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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月:这一次,你只要跟着我的计划走。
天已微蒙,他收回轻拨窗棂的手,走回桌旁吹灭挂着半面泪痕的白烛,开始收拾桌上地上慢慢铺开摆放的药材药器。
唐肃在方椅中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长长的手臂从弯腰下拾的沙月头顶撸过,当没看到好友的白眼,蹦起来跳到窗畔,叹一声道:“还不走?这么好耐性不学医毒可惜了。”说着居然推开窗棂,半个身子趴到楼外,朝底下人喊:“阳弟,不如你拜我做师傅吧!我要求不高,只要你每日给我送来早膳就行。。。”
“砰”地一声,沙月狠狠地拉回木窗,排列整齐的格纹正撞在唐肃挺直的鼻梁上,他揉着通红的鼻子,连声抱怨:“做什么!容儿最喜欢我这鼻子了,撞歪了你赔啊?”见沙月面色不善,又道:“我只是开玩笑而已,又不会真抢了你的!”
沙月一脸冰霜,将铡草药用的铡刀往他怀里一放,唐肃半个人都沉了下去——那可是百炼玄铁造的!——自然乖乖闭上了嘴。
“仙姝草你收好了吗?目下我只觅到这一棵,马长贵向昆岭峻山采摘,一来一回少说十日,这十日只能靠它,你千万小心。”
一向玩世轻浮的唐肃闻见这话也沉下脸:“我自会收好,这可关系到。。。”他忧虑地望向好友,晨曦未明,沙月的脸在将亮未亮的天际透进的微光中格外苍白,愈发如他日常取笑那样,僵尸一般毫无生气。“只是仙姝草如此稀有,我唐门医毒闻名天下,自幼耳濡目染,若非亲见这一棵,她在我心目中只是个传说。万一。。。你的管家不曾有这样机缘,又该如何是好?”
埋首整理的沙月听到这话,忽然抬起头,朝他笑道,笑容如清晨浮起的薄雾,待朝阳一升,便落得烟消云散:“那也罢了。左右不过数月,若你肯将醉仙花露匀我一些,调上这一株仙姝,我未必就撑不过。”
唐肃被这雾气蒙湿了双眸,故意气喋喋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珐琅窄颈瓶,按到桌上:“来之前我往洗心阁去了一趟,把我爹我爷爷两辈人收集的醉仙花露全偷了出来,都在这里!反正我也回不去了,以后在你这里瞎混也罢。”
“不过几月。”沙月拿过珐琅瓶,拔出盖子闻了闻,醉人花香,因笑道:“即是朋友,酬言谢语我也不多说,你且助我度过这几个月,十年之义我也不算白交!”
唐肃待要说什么,又哽住难言。他本心软善好助,只错生在了那样一个暗毒闻名的世家,硬生生培养成阴狠无情之人,与冷毒天生的沙月相比,行事习惯与内心愿望的对冲带给他更多的痛苦。
沙月也说不清怎么就交了这么一个朋友,也无怪,他妄判生死神鬼莫近,身边围绕的却都是些善良直正的好人,为他弥补积德似的消弭了些许恶果,否则以他那样任意作为,惹人怕恨,放在明刀暗影的江湖上早不知死了几次。
譬如唐肃,譬如容儿,还有。。。
宿命羁绊,奈何缘浅。是幸,还是不幸?
不想还罢,一想彻夜的疲累与长久的费思瞬时涌向他,他见唐肃始终想不出慰藉的话,便挥挥手道:“你也累了,回房睡觉去吧。我也该躺一会儿。”
说着便就着矮塌卧下,闭了眼睛。
唐肃走过去握过他一只伸出的手腕,手底下的皮肤依旧冰凉彻骨,那微弱的跳动几不可察。他心里难受,要开橱拣条厚被给他盖,被沙月抓住:“不必了,再厚的被子对我也如冰土,不会起作用的。”
“可你身上这样冷。。。以前我就告诉过你别以身试毒,你当你是神农还是华佗?那些老家伙最后都给自己毒死了。。。”他说不下去,好半响又问:“现在晚上冷得还是睡不着吗?”
