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所愿

　　来到陆城身边的第360天。
　　纱纱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弱了，前一阵子还能坚持陪他去上班。她说自己身强体壮，不管陆城怎么劝，她都执意要钻进他的手提包里。
　　不过人是跟着去上班了，却不像以前那样充满活力，一天到晚看剧吃零食打游戏。她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窝在沙发上裹着被子睡觉。
　　从早上去了开始，悄无声息，只等着陆城来叫醒她。她总会睁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打着哈欠对他说，“下班啦？那我们回家吧。”

　　这样说起来，她真正陪他的时间并不多。
　　但哪怕是这样，她也想陪着。
　　直到后来，她入睡的时间越来越久，从每天十五个小时，增长到每天二十个小时。
　　他们说话相处的时间，自然是极少的。

　　陆城一开始就察觉到纱纱睡着的时间与日俱增，他曾经在某个文献上看到过这种怪病。
　　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睡美人病。
　　初期嗜睡，病情的发展就是入睡时间越来越久。再到最后就会永远醒不过来。
　　而且当前这种怪病，无药可医。

　　自从纱纱躺在家里睡觉，他开始无心上班，第一次将所有的工作全盘交付给其他人去管理。
　　大总裁翘班了，不是去旅游，也不是去结婚，而是一声不吭地坐在床前，看着熟睡的纱纱。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也从来没想过。他只知道自己有种很强烈的预感，如果这时候没有陪在她身边，那他们接下来面对的就会是永别。

　　第362天。
　　接连下了几天的雨，窗外灰蒙蒙的，空气有些潮湿有些闷。
　　陆城守了纱纱两天两夜，一时没撑住，趴在床前睡了过去。
　　他梦到了她来的那天，他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她蹦蹦跶跶出现了。毫无预兆，从天而降一般。
　　她说她叫纱纱，是来实现他一个愿望的。
　　她可以飞天遁地变恐龙，肆无忌惮地向他展示自己的与众不同。

　　她以为陆城会被吓傻，而陆城内心却很平静。
　　经历了这么多事，他理所应当地承受着所有事情都会突然降临，所有的人也都会突然离去的现实。
　　但这次却有些不一样。
　　为了实现他的愿望，她每日每日都在他耳边念叨。他关门她就钻进来，他逃出去，她又追上来。简直到了无孔不入，见缝插针的地步。
　　一开始习惯了安静的他，是感觉有点崩溃的。但是时间久了，又有那么点习惯，越久就越习惯。
　　尤其习惯了他在一旁工作，她在沙发上追剧，打游戏，叽叽喳喳的声音。
　　早上一起上班，晚上一起吃饭。他从不担心一转身她会不见，因为她就在那里，像个甩也甩不掉的小尾巴一样，如影随形。

　　陆城有时候也会问自己，让她住进自己的生活里，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尚未得到答案，又被她缠着去吃火锅，吃冰淇淋。
　　然后有一天，小尾巴没再跟上来，她生病了。
　　病情来得突然，毫无好转的迹象，他束手无策。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天比一天安静。
　　果然，母亲算的那一卦是对的，他陆城真的是个孤寡命。哪怕从天而降的惊喜，他也无法拥有。

　　他逐渐感觉到心里涌上一股无力和悲凉。
　　是自从父母相继去世后，他很久都没有体会到的感受了。

　　“陆城。”
　　清脆又熟悉的声音将他从沉重的梦境里唤醒，他睁开眼，视线与纱纱刚好对上。
　　“你在做噩梦。”纱纱靠在床头，冰凉的手触上他的额头，声音有些微弱，却还在关心他。
　　陆城深深吸了一口气，坐直身子，“不碍事。”
　　难得她醒了，他必须得好好利用这样的时间。
　　“吃饭吗？”他问，想了想又补充，“或者，想去哪里玩？趁着天气还没彻底凉下来，该出去转转。或者，你想去游乐园吗？我记得你之前和我说过。”
　　第一次听见陆大总裁一次性能说话超过二十个字，明明从前她瞪他吓他怒斥他，都听不到一个字。想到从前的事，纱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
　　“没什么。”她看着他的眼睛，叫了他一声，“陆城。”
　　“怎么了？”
　　“我想吃虾饺。”

　　她知道他想多陪她，哪怕多做一点事。
　　她这样提出要求，他或许会好受一点。

　　这顿来之不易的晚餐，吃的还是要比之前沉重。
　　陆城依旧不怎么说话，但是他会拼命地给纱纱夹菜。
　　纱纱想逗他笑，像和从前一样将气氛热络起来，但她没有多余的力气。整个人坐在椅子上，像打了蔫儿的花，垂着头，没什么精神。

　　她没精神，陆城心情就更沉重。
　　终于在一顿饭吃完之前，纱纱主动开了口，“陆城，你陪我去海边捡贝壳吧。”
　　陆城没有片刻的犹豫：“好。”

