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子

　　湖心亭下。
　　唐琬秋坐在琴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勾弦，长发垂散如半开的莲。贺兰洛之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轻轻脱口：“娘...娘娘。”
　　唐琬秋这才发现来人，抬头，见是贺兰洛之，眼睛里闪过几抹奇怪的神色，最终化作淡淡一笑，款款做个手势，示意贺兰洛之坐。
　　贺兰洛之先若无其事地坐在她对面，悄悄打量她，思索着话题的开端，略略等了会儿，忽然看到唐琬秋腰间的荷包，记得上次也见过：“娘娘的荷包好精致。清水芙蓉，清丽端庄。”
　　唐琬秋盈盈启颜，柔中带伤：“是么。”微微停顿一会儿，她忽然问：“贺兰洛之，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贺兰洛之颔首。
　　唐琬秋又问：“你家在哪儿？你爹叫什么？”
　　“家在洛郡，我爹叫尉迟陈马。”
　　“不对。”
　　贺兰洛之惊疑地看看她，她却只是低眉坐着，重复一遍：“不对。”
　　贺兰洛之讪讪：“尉迟陈马是我继父。”
　　谁知唐琬秋却沉默了，烟眉紧蹙。半晌，她忽然又来一句：“他不姓贺兰。”
　　贺兰洛之手心有点濡湿，他试探地问：“‘他’是谁？”
　　唐琬秋抬头，盯着他仔细看，看得他发毛，自言自语道：“可你们真像。”
　　贺兰洛之抿唇，手心已经发凉了。
　　“你为什么回来？”唐琬秋盯着他，一脸严肃。
　　“您怎么了？”贺兰洛之见她胡言乱语，料她是病情发作，“娘娘，您休息吧。”
　　“你为什么回来？”唐琬秋再问。
　　贺兰洛之看着她的眼，确定她是在跟自己说话，有点摸不清情况，只好道：“娘娘，上次不是说好，我会再来看您的么？”
　　“不对。”唐琬秋摇头，“你为什么回来？一个他还不够吗？”
　　贺兰洛之没心情再跟她乱下去，只得起了身道：“娘娘，下次我再来吧，您早点歇着。”
　　唐琬秋不动，眼底突然涌起泪水，细长的双眉紧蹙，两片薄唇开始微微颤抖。双手紧紧攥着衣摆，骨节泛白，颤抖不已。贺兰洛之有些担心，上前扶住她，她却已然憋出泪来，喃喃地重复着一句话：“为什么要回来……”
　　贺兰洛之本有几分清明，见琬秋这副错乱的样子，又开始动摇。她的确是失心疯。贺兰洛之心下一叹，这一趟，倒是真失望了。和她枯坐着，却并不想离去。他看着唐琬秋倩丽的身影，不加修饰的散发，失魂落魄的眸子，遥遥忆起了八年前的娘亲。原来天下负心的人都一样，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离开湖心亭已是半夜。秋天的夜风凉入皮肉，贺兰洛之低着头，快步穿进了后花园的一片竹林。夜色浓浓，竹影摇曳，偶尔几声幽幽的鸟鸣，反倒衬得夜色更冷了。裹紧外衣，向身后看了看，确定无人跟踪后，刚刚放下心来，却被一道力量猛然一拉，贺兰洛之来不及惊讶，便倒在一块大石上，被一个人压住双肩。
　　石头很凉，贺兰洛之打了个哆嗦，抬头一看，乌黑的夜色中，两只红眸犀利耀眼，仿佛把夜色都点燃了。贺兰洛之当下惊出一身冷汗，挣脱不开，只得镇定地低声道：“太子殿下。”
　　纳兰宇轩玩味一笑：“这么晚，是去做什么了？”
　　“回殿下的话，贺兰只是见到夜色撩人，出来走走。”
　　“夜色撩人？”纳兰宇轩的手从贺兰洛之肩上移走，慢慢俯下身，用指尖挑着贺兰洛之衣领上的盘扣，“你可知，有的事比夜色更撩人？”
　　贺兰洛之挣扎，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年多以前，自己初入府的那一夜，便惊出一身的冷汗，低声道：“殿下请自重！”
　　纳兰宇轩轻蔑地笑道：“自重？王爷的男宠，也配说自重？”指尖顺着盘扣一路往下移，移到小腹的时候，贺兰洛之猛地抓住那只手：“殿下！”却担心刚刚去湖心亭的事败露，也不敢再说什么。
　　纳兰宇轩嘲讽地一笑：“欲迎还拒？”将手继续下移，毫不留情地在贺兰洛之那里用力一攥，贺兰洛之吃痛地闷哼一声，只觉得奇耻大辱，却不敢多言一句，只死死盯着石边的枯草。
　　“怎么今日这样听话？还是说…”纳兰宇轩将身子贴在他身上，将唇若即若离地触在身下的人的耳垂和侧脸上，轻轻地吐气，“你刚刚做了什么亏心事了？”
　　贺兰洛之吓得脸色都白了，心突突直跳，也不知被他发觉了没有。领口的两排盘扣被一个个挑开，露出一截细细的脖子，纳兰宇轩将唇凑上去，毫无征兆地狠咬了一口，留下几个深红的伤口，淌了几滴血珠子。不等贺兰洛之回答，他忽然起了身，从袖中掏出一本折子丢在贺兰洛之怀里：“今夜给本宫译好，明日你早些去书房，放在本宫桌上。敢有差池，本宫要你脑袋。”
　　贺兰洛之点头，待到纳兰宇轩走远，才暗自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回到东厢房，贺兰洛之看了看那本折子，才发现是一本密折，不禁急忙打开来看。刚看了一眼，忽地呆住。
　　说来纸上也没什么特别，不过是毛笔写的外文，不过是娄安语而已。
　　贺兰洛之的呼吸急促起来，急急地看起内容。眉头却越来越深锁。
　　最近玖澜国与娄安国战事日渐频繁，娄安国屡屡挑起事端，企图摆脱玖澜国附属国的桎梏。玖澜国天子纳兰容龑念及两国旧情，主张以议和来化解矛盾。谁知娄安国野心勃勃，一定要兵戎相见。如今两国关系岌岌可危，矛盾一触即发。一个想和，一个想战，如此尴尬境地，反倒抑制了大战爆发，只是小战连连，人心惶惶。
　　这封折子，倒不是明目张胆地挑战书，而是要求玖澜国减免娄安国岁币的缴纳量，且撤回对娄安国军事力量的控制。如此大胃口的要求，怕是又要引起一阵骚乱。
　　贺兰洛之搜遍了字里行间，却再找不出其它信息。只得叹了口气，暗自担心，竟是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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