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帅的omega跑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亚尔维斯提到了“阿时”，当晚，宋交时又梦到了母亲。

　　他梦见很久很久之前，自己很小的时候，他就趴在妈妈的膝头，听她用柔软的声音讲故事。

　　母亲的身形娇小，她非常美丽，常年的幽禁生活也无损她的动人，宋交时每每被保姆带着去后山的小屋，母亲总会早早在门口等着，她脸上含着笑，背后是青山和密林。母亲站在那里，美得像画里的精灵一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妈妈的生命好像被静止在了某一瞬，只有不断长大的宋交时在变化，他像母亲山间岁月里的一根标尺。

　　“妈妈。”宋交时焦急地向母亲跑过去，20年的光阴在他的脚步下化为虚无，他扑进妈妈怀里——似乎仍是那个可以伏在母亲膝头肆意哭泣的孩子。

　　“阿时，”妈妈看着他，目光温柔如水，“妈妈给你讲个童话吧。”

　　童话……
　　童话……

　　宋交时在梦中呆呆看着母亲，他似乎遗落了什么很重要的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愣愣盯着母亲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声音。

　　他得想起来，他非得想起来不可——

　　带着焦灼，宋交时坠入了深眠。

　　*

　　第二天，宋交时约了乔的心理咨询，他一进诊室的门，乔就迎面过来，比平时还热情。

　　“交时！”乔张开双臂，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声音里全是兴奋，“你前几天在埃尔顿家宴会上说的话我全听到了，不愧是你！太棒了！”

　　宋交时冲他笑笑：“谢谢。”

　　“来，随便坐，把我这儿当自己家。”乔熟门熟路去给他泡茶。

　　“乔，”宋交时在沙发上坐下来，“我给亚尔维斯提离婚了。”

　　乔手一抖，差点被洒出来的开水烫到：“！”

　　“离婚！离婚可是要先清除标记……”乔把茶杯在宋交时面前“砰”一放，“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大概率会导致腺体受损，没法生育是其次的，关键你得面对数不清的后遗症——”
　　“乔，”宋交时打断他，“我都清楚。”

　　乔沉默了一下：“……也确实，你是学者，了解东西比我细致得多。”
　　他停顿了数秒，又问：“那……伦恩上将他有什么反应？”

　　宋交时皱起眉：“他不肯签字。”

　　乔的表情有点微妙。

　　“他说什么都不肯签字，最近的举动也很怪异，像是想用拙劣的手段挽回我。”宋交时平静地说。

　　乔斟酌着问：“那、那你怎么想？”

　　“从我提出来离婚那一刻开始，就不可挽回了。”宋交时表情很淡然，没有“扬眉吐气”的快意，也没有蹉跎于失败婚姻的愤恨，他似乎只是平淡讲述一件既定的事实。

　　“乔，很多东西不是几句道歉，两碗汤就能挽回的。”

　　乔端着茶杯在房间走了两圈，表情纠结，终于，他仿佛下定决心，郑重坐在宋交时正对面：“交时，作为你的朋友，我支持你的全部决定，如果你真的……走到诉讼离婚这步，我会提供我所能给的全部帮助。”

　　宋交时低下头，慢慢地握住有些微微颤抖的手：“……谢谢。”

　　“除了这个，”乔打破房间里略显沉闷的气氛，用轻松的语调说，“我老师想见见你。”

　　“老师？”

　　“是，我的老师，维克托。”乔微微一笑，“他没有姓氏。”

　　“无姓的心理学和社会学专家……维克托，”宋交时慢慢瞪大眼，带着难以掩饰的诧异，“你是这位先生的学生？”

　　联盟的统治范围横跨300光年内的7个恒星系，包括36颗行星，绝大部分行星上只生活着beta，而其中较为偏远的行星上，beta甚至没有“姓氏”这个概念。可以说，一个没有姓的beta一路向上爬进首都星，本身就是千载难逢的“传奇”，世人皆知的励志神话。