　　第364天。
　　纱纱起床费了好大的力气，陆城见她太吃力，竟然提议要用轮椅推着她去。
　　纱纱实力拒绝，并警告他，“请你不要把我当成残疾人对待！”
　　她只是要死了，又不是要残了！

　　一路开了3小时的车，终于从城市的这一边抵达另一边。
　　十月份的天气不算暖，海边风很大，纱纱裹紧了身上的围巾和大衣。
　　为了配合陆城的心情，她表演的很开心。一直在海边踱着小碎步跑来跑去，一会追着浪花踩，一会弯腰捡贝壳。
　　陆城全程在旁边陪着，看着。
　　时不时弯弯唇角，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目光片刻都不曾离开她。

　　纱纱捡到了一个海螺，有手掌那么大。
　　她将海螺贴在耳边，据说如果你在里面听到大海的声音，就把愿望传达给它听。会有人帮你实现。
　　彼时陆城正拿着一杯热水朝她走来。
　　纱纱对着他外偷笑，又迅速对着海螺嘀咕一句，“我想一直陪着他。”

　　“不然他太孤单，太可怜了。”
　　曾经，她就是这样向小伙伴说的。她提议，如果陆城许愿让她活下来，她是否就能一直留在他身边了？
　　答案是否定。
　　既然已经实现愿望，她的任务也就算了完成。按照道理来讲，就应该是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她们本来就不属于这人世间。

　　“你对着贝壳在说什么？”
　　一杯热水塞到她手里，她喝了口，浑身都暖洋洋的，“在许愿啊。”
　　说着，她将贝壳放在他眼前，“你要不要一起许愿？或许会实现哦。”

　　许愿！
　　这两个字忽然惊醒梦中人一般，让陆城瞳孔震颤了一下。
　　他双手连忙抓住她的肩膀，问，“你之前叫我许愿的事情还作不作数？”
　　纱纱像是知道他会这样问一样，一本正经道：“作数的，只不过你许的愿望一定要和你自身相关。你不能许愿世界和平，不能许愿路边被车子撞到的狗起死回生。”
　　言下之意，就是不能许让她好起来的愿望。
　　陆城亮了一瞬的双眼，又立刻黯淡了下去。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到了夜里，两人住进海边的别墅。陆城吩咐人准备了一桌的饭菜，都是纱纱喜欢吃的。到了夜里，还在海边点起了烟花。
　　他说，之前纱纱看了韩剧，一直吵着要看场烟花，今天如她所愿。

　　烟花升到空中炸开，绽放绚烂光彩。
　　光影映在脸颊上，纱纱却忽然涌上一股热泪。
　　他们明明不是来告别的，但做的每一件事，却不由自主朝告别上靠拢。
　　分别，本来就是悲伤的。

　　纱纱别过头，调整好情绪。再次转过头，佯装生气地瞪了他一眼，“没有我剧里看到的好看，大总裁你还要再接再厉！”
　　说完，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在烟花放完最后一响时，打了个哈欠，“我要去睡觉了。”

　　她走了一天，很困，体力早已透支。如果不是强撑着，她随时有可能晕倒过去。
　　这一晚，纱纱很快入睡，陆城仍然守在床边。

　　第365天。
　　纱纱到来的整一年，也是最后一天。

　　陆城小憩片刻，再睁眼忽然发现纱纱的身上竟然泛着淡淡的白光。
　　他揉了揉眼睛，仔细看过去。
　　不禁伸出手，握向她的肩膀，晃了晃。
　　他很少打扰她睡觉，除非是遇到了某种自己不可能解决的事。
　　“纱纱。”
　　他叫她，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
　　唤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摇晃她的力度也越来越大。

　　也不知过了多久，纱纱好不容易苏醒。
　　这次比以往都要累，她上下眼皮打着架，嗓音有些沙哑，“怎么了？”
　　“你……”
　　陆城盯着她看，还没等话说出口，纱纱自己抬起了手。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指尖开始呈现透明状。
　　估计要不了多久，她就会从他面前彻底消失。

　　预想的分别，到底还是要来。
　　她却想将这个分别氛围轻松点，别那么沉重。纱纱不以为意，笑着说，“我是精灵嘛，这种场面你都没见过嘛？大惊小怪。”
　　然而陆城却并没有因为她的故作轻松，去放松自己的心态。
　　他虽对她没有足够的了解，更不能用科学去解释面前的人和面前的一切，但他却能感受到他们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你是不是，要消失了。”他忽然平静开口。
　　纱纱怔了怔，随后轻轻笑了一下。
　　陆城果然是陆城，没有他看不透的，也没有他猜不到的。她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无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半晌，陆城问她：“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或者想吃的东西吗？”
　　也许你什么都做不到的时候，与其挣扎痛苦，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办法。

