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万人嫌拥有顶级厨艺

　　时下世家大族的女子多以瘦为美，多的是那富贵人家的小娘子把自己勒成杨柳细腰，更有甚者不惜三餐只吃些素菜或是没有油水的白灼清蒸鱼虾，稍一见油星便要拿拿油纸吸了去，或是用清水涮过才肯入口。

　　至于主食，那更是一点都不敢多吃的，好似今日多吃了一粒米，明日就会变成个大胖子一样。

　　司岚向来对这种风气无法理解，她往常食欲不佳，是以身上不长肉，尽管衣裳刚做出来时是合身的，但只要她三天两头的小病一场，那原本合身的衣裙穿在身上就像是借来的一半，半点都撑不起来。

　　有一回，她病后跟着母亲去赴宴，因为身材又清减了不少，只得连夜重新做了衣裳。司岚看着镜中的自己，瘦骨伶仃，一袭烟紫色襦裙穿在身上，行动间飘飘荡荡，似乎一阵风就要吹走了一般，即使外头罩了大毛斗篷，也依然能看出清瘦骨感的轮廓来。

　　这在司岚眼中别提有多难看了，因此她很是懊恼。但她没料到，身旁的诸多贵女竟然时不时对她投来艳羡的目光？

　　今日也不例外，因着司国公夫人去了太夫人的院子里，便将女客这头留予司岚看顾。

　　司岚对迎来送往一事并不算擅长，她性子本就安静，再加上长年累月因为体弱而待在家中静养，是以并没有几个闺中密友。

　　好在司国公夫人留了得力的嬷嬷帮着她招呼，司岚虽说心里头不自在，但谈吐进退都是得宜的。

　　不过……

　　在又一次应付了两位因为攀比手势和衣裙而差点吵嚷起来的七八岁的小贵女，司岚悄悄叹了口气，蹙眉，与其将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她还是更想好好吃饭。

　　看着宴厅里暂时风平浪静了，司岚总算得空坐下来，用勺子舀了一颗腰果虾球放进口中。

　　虾球肉质紧实却不干老，火候把控得刚刚好，既有弹性，口感中又带着炸肉特有的清甜，虾球的外面勾上了一层薄薄的芡汁，入口汁水丰厚，微甜又带着十足的清香。

　　司岚吃得眼睛都眯起来，正要尝尝那道自己期待了许久的醩蒸金钱凤爪和豆腐酿肉，身后远远的突然传来了刺耳的碗盘摔碎的声响，随之便是一道细细哭泣的女声。

　　司岚眼皮一跳，心知自己又没办法好好吃饭了，只得颇为不舍地放下筷子，唇角扯开一个若有若无的温和的笑容，起身朝后头那桌席面走过去。

　　这边离各家夫人们的席面还远着些，加之那些主母们想必此刻正忙着谈天说地或是联络关系，是以这里略显嘈杂的动静还没有传过去。

　　司岚走过去一看，原是两位小娘子不知为何闹了别扭，吵嚷中打碎了碗碟，瓷片零零散散碎了一地。

　　司岚连忙叫人收拾了，伸手摸摸一位坐在椅子上低声啜泣小贵女的双丫髻，温和地问:“昭昭，怎么了？”

　　叫昭昭的是大理寺卿的嫡女，她阿娘和阿爹成婚十几年只有她这一个独苗苗，平日里宝贝得很，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法子买来给她。

　　不过这小姑娘虽说极受宠，但性格却很好，甚至有些偏软糯，这不，现下明显被人欺负了，还只是默默哭，甚至都不叫着去找自家阿娘告状。

　　司岚哄了几句，见昭昭仍旧哭得伤心，没了法子，便问另一位小贵女:“阿庭，究竟是怎么了，只得你们闹这么大别扭？”

　　阿庭不耐烦地嗤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口齿清晰大声道:“岚姐姐，你惯会顺着她！我分明什么都没做，她就突然拿眼瞪我！”

　　“那也不该把她的碗碟都摔碎了——”司岚不赞同地摇摇头，然后拉着阿庭的手，道:“这样吧，你向昭昭赔个不是，这事儿便过去了，如何？你二人也算是表姐妹，有什么矛盾值得闹成这样呢？”

　　“她做梦！”

　　“才不要！”

　　两人同时惊声尖叫道，把司岚都吓了一跳。

　　司岚替昭昭擦了擦眼泪:“不要阿庭道歉？那你告诉岚姐姐，刚才为什么要瞪阿庭？”

　　昭昭揉了揉红彤彤的泪眼，抬起圆嘟嘟肉乎乎的小脸，哽咽着说:“她……她说我胖……呜呜……”

　　“胡扯！”阿庭立刻跳脚，“我平日里也没少说你胖，怎么也不见你往心里去，这会子倒扭捏起来了！不就是因为我说那吃食做得粗糙，你个没出息的小胖子再吃下去会变成大胖子吗？！”

