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〇七
时隔九年,绮和终于重新回到北平校园的怀抱里。
开学典礼举办当天校内处处都洋溢着一种兴奋气息,连替食堂运菜的板车都挂上红幅。
婵一早便赶来礼堂寻了处空位坐下,而后谢知容紧跟着坐来她身旁,动作快到就好像她早就埋伏来礼堂里等着捕婵。
她坐下后向婵招呼,并询问:“你还住宿舍么?我昨天注册时才知道现在是四个人住一间。”
在昆明时没有双层床,一个宿舍小小的,只能住两人。所以知容认为自己和婵是有一些缘分的。
婵回答她:“注册时分到宿舍了,训导老师说住或不住都可以。”
“真好,只可惜我不再跟你同宿舍了,我昨天见到两个室友,一个社会学系一个外文系——你呢?去宿舍看了没?”
婵摇摇头。
说话间有两个同学坐来知容另一侧,他们听说知容要转系,便前来问知容话。
婵默默听着他们的谈话,双眼不时在礼堂里扫视圈,像是在找谁。
礼堂里的人渐渐多起来,声音也杂乱起来,它比它看起来还要大,不可思议地容纳下各个系的师生。等到校长和教授会的几位先生进礼堂时,学生们立刻静下声来,换用炙热的眼光望着他们。
典礼开始之前众人先奏了校歌,歌声仿佛能冲破礼堂的顶,唱罢才是先生们讲话。
婵和其他人一样,也带上纸笔做记录,她只会在这种时候想起来她还在人群中。她喜欢这样的致辞演讲,真切又感人,像这样的时刻会产生些有力的文字。
她边听边记录,某位先生致辞时提到了在昆明辞世的几位教授,其中便有纪昉。婵听到这里笔尖顿了顿,许久才在纸上写下父亲的名字。
轮到校长讲话时后排不知是谁听得哭了,一开始只是抽噎,后来便转为按捺不住的低泣,最后惹得更多人一起抽泣起来。
婵觉得这也很有意思,人类的情感能丰富至此也是很好的。
典礼结束后婵教知容拉着一起吃了午饭,下午两人同回数学系。
系里也有讲话,婵在人群中听到叶清安的名字,但只是问怎么不见他的话。
数学系没有太大变动,只原本的教授里有位德高望重的先生留在昆明任教,然后现在又迎来位从美国回来的年轻教师。介绍完又说些回到校园当继往开来的话,最后才是安排补考事宜。因婵不用补考,便先离开。
明日才正式上课,婵离开教室后径直朝家去,校园很大,要走上许久。
今日与前几日全然不同,走在路上随处可见学生,许是太久不见,大家都还兴奋着,有的在池塘边就地做起演讲,也有的在钟下讨论时局。
路过石桥时婵先是在这头听见有人在比较英法浪漫主义文学,等走过桥后又在另一头听见有人谈论英国人为何称法国人为青蛙。她觉得桥头与桥尾的对比比英法浪漫主义的对比有意思,便驻足听了会儿,听到《时局图》里法国也是青蛙时再才往前走。
校园里的声音很多,婵却像深秋的蝉,没有发声。
她微微低头,似乎是想着事在往前走,终于在黄昏前走到林荫道下。这时节天黑得很早,风一吹树上还有叶子往下掉。
在落叶间走上几步,她忽然见到前方有人在徘徊,穿着身白色西装,很是显眼。乍见之下她以为是贺明松追来这里,但很快便发现那人不是他,而是清安。
婵曾认定清安不会穿这样的衣服,就算是穿西服他也应该穿深色的,然而这时见到他,她才发现夸张的也许不是衣服,因为清安看起来还是那样平静与沉稳。
清安也见到婵,他只愣了一瞬,然后笑容满面来到婵面前:“你搬回学校住了?什么时候的事?”
那他的信是否送到她手中呢?
婵端量他一阵,而后默不作声绕过他。
清安手中提着行李箱,见状侧身追上她,与她说:“我刚进校园,原是要先回家中换身衣服,结果发现那儿成了别人家。”
他正在找小舅舅的新住所,不承想见到婵。早知如此,倒不如先去找婵,他正是不想让婵看见这身衣服才先回家的。
“……”
婵默默走着,清安望着她纤瘦的身影,觉得她又变回从前那样。
“婵!”他终于忍不住叫她声,近两月来藏在心底的不安在这一声中爆发出,而后问她,“你在生我的气吗?气我晚归。”
婵走到院前推开门,回头对他说:“叶清安,我那天扔了你留给我的餐盒。”
“只是个餐盒而已。”
“我想我们还是分手吧。”
她说完进门,将清安关在门外。
穿过花园,婵回到她的小屋里,和衣躺去床上。她没开灯,黑亮的眸子望着窗,偶尔眨动一下,窗外天色很快便暗下来。
-
翌日是个大风天,霄用过早餐后先婵一步离家,骑着他的自行车。婵看看时间,见还早,便决定还是步行去教室。
推门出院时婵一眼望见守在林荫下的人——风吹落树叶,有几片恰巧落去他身侧的车筐里,他便低下头,十足耐心地将枯叶从里面捡出。
婵向那边走去,清安已拾完树叶抬起头来。他朝她露出个笑,和从前一模一样,仿佛昨天傍晚什么都没发生。
婵以为他接下来就会和自己搭话,但清安只是站在那里,直到她从他身旁走过他也没说话,甚至连动也没动。
总有人说看不懂她,但婵觉得清安才是最难懂的那个。
他到底长了颗什么样的脑袋?
