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情侣十有九悲

　　07

　　“弟子拜师，绝无二心。如若改投，天打雷劈。”

　　南北对着东陵山的祖师和诸位师爷跪拜，又对着洛春跪拜，洛春在门籍上记下某年某月某日收徒南北，签上字，总算完成了拜师礼。

　　看着简单，可东陵山上总有弟子对南北指指点点：

　　“听说他可只精怪来的，不知师叔怎的想，竟然收他作弟子。”

　　“青陵山可有好几百年没容留过精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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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春对南北也不同，她并不教南北同别的弟子一样读书练功，只扔给他几册被书虫蠹过的典籍，让他自己琢磨。

　　“我是人，你是精怪，修炼大有不同。我无从教导你，青陵山上有关精怪修炼的典籍都在这里，你自己参悟吧。”

　　南北也无话可说。是啊，她只说自己拜师以后就能跟着她，可没说要教导自己。

　　南北便白天偷看其他弟子练功，晚上阅读书籍。就这样过了三年，南北粗浅掌握了东陵山的功法，抱着会被洛春夸奖的心，向她展示自己的修炼成果。

　　洛春微笑，挥一挥衣袖，将他打倒在地，“让你不要练人的功法，听不明白吗？”

　　南北爬起来，运了运气，失败，已经被洛春打散了。

　　消了这份心，南北便只能做起东陵山上前无古人的事业：从头自学精怪的功法。

　　潜心十二年，那团气终于有了雏形。洛春将手放在他的肚子上探了探，十分满意，“明日起，同其他弟子一道听学修炼吧。”

　　南北喜在心底，他终于可以日日见到洛春了。可怜过去十五载，他只见过洛春三面。一次给他典籍，一次废去他修炼三年的功力，最后一次则是刚才，允许他来听她讲学。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百年，他也等了，不是吗？

　　08

　　鲤鱼生而平凡，不是落入鱼网，就是贪食鱼饵，愿者上钩。

　　偶然神人一滴泪，落入水中化无形。鲤鱼把水吞到肚子里，从此有了心，也晓得日夜盼望一个爱吃莲子的女郎。

　　她将莲心随手抛弃在水中，它就追逐着将莲心一一吞进腹中，聊慰相思。

　　鲤鱼知道，修炼一百年，它已与平凡鲤鱼不同，它只须等待龙门出现，一跃成龙，就有神力。

　　然而世事难料，鲤鱼爱慕的女郎坠入南湖，它想托起她，力却不足，这不免让它自卑：若我是龙该有多好。

　　可鲤鱼还是义无反顾地追随女郎，被卷进南湖鉴城之中，意外化得人形，但却没有丝毫法力，也失去了化龙的机会。算是条废鱼。唯有眼泪有点用处，一是落在洛春真人身上，可破泡泡，二是落在洛春真人眼前，可赢怜爱。

　　“后面的故事，你就都知道了。”南北对着巴掌大的泡泡念叨着。

　　原来鉴城事变，南北将甘棠拉了出来。虽然洛春对他解释过，鉴城所存在的一切都是一面镜子映出的幻象，但南北还是放不下甘棠这个朋友。此时她被缩在小小的泡泡里，面容动作，都同往日无疑，她还穿着洛春给她的红衣裳呢，南北同她说话，她也能有一答一。

　　看起来，南北真将甘棠带了出来。

　　甘棠面有愁色，说道：“听你这么说，也算一片痴心。可你毕竟是个精怪化成形的，看你那师父对待精怪如此心狠手辣，她若对付你，你当如何？”

　　南北微微走神，半晌，才能说出一句，“那也只能随她了。”

　　09

　　听得洛春真人讲学，南北的修炼速度与日俱增，可谓进步神速。

　　洛春爱其天才，没想到小鲤鱼的脑经还真不差嘿。

　　她知他因腹上鱼鳞未消而苦恼，便带他在后山寻一隐秘温泉，供其沐浴戏水。

　　她出门收妖，也会毫不顾忌地带上他，仿佛他与东陵山一般弟子无异，又仿佛他是她门下最心爱最得意的弟子。

　　“又或者，她提防你，所以时时刻刻看着你，怕你变坏。”甘棠说道。

　　南北对洛春的真心无可损折，他终于明白这里的甘棠只会挑拨他对洛春的心，赶紧将泡泡锁进柜子里，再不拿出看了。

　　一天夜里，南北已经歇息，洛春匆忙推门进来，捞起床上的南北就往北海赶。路上才匆忙解释，“水底龙宫，有一神物，于我有大用，你同我去取。”

　　南北没细想，怎么对洛春真人重要的东西都在水底，上次是南湖，这次是北海，下次是哪儿呢？

　　南北不再想成为龙的事，他能跟着洛春，龙不能，龙会被洛春暴打一顿，揪住龙角拷问宝镜在哪儿。

　　又是镜子，而且又是碎片，南北不知洛春收集这些碎片作何用。

　　离开龙宫之前，洛春不知从哪搜刮到一颗粉白蚌珠，交到南北手里，“吞下去。”

　　南北不会忤逆她，乖乖吃了才问：“这是何物？”

　　洛春摸了摸南北的肚皮，“此珠出水即死，你替我放在肚子里保存着，需要的时候我自会向你要。”

　　因为事情闹得太大，回到东陵山后，洛春被她的师叔罚去后山寒冰洞中面壁思过。

　　此洞虽无冰雪，却寒冷刺骨，饶是修炼得道如洛春，也免不得受好一番苦。

　　东陵山中弟子们偷偷议论：

　　“都说洛春师叔受过情伤，如此东西奔忙，怕不是为了当初那位。”

