。他说道:“这里就是一个天然的储水容器,水易进难出,一旦出事绝难逃脱,就算不为了外头的花花世界也应该考虑离开这里。”

      秦殷没再说话,一路引着两人要去见秦望庭。

      “喂!”

      秦殷走了几步,听丁肃在后面叫他:“啥事?”

      丁肃眉头微蹙:“村野闭塞,果然就连礼节都没了吗?我们还湿着衣服呢!”

      秦殷道:“不好意思,忘了。给你们半个时辰换上干净衣服来找我爹。”他顿了顿,“你们就算要走,有我们帮忙也会容易很多。”

      丁肃犹豫了下,又说道:“麻烦治外伤的药拿点儿过来。”他转眸问柳煜,“你的金创药应该已经用完了吧。”

      柳煜神游了半天,这时对上丁肃的眼神,他张了张口,半晌才道:“……我不要紧的。”

      丁肃对秦殷和沐繁道:“那就麻烦二位取药了。”

      秦殷转过他背后又看了眼,确认道:“小伤而已,死不了的。”

      沐繁拉住他,马上道:“我现在就去拿药给你们。”

      用过药,换了衣服,两人一路无话,径向秦望庭处走去。悠悠灯火如豆,秦望庭和云归耆老已经都坐在堂内,表情七分凝重,三分惶惑。

      秦殷和沐繁已经事先和他们说了大概,丁肃对众人一揖,当下把话理说得更加透彻,然后垂手站到了一旁。

      秦望庭道:“云归村百年在此生活,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可能走出这峭绝的山谷,虽然乍听之下你说得好像有道理,但你怎么保证三里之后就能出谷,又用什么办法解决气息不够的问题?”

      丁肃道:“我游向西时越来越往上走,眼中光感渐强,这必然是因为离岸上已经不远了。”

      在座几位长者讨论片刻,遂道:“确实如此,我们虽常年难见阳光,但以油灯火光做例,应该也作一样的道理。”

      丁肃又道:“我打算挑选浮木做成棺状,人躲在里面,把四面缝隙堵严实,然后封了棺,在暴雨时日,汾河水流速加快,就此顺流出去,必然能支撑到渡完水路走出云归谷。”

      此话一出,在座长者都面面相觑,想来这个想法太大胆,也太新奇了,超脱了他们的常识。

      秦望庭道:“二位要是需要帮忙,秦某一定义不容辞,只是这做法闻所未闻,万一有个闪失可担待不起。”

      秦殷不耐烦道:“爹,人家就是不想在这里苟且残生了,你就别多劝了。”

      秦望庭素来宠溺独子,平时他插话打断都曾不计较,听到这话却也隐生怒意,皱眉问道:“苟且?秦殷,原来你就是这么形容在云归的生活的?”

      秦殷自知说错话,正想着如何圆回来,沐繁忙道:“村长,秦殷和我只是向往外面的世界而已,毕竟我们一辈子被困在这里,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

      秦望庭神色一凝:“——向往外面的世界吗?”

      “当然,谁不向往呢?外面就算有黑无常、白无常、有阴曹地府、牛头马面,但是,外面更多的还有未知和希望啊!我想去看书里写的那些湖光山色、云彩朝霞、车马集市、庙堂金殿!”沐繁说着说着又兴奋起来,被秦殷黑着脸拖到一边,低声呵斥,“在我爹面前说向往外面的世界,你也是够了!”

      秦望庭和亡妻不同,他是个内敛的人,这一世按部就班,每天操心的只是村里的吃喝用度,从没想过要离开这里,也不愿意离开这里。他低头思忖良久,向柳煜道:“那你的意思呢?”

      柳煜看了看丁肃,温言道:“我和丁肃同往。”

      丁肃在旁边,一颗悬着的心稍放了下来,看来柳煜并没有真的生自己的气。

      秦殷则耸耸肩说:“我就知道。”他又问丁肃,“好了,那就直说吧,你想我们怎么帮你们?”