　　而维克托进入首都星后，拒绝了行政上的“授姓”，据他所说：姓氏本身不过是一种记号，既然首都星上人人有姓，那么“无姓”也成了一种记号，有没有姓氏倒也无所谓了。

　　宋交时敬仰这位活着的传奇，如果能近距离接触，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机会。

　　“是。”乔笑着肯定，“不过老师禁止在他不知道的情况的公布师承，也是防止徒子徒孙打着他的旗号招摇撞骗吧。所以，鄙人的名气财富都是自己实打实挣来的……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宋交时一手抵在下巴，视线落回到乔身上：“嗯，你继续。维克托老师找我有什么事？”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最近去拜访了一次他老人家，他似乎听说了关于你的一些事，又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托我促成见面。”

　　宋交时犹豫了一下：“乔，你确定他不是在客套一下？”

　　“这、”乔挑了一下眉，“宋老师，你是在质疑我察言观色的能力？”
　　宋交时：“……”

　　“那你定时间，”乔笑着说，“老师退休了，每天在家养花逗鸟，闲得不得了。”

　　“今晚可以吗？”宋交时没有犹豫，迅速开口，“我知道时间有些紧，但……”

　　“你是不想回家跟伦恩上将搞拉锯战吧。”乔叹口气，戳穿了他。

　　“我想、我想请教一下维克托先生，我相信他能理解我的境遇，毕竟他本人就是‘奇迹之人’。”宋交时抬头看向他，目光微闪。

　　“交时……”乔沉默了。

　　“我一定要从泥潭里跳出来，但我确实在里面陷了太久。”宋交时轻声说，“乔，你很清楚的，这几年的看诊其实都是我单方面在完成痛苦的自我消解，以至于到现在，我还是太多茫然。乔，我知道把希望寄托在你老师身上也是一种无能的的逃避，但是、我真的……”

　　乔没再说什么，他转身拨通了电话。
　　两分钟后，他拿着手机在宋交时面前晃了晃，微微一笑：“老师同意了。”

　　宋交时笑着回望他：“谢谢。”

　　*

　　出乎宋交时的意料，乔把他带到了维克托老师的家里，两人穿过小巧精致的庭院，一路来到了小楼的二层。

　　“老师，”乔很随意地进门大声喊，看起来熟门熟路，维克托老师大概率很喜欢这个跳脱的学生，“人我帮您带来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从书架后面慢慢走出，他扶了扶眼镜，看向宋交时的眼神很慈祥，布满皱纹的脸总挂着笑意——这点跟乔完全一样。

　　“这位就是宋教授？”维克托老师迎面走过来。

　　宋交时赶紧鞠躬：“维克托老师，叫我交时就行。”

　　“那就，交时，不要拘谨，随便坐。”维克托完全没架子，也没有对权贵的刻意讨好，一百多年的岁月里，他实现了巨大的人生跨度，这个人本身就是一本厚重的当代史书。

　　这位老者的眼里——到底怎样看待我身处的世界呢？

　　宋交时情不自禁这样想。

　　三人围着小桌坐下来，老人家慢吞吞拿起茶壶帮两人倒水。宋交时有点忐忑，但他一看坐在自己旁边的乔：还乐呵呵的，任由老师给自己端茶倒水，看不出半点心理负担。索性也坦然了。

　　“交时的事迹我有耳闻。”维克托微笑着端起茶，眯起眼睛，“我有很久没见过你这样的omega了。我认识过一位女性omega，她很美丽，比美丽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眼里的坚定，那是一位战士的眼睛。”
　　“哦，忘了说，她跟你在同一所大学。”

　　“……omega？”宋交时仔细想了想，“我似乎并不认识您说的这位omega。”

　　维克托笑而不语，很突兀地跳过了话题：“您想离婚，对吗？”

　　宋交时一愣，转头看向乔，乔赶忙摆手：“别看我，我很有职业素养的！就算是面对老师，也不会泄露别人隐私的！”

　　“他没说，”维克托笑着接过话，“我猜出来的。结合最近的一些风言风语，不难推测出你的处境，而且，交时，一个人的眼神可以暴露很多内容，你似乎刚刚下了某种决心，又似乎在期待什么变化。”
　　“很幸运猜准了，”老人乐呵呵地说，“不过我猜错的次数远比猜对的次数多，看来这次被神明眷顾了。”

　　乔小声：“老师你总是这样——”

　　宋交时打断乔的嘀咕，语速都变快了些：“那，维克托老师，您能不能……”
　　话到嘴边，他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去问。

