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玉

　　“哎……”黑暗中响起叹息声，接着是悉悉簌簌的声响，有人翻了个身，短暂的沉默过后，“哎……”再次的叹息声，有个声音无奈地喊了一声“火来”，一团小小的火焰燃起在黑暗的室内，筑紫汐扒了扒一头乱发，坐起身来。
　　怎么样也睡不着！
　　只要一闭上眼睛，火炽霄的脸，黑衣男子的脸，百晓生的脸和北海休的脸就不停地在她脑海中闪过，快速的、像跑马灯一样却执著而不停地旋转、浮现，搅得她心浮气躁。
　　干脆爬起来看会书吧。想着，她懒懒散散地走到桌边，扒开背包，翻翻检检了几通才勉强挑了一本语文古诗集，拉开窗帘，一翻身坐到了窗台上。明亮的月光自头顶洒下来，窗外是一片夜蓝的晴空，月朗星稀。她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将书页翻到做记号的地方，默背起《梦游天姥吟留别》来，才背了没几句，思绪却又不由自主地飘到刚才的事情上去，火炽霄沉寂的侧脸在眼前跳个不停，从未见过的冷淡与忧伤的侧脸，看得人心情沉重。
　　“哎……”再次叹了口气，她扔下课本，信手打开窗户，托腮望向远处。
　　花园已经被收拾干净了，虽然毁去了大片的蔷薇花，也同样拜那所赐，晚风中至今仍弥散着淡淡的水气与花香混合的味道，比起几个小时前的浓郁与憋窒，如今的淡雅却是恰到好处。筑紫汐顺了顺发丝，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的景色，眼神不经意扫过花园另一边，停了下来。在花园的另一头是被烧毁的建筑物的残骸，在明亮的月光下依稀可以看到有什么东西在那里活动，突然想起刚才在火炽霄卧室的窗外似乎也曾看到有人影在废墟中一晃而过，她单手一撑跳下窗台，抓起桌上的望远镜伏低身子偷偷望向那里。。
　　“霍拉弗……”视野中出现的人影使她颇感意外，筑紫汐疑惑地调整了一下望远镜的倍数，镜筒中更清晰地出现留着山羊胡的霍拉弗瘦削的长脸，脸色苍白的他仿佛是在寻找着什么而完全不顾自己尊贵的身份直接趴在地上翻弄着焦黑的断垣残壁，令人奇怪的是他慌慌张张的神情和时不时抬起头来警觉地察看四周的奇怪举动。他在找什么？
　　筑紫汐放下望远镜，在短暂的思考过后感情战胜了理智，她迅速地披上衣服，偷偷地溜出房去。
　　花园中依然可以看到之前惨剧的遗留痕迹，通往前庭的大理石台沿上深深的切痕清晰可见，被佣人们遗漏的碎石偶尔会从路边的花丛中跳出来，发出细微的声响从一头滚到另一头。静谧的夜晚，奇怪的官员，还有一名偷窥的少女！想到这两个形容自己的字眼时，筑紫汐忍不住无声地笑了一下，暂时地抛开了之前那些令人心烦的事件。她蹑手蹑脚地拨开花丛躲到一株茂密的丁香树下，隐藏在阴影中注意霍拉弗的奇怪举动。
　　被烧毁的建筑物原本是做什么用的筑紫汐并不知道，但由地上残余的焦黄残缺的纸张来看，应该是书房或是办公室之类，而此刻，山羊胡的霍拉弗总长正伏倒在地，就着明亮的月光赤手空拳地在几根烧断的梁柱搭成的高约六、七公分的狭小空间中扒拉着什么。
　　“没有没有没有！”掏了一阵，霍拉弗突然站起身，开始以怪诞的步子在月光下来来回回地踱着，表情很是怪异。
　　“这里也没有，那里也没有！”他右手握拳，一面走一面敲击着左掌，拳掌相击发出单调而乏味的啪啪声，“哪里都没有！没有没有没有！”突然的，他像是疯了一般狂吼一声，声音大到令筑紫汐浑身一颤，差点以为自己形迹暴露，后退两步，拔腿就要跑。然而，对方却也仿佛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一般立时苍白了脸色，慌里慌张地望了望四周，捂上嘴，鬼鬼祟祟地坐到一边的一根断柱上，皱着眉头思考起什么来。
　　“不可能没有，怎么会没有！”由于夜晚的安静，虽然是小声的嘟哝，在筑紫汐所在的位置仍然可以清楚地听到霍拉弗总长所说的话。