　　纱纱陷入短暂的沉默。
　　她真的有在认真思考，留在这里最想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是还没打上王者？是没喝到新开的奶茶？是还没看到偶像剧的结局？
　　她仔细想，竟然都不是。

　　很久很久，纱纱轻轻开口问他：“你以后想要怎么生活？”
　　没有父母的庇佑，没有她这个烦人精的陪伴，他以后要怎么过？是不是能打开心结，走出自己给自己困住的孤独圈子，去接纳新的世界新的人。
　　“我没有想吃的，也没有想做的。本大爷想了想，其实有点放心不下你小子，你性格太孤僻了，总是这样会孤独终老的。”
　　她开始装不正经。
　　陆城没有说话，她就一直以一个长辈的语气对着他絮絮叨叨了很久。
　　都是一些嘱咐，真正关心的嘱咐。
　　话说到最后，她自己也纳闷，“我是来实现你愿望的，咱俩非亲非故，我这么关心你干什么呢？”

　　她开始自言自语，眼角逐渐泛起泪光。
　　“不过你不知道吧，在被你唤醒之前，我是没有自己的意识的。没有痛觉，没有触觉。来到这人世间体验了一下，小蛋糕很甜，花很香，阳光很暖，至少不亏。”
　　“今后我可能不能再继续体验了，你本来就可以享用这些美好，不要浪费。”
　　“真是的，说来说去，又开始操心你了，明明我自己都快挂了。我这是何必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韩剧看多了，误以为自己在跟你这块木头谈恋爱了呢？”

　　纱纱最后一个字刚吐出，忽然感觉眼前一黑，紧接着嘴唇上传来柔软温暖的触感。
　　她是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发生什么的。
　　那是她在韩剧中看过无数次，为之又叫又跳又兴奋的吻戏，男女主角的。

　　确实是……不亏啊。
　　陆城双手轻轻捧着她的脸，垂眸看着她。
　　纱纱这才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已经顺着眼角滑落，她问他，“你呢，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或者想完成的心愿吗？”

　　“陆城，今天是你二十岁生日，你许个愿吧。”
　　“今天是我们公司的年会，请陆总代表我公司畅想一下未来。”
　　有关于愿望的话题，这些年来一直没停过。但是任凭陆城怎么想，都无法联想任何和愿望相关的东西。
　　哪怕纱纱那时候天天缠着他问，到底想要什么，他都无法给出明确答案。
　　他不缺什么，他也不想要什么。他能失去的已经都失去了，能得到的也都得到。
　　很多东西，亲情，友情，爱情，你要了还不如不要，反正早晚有一天是要走的。

　　然而此时此刻，他看着面前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的女孩，内心里第一次有了如此强烈的愿望。
　　什么事业有成，什么万众瞩目，他统统不想要。
　　他只想要陪伴，并且只想要面前的人。

　　那种意愿强烈到快冲破他的五脏六腑。
　　手心里的温度正在消失，他轻启薄唇，不由自主地吐出三个字，“我要你。”

　　忽然，弱光变成刺眼的强光。
　　刺的陆城几乎睁不开双眼，他只能听见纱纱的声音——“如你所愿。”

　　这是纱纱为自己设计的台词。
　　每个精灵实现自己使命的时候，都是神圣而伟大的！因此，纱纱知道自己要实现使命时，就给自己设计了一套动作。

　　先跳起来，然后做个wink，再打个响指，“如你所愿！”
　　“怎么样，有没有美少女战士那味？”
　　陆城如实道：“油腻。”
　　“陆城，你要死！！！”

　　这是来自三个月后的某个午后，陆总难得不忙，抽空陪她玩的温馨时刻。
　　直男却因直男言论，被梳着双马尾的纱纱追着打。

　　“我帮你实现了愿望，你就这么对我！”
　　没错，她现在已经是一个普通人了。
　　“我实话实说。”
　　没错，他还是和原来一样令人抓狂。
　　“我在救赎你！”
　　“谢谢你的救赎。”
　　“你好像很不屑？”
　　“我没有这么说。”
　　“……”

　　半小时后，陆城终于把闹脾气的大小姐哄好。
　　纱纱挽住陆城的胳膊，漫步在洒满阳光的花园里。
　　其实她也没想到这个愿望能行得通，这在他们精灵界都是史无前例的。
　　不过变成一个啥也不会的人，也不知道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呢。
　　想到这里，纱纱站定脚步，正色道：“不过你们人类都有自己的姓，我应该姓什么呢？”
　　陆城不假思索：“姓陆。”
　　“我不要。”
　　他想了想：“那就姓顾吧。”
　　“顾纱纱？好像不错。不过，你哪里来的思路？”
　　“天上有只很吵的鸟，布顾布顾布顾。”
　　“陆城你真的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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