　　“不是说洛春师叔绝情绝爱，心无半点涟漪吗？怎么回事？”

　　“你且听我说，当初啊——”

　　10

　　当初啊，洛春真人爱上一个凡人。

　　她欲离开东陵山，自废功力，也去当一个百年寿数的凡人。

　　可在拜师入门那日，她就立下誓言，“如若叛出师门，必定魂飞魄散”。

　　为爱离开东陵山算不算背誓呢？洛春真人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们，是算的，希望其他弟子不要模仿。

　　就在她魂魄将散之际，与她相爱的凡人站了出来。原来他是天神历劫，并非肉体凡胎，他违背天律，救了洛春真人，也因此被捉回神界受罚。听说他在南湖流下一滴泪，将所有凡俗感情寄托其中，不再挂念。天神自此消失，再也没在人界出现过。

　　南北听了，心里痛苦万分，原来在他以前，洛春已经有了轰轰烈烈值得书写的感情。

　　与天神相比，而一只鲤鱼放弃化龙这种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南北在温泉里泡了三天，他肚子上的鳞片被烫得刺痛，他也不管。他将自己泡得滚烫，跑进寒冰洞里，将受罚完毕的洛春背下山来。

　　洛春摸了摸南北肚子上的鳞片，坚硬滚烫，迷迷糊糊嘟囔一句，“鱼汤熟了。”

　　洛春修养了两天才好，看着跪坐床边眨巴眼睛还泪汪汪的南北，尴尬解释道：“我当然不是要将你炖了做鱼汤，你不觉慎得慌吗？”

　　南北摇摇头，痴心而坚定，“洛春，你想要的，都来拿吧。”

　　他敞开衣服，将自己完全暴露出来，不加保留，不加防备，仿佛还是那个只会吐泡泡的天真鲤鱼精。

　　洛春声音严厉起来，“大胆，你理应叫我师父，不可直呼我名。还不快把衣服穿上，像什么样子！”

　　南北仍不作罢，他抓住洛春的手放到自己肚皮上，摸摸那片鳞甲。原来当年他已接近化龙，身上已有龙鳞，方才化作人形也无法消除。

　　“洛春，就是这片鳞甲，你需要它。”

　　洛春抽回手，闭目叹息，“你已经知道了。”

　　是的，原来一开始同意让他跟着她，是为了这片鳞甲。原来不让他练人类的功法，是为了保住这片鳞甲。原来为他寻找温泉，是为了养护这片鳞甲。

　　南北认了，他再去握洛春的手，强硬地扯过她的手来，哀求他最想要的东西。

　　“你摸摸我的脸，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想要的我都给你，我想要的，就是请你记住这张脸。温柔待我一次吧，洛春，师父。”

　　最后这句喊得洛春回过神来。她是这只小鲤鱼的师父，怎么呢，怎么能对他如此亲昵放浪呢！

　　她是他的师父，所以她早就计算好了，吞了千年的蚌珠保护心神，即便取走小鲤鱼的护心鳞，他也不会死去。

　　洛春的几个师兄急急闯进来，撞破了此刻师徒二人暧昧而难以解释的情态。

　　“师门大忌，有违天理人伦！”洛春的大师兄喊破了嗓子。

　　11

　　有人翻出了南北藏起来的泡泡，发现里面关着一人，以为是妖物，急忙交给自个师父。

　　甘棠长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又饱听南北对洛春的倾慕之情，甚至不用添油加醋，东陵山的师父们都以为洛春同徒弟有了私情。

　　师徒相恋，背德背理，天地难容。

　　师兄对洛春还存同门友爱私心，想着袒护于她，认定那条鲤鱼精怪不识好歹，便该逐出门去，维护洛春脸面即可。

　　那条鲤鱼精倒也识趣，满口认下自个对师父心怀恋慕，为他一人之罪，与洛春无关。

　　东陵山众人会审，对付往日弟子，用的是最疼的锁妖钉。过去相亲相爱的同门，拉扯他跪下认罚时毫不手软。

　　小鲤鱼浑身上下最坚硬的地方，是那片可以护心护神的鳞甲，如果洛春真人将其取下，佩戴在身上，就可在使用鉴镜的时候，不受诱惑，维护心神。而她拼凑鉴镜，则是为了能与神界照面通话。

　　小鲤鱼浑身上下最柔软的地方，在那片鳞甲背后，一颗永远相信爱人的心。

　　“指责我有罪的人应该上来，与我当面对质。”南北并不怕甘棠。

　　洛春的师兄取出泡泡，施法递到南北面前。

　　南北记得洛春说过，南湖鉴城，只是一只同心结成了精，盗用鉴镜变出的幻象。真正叫甘棠的那个女郎，在天涯别处，在他面前的这个，不过是邪术幻象、梦幻泡影。

　　一滴真心泪，可破万般愁。

　　甘棠小人儿才不相信，叫嚷着：“她要你的鳞甲护心，你看透了，你看透了！”

　　南北深深地看了被拘在一侧的洛春，眨巴眨巴眼睛，这是他惯用的招术，对着洛春，每试每灵。可是又有谁知道，他为洛春流得每一滴眼泪，都是真心所化。

　　甘棠叫嚷着：“你的师父不爱你啊，小鲤鱼，你哪里还有真心泪！都流干了，都流尽了！何苦，何苦！”

　　南北垂眸，滚圆一滴泪，不顾一切飘向困住甘棠的那个泡泡。

　　啪。

　　破了。

　　叽叽喳喳的幻象也消失了，一根红线飘摇落地。

　　他是天神相思苦恋的眼泪所化，他流的每一滴泪，都为洛春，他流的每一滴泪，都是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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