　　我不知道到底怎样的选择叫做正确。
　　我也不知道怎样走出无望的现状。
　　我好像身前身后都是浓雾，看不见前路，也看不见归途。

　　谁料，维克托笑着摆摆手，他明明完全知道宋交时想问什么，却又突兀地跳过了这个话题，过于直白地问起了宋交时的家世。

　　“你是宋家长子，联盟最显贵的十六贵族之一的宋家？”

　　宋交时：“……是。”

　　“看来你不太喜欢你的家族。”维克托笑起来。

　　在这个人面前，思维简直跟透明一样。宋交时垂眸，下意识想遮住自己的眼睛。

　　“你们都知道，我不是首都星出身。”维克托慢悠悠品了一口杯子里的清茶，“在我所生活的行星上，身边全都是beta。你知道我的同学现在大都在做什么吗？种田，进厂，捡破烂……什么都有。”

　　宋交时和乔同时抬头，迟疑着说：“很多工作应该都被机器取代了才对。”

　　老人轻描淡写摇摇头：“联盟所统治的行星系当中，每个行星系的科技水平都不统一。”

　　他抬手画了一个圈，非常随意地谈论着一些不得了的东西：“围绕首都星，越往外围，越荒凉的星球，工业化程度越低。你信不信有的地方还停留在农耕文明，首都星带过去的科技在他们眼里跟神迹无益。”

　　宋交时：“……”

　　“我来了首都星才真正直到什么是alpha，什么是omega，”维克托看着宋交时，“beta的寿命只有150年左右，大概90岁左右就会进入衰弱期，而alpha和omega的壮年可以持续近乎300年；不仅仅是寿命，平均智力我们都远不如alpha和omega，体力更是远远不能与alpha相较，我们是社会的工蚁，占据了超过80%的人口数量，即便是首都星，也有一半的beta，在各种服务性行业发光发热。”

　　“我们和新文明诞生前的旧人类非常相像。”

　　这位年迈的beta很坦然地看着宋交时，也并不顾忌旁边同为beta的爱徒：“你应该在各种地方看过beta劣化论吧。”
　　宋交时皱眉：“那都是在胡说，性别不过是标签而已。”

　　维克托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然后轻轻叹口气，没头没尾儿说：“你真的是个好孩子。”

　　宋交时：“？”

　　维克托只夸了一句，又开始继续回忆当年的故事：“从出生开始，我就是所有孩子里最出众的，我从边缘星系的边缘行星一步步走到这里，从踏上首都星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已经走到头了，这里就是我的终点。”

　　“但是我很满意，交时。我从小到大接触的所有人中，我是最出色的，我的同学们只能仰视我，我在首都星也积累了一些人脉，可以给他们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有时候我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能改变那颗荒芜星系上一个无名beta的一生。”

　　乔一脸疑惑看着他：“老师，您在跟我们炫耀吗？”

　　维克托按着自己逆徒的脑袋推到一边，他目光注视着宋交时：“交时，你看到没有，我臣服于命运，并享受他。”

　　宋交时皱起眉：“您是建议我——”
　　但下一瞬，维克托打断他的话：“但是你跟我不一样，你生来锦衣玉食，站在无数人梦想的终点上，你只需要低头，就是踩在无数人头顶上最尊贵的人之一。”

　　宋交时坚定地摇摇头：“我不需要踩在任何人头顶上。”

　　维克托愣了一下，忍不住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好不容易笑够了，老头抹了一把笑出来的眼泪：“乔说得对，你确实很天真。”

　　“但是，”老人很温柔地看着他，“我并不讨厌。”

　　宋交时还想再问问他，突然，“咚咚咚”的敲门声打断了几人的谈话——

　　“看来今晚的另一位拜访者到了。”维克托示意宋交时和乔坐着，自己起身，慢慢挪过去开了门。

　　熟悉的身影出现的瞬间，宋交时原本放松下来的身体瞬间绷住：“亚尔……维斯？”
　　于宋交时而言，这个男人代表的感情太过激烈而复杂，如今出现在这里，他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失态：“你又在跟踪我？”

　　“不，”上将迅速否认，“交时，你听我说，我跟维克托老师有约。”