　　司岚听这话不对，眉心一皱，正要说阿庭两句，却不了昭昭突然跳下椅子。

　　“你还说你还说！”昭昭突然间一反软糯温和的常态，张牙舞爪地扑上去:“这才不是粗糙的吃食！你才没出息呢，是你没见过好吃的！”

　　阿庭愣了一瞬，见昭昭那白胖的身子马上就要撞向自己了，连忙闪开，涨红了脸道:“你又胡扯！我爹是工部尚书，我什么好的没吃过！你方才吃的那东西一看便是用牛乳做的，腥得很，也就你贪吃，这种吃食都不挑！”

　　昭昭气得不轻，她生得白胖，没有瘦巧的阿庭灵活，气得站在原地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半晌，突然哇得一下大声哭起来:“都怪你呜呜……打碎了我的双皮奶……你赔我的双皮奶！”

　　她哭得极其伤心，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胖胖的小手上沾满了泪水，哭声一直传到宴厅的另一头去。

　　阿庭远远地瞧见远处的座席中站起来好几位夫人，其中似乎就有自己的阿娘……

　　阿庭瞬间被镇住了，绞着手指头心虚不已。

　　“哎呦喂，这是怎么了！”大理寺卿夫人一听到女儿的哭声就焦急地跑过来了，见昭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疼得不行，一边眼神略过在场的小娘子们，一边温声哄着怀里的女儿。

　　阿庭往后退了一步，试图把自己隐在人堆里。

　　工部尚书夫人一见这场面，再看自家那顽劣的女儿一脸心虚，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一个凌厉的眼刀过去，就把阿庭鬼鬼祟祟的动作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阿、阿娘……”阿庭低着头期期艾艾道。

　　工部尚书夫人一把拽过阿庭，按着她的肩膀，干脆利落地吐出两个字:“道歉！”

　　昭昭的哭声慢慢止住，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红通通地看向阿庭，似乎是在说:只要你承认自己说的是错的，我就原谅你。

　　不知怎么的，这眼神落入阿庭的眼中与得意也没什么区别，她脖子一梗，咬着牙道:“她的碗碟我不是故意打碎的，再说了，谁叫她瞪我来着，我只不过是说了几句那吃食看起来粗糙腥气罢了。”

　　工部尚书夫人一听，更气了，这哪是跟昭昭小孩子间的闹别扭，这三言两语居然把司国公府的席面也给嘲讽了。

　　工部尚书夫人气得柳眉倒竖，当即不顾形象，扭住了阿庭的耳朵，非叫她给昭昭和司岚道歉。

　　阿庭这下子更不服气了，给昭昭道歉也就罢了，怎么还要给司岚道歉呢？她可一点都没惹司岚啊！

　　阿庭性子倔强，疼得眼泪都落下来，但就是说什么都不肯道歉。一众围观的贵女夫人也觉得不像样，都窃窃私语起来。

　　司岚暗自好笑，没想到这场风波竟然是由一碗双皮奶引起的，她摇摇头叹了口气，朝侍女叮嘱了两句。

　　“贺夫人，阿庭不必向我道歉的。”司岚拍了拍工部尚书夫人的手，笑着道，“原是我考虑不周，双皮奶确实是用牛乳做的，我忘了阿庭对牛乳向来厌恶，因此讨厌双皮奶也没什么不对。”

　　不过，司岚有心为双皮奶正名，这是晏夕一大早就亲手做的甜品，连她这不喜牛乳的尝了之后都惊为天人，想必阿庭是刻板印象了。

　　说着，就有两位侍女端着托盘上来了，上面盛放了二十只小碗。

　　众夫人贵女看过去，那小碗里面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乳白色，还颤巍巍的，上面似乎是放了红豆。

　　“这就是双皮奶？”工部尚书夫人皱着眉头问。

　　司岚还没说话，先前哭得直打嗝的昭昭突然眼睛一亮，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小碗，用勺子小口小口吃起来，她人小，此刻坐在自家阿娘膝上，两条小短腿一晃一晃的，看起来很惬意。

　　这……这就突然高兴起来了？刚才不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么？

　　众人都不由自主将双皮奶接过来，极为好奇，这东西究竟有什么法力？竟然能让大理寺卿那贪吃却也挑食的小丫头一见连哭都忘了。

　　看着昭昭吃得开心，众人都忍不住动作起来。

　　将小小的瓷勺拿在手中，试探地在双皮奶顶端碰了碰。

　　里面半固体形态的吃食立刻颤巍巍地抖动了两下，众人睁大眼睛，都没有见过这种形态的吃食，她们轻轻将勺子压下去，手指稍微一动，不费吹灰之力，就舀起了一小勺。

　　先前听说这是牛乳做的，有些夫人贵女尚且犹豫，她们放凑近，用鼻端嗅了嗅，却并未闻到任何牛乳腥气，反而那若有若无的香甜一个劲儿往鼻腔里去。

　　闻着这香甜味儿，她们没忍住，食指大动便放入口中，似乎全然没想起来保持身材要紧。

　　！！！

　　双皮奶落入口中的一瞬间，众夫人和贵女皆都惊住，口感微凉，甜丝丝的，轻轻用上下腭一抿，便融化在了舌头上，更让人惊喜的是，这东西虽说是牛乳做的，但牛乳里的腥膻之气居然尽数去除了干净，只留下那股子浓郁醇厚的香甜。