      江东境内,雨水最多集中在夏季,入秋之后最常见的是濛濛烟雨,绵绵柔柔地落下来,等落到百丈之下的云归谷早成了片片团团的烟雾了。这次暴雨过后,不知还有多久才能遇到同样雨势。

      丁肃也不着急,光挑选厚实的木料就花了七、八天。秦望庭着人每个分了几块木料,在家自行用火烘干备用,大家感激丁肃教授武艺,都抢着帮忙。等木料备好,又找了村里木艺最好的师傅赛鲁班敲打切割,务必榫卯拼接中尽量把棺木做得牢靠,少留缝隙。

      这天,秦殷和沐繁捧着个大罐头过来找到两人,揭开盖子,里面放满的都是碎银。

      丁肃接过罐子掂了掂分量:“好沉,这里得有四百多两银子吧。”

      沐繁大吃一惊,过来抱住他的臂膀上下打量:“你居然能单手把它提起来啊!这罐子可沉着呢,我两个手都抱不动!”

      丁肃想挣脱时,柳煜已经走了过来,插到两人之间,问道:“这罐碎银子是给我们的吗?”

      秦殷正在不爽,听了他的话挑眉说道:“你要是能猜到用途,我就把它送给你。”

      柳煜笑笑,伸手抓了一把。细碎的银子多只有枣核大小,在昏暗烛光下也显得白光闪闪。“听说那木棺已经快做好了,但就算赛鲁班再神,榫卯结构,总有漏缝,水很容易就从里面流了进去。如果烧熔银水,将它封住缝隙,就可以少了这后顾之忧。”

      秦殷听罢也笑了:“还真不算笨。那么你觉得我想的这个办法如何?”

      柳煜由衷地说:“非常好,这么多时日以来都承蒙照顾了。”

      秦殷道:“不用谢我,你少用假毒药吓人我就阿弥陀佛了。”

      旁边沐繁听到却是一下跳了起来:“啊呀,对了!我刚想起来我体内还有毒呢?怎么办?怎么办?什么时候会发作?”急得团团转转。

      秦殷扶额,叹了口气,三两步冲到他面前,取出竹笛,三两处戳在背上,把他戳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秦殷,你干嘛打我?”沐繁撸着后背,觉得一阵钝痛。

      “你是不是觉得左右风门穴现在很痛?”

      “是啊,那不是你打的吗!?”

      秦殷脸色凝重:“错,是我用内功将你体内的毒逼了出来。”见沐繁将信将疑,他又道,“不信你问丁肃。”

      丁肃忍着笑,回道:“他说得没错,你体内淤毒已清,现在没事了。”

      沐繁拍了拍胸脯,说道:“那我就放心了呀。话说,秦殷,你一直偷偷看我们练功,我以为你就看看而已,原来你都已经练到这个境界啦!”

      秦殷:……

      秦殷每日偷偷看自己教村人练武,丁肃怎能不知,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知道他难堪,丁肃转过话题,问道:“我们准备要走的消息在云归村已经传遍了,但大家似乎都没有过大的反应,难道大家都没有出去的想法吗?”

      沐繁抢先开了口:“啊呀,你知道什么叫‘怯’吗?就是竖心一个去字。还有一个叫‘情’字,就是竖心一个青草的青。”他是云归年轻人里难得坚持认字读书的,“大家都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外面要是真的有黑白无常,连这清闲的日子都会保不住,毕竟外面意味着从头开始,意味着未知,所以露怯。云归村大家你帮我,我帮你,共同生活百年之久,谁家没父母亲戚,兄弟姐妹,所以如果要走的话,感情上也牵扯太多,尤其家里有老父老母的,谁知道会怎么样,反而像我这样无父无母一身轻,死了铺盖一卷就得了,所以,我要和你们一起走!”

      “你要和我们一起走?!”

      “你要和他们一起走?!”

      丁肃和秦殷同时开口惊呼。

      沐繁挠挠头,奇怪道:“有什么好惊讶的呀,我是一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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