婵在林荫道上走着,大约走过十棵树时,清安忽然骑车到她身旁来。她转头看去,清安已停下车,坐在车上静静望着她。
她当然不会问他,也不会等他,须臾转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又走出十来米,林荫道微微向左弯,便是在这时清安第二次将车骑来她身旁。婵不禁收紧掌心,按捺下想要偏过头的冲动。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向前,清安则再三重复这样的举动,直到他们快走进教学区时他才从车上下来,推着车跟来她身旁。
“婵。”
他仍这样叫婵,这个称呼的使用权是他在重庆时争取来的。他叫上一声后观察着她,见婵似乎没有要从他这儿收回使用权的意思,心情轻松些许。
随后他又从车筐里取出样东西来,那是幅短卷轴,只有一支蜡烛那样长,中间系了根水蓝色的短绸带。他只手将卷轴送到她面前,说道:“这是要给你的。”
婵低眼看着,正这时小径上走来两位数学系的同学,看见他们后向他们招呼。
清安转过头去回应,而后忽觉手中一轻,看去时婵已经拿走那幅卷轴,并加快脚步朝前去。
清安见状不由得牵起嘴角,他没再跟上,只是望着婵进教学楼里。
他停在花坛边存车,两位数学系的同学顺势走来他边上,一个打趣:“叶学长还没打动纪小姐的芳心么?”
另一个则提醒说:“听说地质系的贺明松暑假时拿出很大阵势追求,你应该加紧了。”
清安尚不知晓此事,闻言追问那人,而另一头婵已进了教室。她找到个空位坐下,取出书本放在桌上,随后又将卷轴拿起,探究似的转上几圈。
不知看了多久,谢知容也进教室来——转系之前她还是要在数学系学习。她身旁还跟着个少女,两人见到她,一齐过来她边上。
“纪诒月,你好早,我们住宿舍都比你晚到。”知容挨着她坐下,见到那幅卷轴,问,“这是什么?”
婵收起卷轴,说:“走在路上有人给我的。”
“噢——”知容用一副什么都明白的语气噢了声,转过话题,“你知道吗?我们宿舍的另一人居然是西洲,总算是我认识的人了。”
西洲正是与知容一同进教室的那人,也是婵的同学,姓佟。
婵越过知容看向西洲,与她点点头,西洲笑说:“纪诒月,能跟你搭上话真是不容易,在昆明的时候我们好像只说过两次话。”
她说话的语调绵软,带点轻微的口音,听起来像是川渝一带的人。
知容接话:“其实纪诒月也不是太难搭话,只是要说到她感兴趣的事上,或者是向请教她问题。”她说着翻开挎包,从里面取出试题来,“正好我有问题要问,昨夜我和西洲没讨论出结果。”
知容虽口里说着补考过不了也能转系,但其实仍是希望通过补考的。
婵接过试题看看,很快有了思路,拿起纸笔与她讲解,不多时知容也有了头绪,埋头做起试题来。
开学第一堂课便是由丁先生上,讲常微分方程,这位丁先生正是当初得知婵考中数学系呛了口茶的丁徽生先生。
丁先生也常被人说性格古怪,年轻时脾气很冲,但他学问很深,早在二十八岁时就小有成就升了教授。他讲课不止讲数学,有时会从一个公式衍生到哲学问题上,有时则突然念诗,从英诗念到唐诗,用唐诗出数学题也是常有之事。
他的课总会有许多其他系的同学来听,即使听不懂数学,听听丁先生说话也是有意思的。
丁先生这早讲了半堂课都还有人进教室,而这人正是贺明松。有知道贺明松事迹的人都朝婵看去,不巧婵什么也没瞧见,只盯着刚才偷偷打开的卷轴出神。
小小的卷轴上墨迹随性挥洒,只不过几乎不分轻重,每一笔都很重。用重笔画梅,似是在宣泄不满,而这不满甚至超出画幅,扫到留白区域。
婵认出这画是踏雪的作品,尽管她从未见过它,而踏雪的画就像是一条线索,让她解开来时路上清安留给她的数学题——
他一次次地追上她,其实是在重复信上的话:但你不用为我驻足,你走你的,我自会跟上你。
婵想,要是她没看那封信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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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双标的婵和终于上线勾引婵的清安,也是地下恋情结束日
踏雪:别的猫猫都是踏雪寻梅,只有我是踏墨画梅(猫猫队立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