沙月忽然笑了,苍白的脸容如凝固的冰莲,他仍闭着眼睛:“不,我已经可以睡着了。”
春庭潇潇空逝水,寂寞夏桑叶先愁,桃靥未似菊靥红,不得梨花不到冬。
空等一夜长过空等一年,而他等待十年,又全缩在这一夜中。有何分别?不过是漫长无尽的等,那人在与不在,他的宿命已然如此。
本来都是不信命的人,不过被命运压断了脊梁。
沙阳眼见楼上的门开了,唐肃退出来又掩上,一闪而过的缝隙里并没有那寒气棽棽的白色身影。
唐肃穿廊下楼,见到倚墙而坐的他,眼中并无惊异神色,只淡淡的冷漠一瞥,不像平时凑上来称兄道弟地作闹,错过他出了院门,一身的冰气沾染了那人,五步内无人敢近。
沙阳抱着双膝靠着墙又缩进一些,像要融进身后的土墙,他把头埋进手臂中,就再也看不见眼前的木楼。
都已经这样了,做什么还惹他生气?唐肃满心对沙阳的同情都因着沙月愈发微弱的脉象转成了一腔责备,全然忘却引起此次不和自己也出了大力,沙阳挺身护着他没有护的容儿才惹怒了自己的哥哥,至面壁受罚寒夜冷遇。
后来想起,就忍不住为早上那个义愤指责的白眼后悔万分,临到傍晚凑齐了沙月要的材料,站在小院门口踟蹰不进,生怕沙阳已经化成了雕石仍像早晨那样坐在墙边,遇见岂不尴尬得紧?倒不如先去看看容儿好了,一会儿她来再让她捎来,反正昨天准备得够充分,沙月应该不急着用。
他这样安慰自己,就放下了质薄残破,然而在他眼中却有千斤重的院门门首,松了好大一口气脚步轻快地离开。
过几日便是中秋,天气一日寒过一日,夜风穿梭在寂落的小院,一片梧叶落下,擦过女子轻声叹气,似有还无。冷冷的月悬在楼檐,圆着自己,团圆却是别人。孤单可能过他?纵使有金日作伴,昼夜难重,黑白阻隔,长长久久亿万年来,相望不得相聚。说来光芒万丈神力辉煌的金日也是孤单的。
假如相遇就意味着错过,有人目不斜视一笑而过,有人却频频回望,为这一闪而过的月影停下了前行的脚步,痴心等待成守株的愚夫。
沙月打开门,神色已然不悦:“怎么这样晚,我等你一味真兴灵芝好久。”
门外却是空荡荡地,回旋着夜风刮进一片枯叶,堪堪落在他脚下。
“是你?出来吧。”淡泊的月光下他一挑眉,搅动了缓静空寂的气流。
沙阳自廊后阴影下走出,低着头不敢看他。
沙月挑着眉:“既然知道自己做错,知错不改,一错再错,如何还敢来?”
沙阳缄口不言,实是找不到反驳他的句子,只任他训斥。可即使这样,这楼他上了,门也下手敲了。并不悔。
沙月等待良久等不到他一句,便自顾转身回房,也不招呼他,进了门却又突然回转,冷冷望着他,嗓音中全是积蓄的怒意爆发:“你好啊!说是以后听我命令,我让你去安阳了吗?我让你逞英雄救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还偷拿我的雪茸玉花膏给她?我让你搅进我的事,充护花使者打抱不平?既我不是你哥哥了,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怒气充斥他煞白的脸,寒气渗人,沙阳还没意识到,已经伸出一只手去捂他的脸,温暖如流。沙月霎时停下了斥责。
早上对唐肃的话又回响在他自己耳边:“横竖就这几个月了。。。”
已经没有时间任他们蹉跎。
“哥哥,是我错了。”透明的眼泪映着夜色如暗色,从他眼中涌出,沥沥落在沙月垂下的衣袖上,流进袖中,漫过手心,滚烫地在冰面上腾起氤氲,蒸着他那颗冰霜做的心慢慢融化。
心融化了人就会死,那么沙阳,你就是我最大的死因。
他忽然笑起来:“不觉得冷吗?这是我一日之中体温最低的时候,你可以放手了。”
即使是容儿,每晚挨着他躺着,纵使心智爱意控制着瑟瑟发抖不肯远离,到后半夜,身旁人越发冷如寒冰,又难捱睡意席卷,终是本能地卷着被子,缩到离他最远的角落里,避之不及。即便如此,次日醒来所受的风寒,仍是他用最好的药也难治愈。
见了多次,他也就不再为难她,一到夜里就离开到书房伴孤灯笔墨,留她安心睡眠。
原这世上没有可与他相伴之人,注定寂寞。
“不。”少年脸上的倔强隐在暗夜,收回手,他不自觉地跟着一动,追寻那温暖。下一刻,少年伸开双臂整个挂上他,微踮着脚尖,脸颊贴着他冰冷的脸颊,仿佛抱着一尊冰雕,誓要以体温将其融化。
久久不放手,是了,只有他永远不会放手。这是为他而生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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