　　在场最惊讶的莫过于阿庭，她原本是赌气吃了一大口，好有个理由发作，却没想到这双皮奶和她意料中的完全不一样。

　　阿庭也只不过七八岁罢了，正是爱吃甜食和零嘴儿的时候，双皮奶一来，便瞬间俘虏了她。

　　看着阿庭一口接一口吃得停不下来，昭昭得意地哼了一声，抬着小下巴，道:“你不是说双皮奶粗糙腥气，你不稀罕吃么？”

　　阿庭顿住，挠了挠头，红着脸嘟囔道:“算我错了，给你道歉。不过你要早些挖两勺塞我嘴里，不就也没这事儿了吗，我又不知道这东西这么好吃……”

　　小孩子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一碗双皮奶下肚，两人又亲亲热热地凑一块玩闹去了，期间又毫不犹豫各自拿了一碗双皮奶。

　　有些十多岁的小娘子不好像昭昭和阿庭那样吃个没够，她们用帕子掩着唇细细抿着吃，又斯文又柔弱，不过依然能够从那赞叹的眼神中看出她们对双皮奶的满意，与之前为了保持身材而半点甜食都不吃的状态截然相反。

　　“岚儿，你家这厨子手艺真不错。”大理寺卿夫人慈爱地看向不远处的昭昭，只要女儿吃得开心，玩得开心，就是她最高兴的事。

　　“是啊是啊。”立刻有夫人贵女应和，“不止这双皮奶，席面上的那些菜式也是美味无比，好吃的舌头都差点吞进去呢——”

　　众人立刻不约而同地点头，一时间都忘记了时下以瘦为美的风气。

　　“你们有所不知，司国公夫人说了，今日寿宴的厨子并不是国公府上的人。”先前问司国公夫人给自家体弱的儿子讨要药方的那位夫人道。

　　“哦？竟是如此？不知府上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位高人？”

　　司岚笑了笑，回答:“是晏老板做的，平康坊那家叫盛宴的食肆，便是晏老板的生意，诸位有需要可以去那里找她，想来等今日办完了寿宴，晏老板就便要回去了。”

　　“甚好甚好，我家闺女挑食，方才却吃了不少，以后得空我就带她去盛宴用饭。”

　　“过几日便是我家老太爷的寿辰了，他老人家是个爱吃的，不若到时也请晏老板来做寿宴吧！”

　　“整日外出用饭还是麻烦了些，也不知可否问晏老板买几个方子……罢了，这种传世方子想必人家是不会卖的。”

　　*

　　宾主尽欢，宴罢，送走了赴宴的客人，司岚特地等在了大厨房外头。

　　晏夕一出来，便看到司岚站在台阶下，眼睛亮亮的，仰着头看自己。

　　“这是在等我么？”晏夕有些意外，笑着问。

　　“自然！”司岚看上去很开心，“今日，有很多人问我掌勺的大厨是谁，我就告诉他们了，是盛宴的晏老板。”

　　晏夕闻言，促狭地行了个男子的礼:“那便多谢司娘子了——”

　　司岚嗔了她一眼，脸红扑扑的，补充道:“不过，我没有告诉他们，盛宴的晏老板就是你。”

　　“哦？”晏夕挑眉。

　　司岚面上难得带了些调皮，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她哼了一声，半抬着下巴，轻快道，“且让他们惊讶去吧！”

　　司岚性子冷清，难得这么鲜活伶俐，看得晏夕都不由自主笑起来。

　　突然，司岚咳了两声，晚间的冷风对她来说还是过于刺骨。

　　“还不快扶你家姑娘回房？”晏夕皱眉，连忙替她紧了紧斗篷的衣领紧了紧。

　　侍女一怔，连忙低头叠声应了。

　　“我这便走了。”晏夕有些担忧地看向司岚，“我明日做些止咳克寒的吃食，送到府上来，或者你叫司白去拿也行。”

　　司岚没有拒绝，柔声笑着同晏夕道了别，看到对方离去后，才被侍女搀扶着回到了房中。

　　侍女伺候她换了衣裳，想到刚才晏夕眼神微冷的样子，下意识缩了缩肩膀:“晏老板可真有威严啊……”

　　司岚一怔，笑起来:“那可不是威严——”

　　她长长地叹了一声:“那是底气，是自食其力不用仰人鼻息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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