　　亚尔维斯上前两步想拉住宋交时的手，但omega几乎对肌肤之亲产生了应激反应，他下意识甩开手腕：“你别碰我！”

　　上将脸色瞬间难看。

　　看到亚尔维斯表情——过往残存的指责、羞辱和痛苦仿佛烙印在了血脉里，宋交时当场后退几步，后背条件反射般渗出细细地薄汗，呼吸也不受控得变得杂乱。

　　“交时，”亚尔维斯努力缓和脸色，语气也尽可能地软下来，“你跟我说说话好吗？正好在维克托老师这里，我们可以一起跟老师聊聊。”

　　“亚尔维斯，从我提出离婚的那一刻开始，我对你就无话可说。”宋交时看着他，“如果硬要说的话，只有一句：请你签字。”

　　亚尔维斯后牙槽紧紧咬住：“我说过，绝不可能。”

　　宋交时转头看向维克托：“老师，这就是我想请教您的事，请您——”
　　亚尔维斯向前两步，高声打断：“维克托老师！我也是竟您许可的客人吧？”

　　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自己座位上，手里捧着茶，还一副慢悠悠的样子：“你们年轻人别在我老头子面前发飙啊，年纪大了，心脏受不住。”

　　乔：“……”
　　可不可以不承认这个欠了吧唧的老头是自己老师啊？

　　宋交时眼神冷下来，他当即转身走向房门：“既然老师还有约，那我就不打扰了。”

　　乔：“诶，交时！”
　　他冲维克托点点头，赶紧追了上去。

　　“交时！交时！”

　　穿过庭院，乔喊了一路宋交时的名字，omega却一直不回头，乔没见过他情绪这么失控的样子，小跑起来强行把人拉住：“宋交时！你怎么回事？才说两句话而已，就在老师面前太失态了，这不像你啊。”

　　宋交时脚步停下来，他迟疑着回头，乔一惊，这才发现自己抓住的手腕在抖：“交时你！你哭了？”

　　omega一愣，伸手摸了摸脸颊，入手是一片湿润。

　　“对不起，”宋交时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在哽咽，“我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乔，你是beta，你对O和A之间的信息素依赖的了解仅限于资料，你不知道我面对他的时候……我。”
　　“我必须得再坚定一点，再果断一点，否则我大概率会迷失在他的糖衣炮弹下。”

　　“omega就像一条狗，不管被主人怎样打骂遗弃，只要给它一块肉骨头，它就会巴巴地伏下身，像神的诅咒一样。”

　　乔越听越急：“别这么说你自己！”

　　“抱歉，”宋交时按住自己有点发烫的头，“真的很抱歉，在你老师面前这么失态。”

　　宋交时视野有点诡异地泛白，他拉住乔：“乔，你带我……”

　　话还没说完，他朝着乔一头栽了过去。

　　“交时！”

　　乔急得不行，他想把宋交时背起来，但身板和力气都非常有限，正急着，一个声音从后面响起。

　　伦恩上将快步走过来，像感觉不到重量一样把宋交时一把抱起来，omega没有生气的脸贴在亚尔维斯的胸口，苍白但美丽。

　　“他快到发情期了，信息素一直不稳定，但最近总爱生气，又偏不爱跟我待在一起。”亚尔维斯平淡地说，好像他的omega只是再闹小脾气，“丹尼尔医生，谢谢你照顾我夫人，回头我会上门致谢。”
　　乔：“……”

　　半晌，直到伦恩家的车都开走了，乔才看着空荡荡的院门口，小声说：“交时是认真的，他值得更好的。”

　　宋交时迷迷糊糊地睡着，梦里还在轻轻的呜咽，像小孩子一样。恍惚间，他似乎感觉到有人用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抚过自己的脸，动作轻柔缱绻，宛若对待价值千金的珍宝。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的、醉人的、仿佛纠缠的命数一样，他说曾经的往事，说他错了，他愿意那一切来弥补自己的愚蠢，又说他爱自己……两人的信息素在封闭的空间里交织、交融，仿佛一对真正的爱侣一样。

　　最后，那个声音在耳边开口，吐息拍打在宋交时耳畔最柔软的皮肤上：

　　“阿时，给我生个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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