　　到底是什么东西重要到霍拉弗总长宁可放下地位身份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地在刚发生过火灾的废墟之上亲力寻找，并且，他看起来似乎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在找东西。为了能更清楚地听到霍拉弗的自语，筑紫汐稍向外偏了偏身子。
　　“那个人已经不存在了，没道理会走漏风声。”霍拉弗仿佛是很懊恼般地揪着灰白的胡子，“到底到哪里去了，那个匣子？”
　　匣子？筑紫汐越来越听不懂霍拉弗在说什么了，是装了什么重要东西的匣子吗？
　　“明明收藏在暗柜里，”霍拉弗自言自语着，起身又开始在废墟之中踱步，“应该不会平白无故地失踪，除非……”
　　除非有人蓄意将那件东西乘乱盗走！暂且跳过对匣子的探究，筑紫汐顺着霍拉弗的思路想下去，真是那样的话，唯一可能的嫌犯应该就是火炽霄认识的那名黑衣男子了，刻意地在书房引起火灾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并乘机盗走宝物逃之夭夭，普遍来说应该是这种思路，但有一点无法解释，如果那名叫做糜汜的饕餮男子真的是有意盗宝的话为何还要在众人面前现身，又是为了什么要伤害完全不相干的瑞儿？
　　杀人灭口？说不通，偷盗最忌讳的就是引起他人的注意，就算被瑞儿偶尔撞见也应该是将其悄无声息地杀害才正常，何必弄出如此大的场面弄得众人皆知？更何况，当时的情况，虽然自己也目击了饕餮出现在受了重创的瑞儿身边，但严格来说那还不构成直接说明他与瑞儿的伤有关联的证据，事实上就算猜测他是恰巧出现在那里也不算牵强，当然，如果这种假设成立的话那就代表着饕餮男子的出现应该别有用意。
　　北海休！筑紫汐的脑中突然闪过一线灵光，如果那位欠扁的陛下大人此次微服出巡的目的是为了调查自年头开始的离奇杀人案件的话，作为侍从之一的饕餮男子会出现在这里，岂不是代表着……这件事和霍拉弗有关？筑紫汐蹙起眉头，在脑中排算着这一结论的可能性，越算越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抓住了真相。
　　“八足为什么会从地牢逃出来？”霍拉弗神经质地扯着自己的胡子，脸上的表情显得怪异而阴毒，“它为什么会攻击瑞儿？明明之前已经喂过了……”
　　八足？攻击瑞儿？喂？
　　筑紫汐混乱地接收着这一系列信息，听起来霍拉弗似乎知道瑞儿的受伤是和饕餮男子以外的谁相关，但是八足又是什么人？人类会用喂这个词来形容吗？还是说，那是霍拉弗总长养得什么宠物？
　　筑紫汐低首思考着，如蜘蛛网一般的切痕，北海休提到的为锋刃切割而死的杀人方式，八足的名字……这些信息如果组合一下的话，最终符合的东西应该是……“蜘、蛛、侠”！蜘蛛……侠？某人的眼前登时浮现一个穿红蓝紧身衣的家伙在空中飞来飞去的场景（汗），筑紫汐的脸上顷刻挂上一排青条，不对不对，倒回去再重来！！如蜘蛛网一般的切痕，北海休提到的为锋刃切割而死的杀人方式，八足的名字……在筑紫汐的脑中最后跳出来的是三个字“蜘、蛛、怪”！
　　应该就是这个没错了。虽然是在与人界的组成最为类似的被称作为类魔界的次元之内，但毕竟是魔界的领地，会出现什么邪恶的生物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发生在棻国境内的几十起杀人事件恐怕与霍拉弗是脱不了干系了，只是他是为了什么原因而要杀害那些人？此刻他寻找的匣子又是什么东西而他说的那个人又是谁？
　　筑紫汐烦躁地扒乱一头短发，眼前的情势简直比做一百套物理试卷还让她伤脑筋！月堂海冰的行踪迟迟没有着落，百晓生和北海休的纠缠恐怕也不是一时半刻可以解决的，火炽霄现在又是这种状况而她居然还夸下海口说什么杀人事件自己要追查到底，哎……早知道就不要惹那么多麻烦了。她烦乱地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头绪众多反而不易找到正确的道路，眼下她唯一的办法只有抓住一条线，解决一个问题是一个，既然现下的事情似乎都和北海休那边有关再加上自己那套宝贝还拉在“绑匪”的老巢，看来她也只有再去对方那跑一趟了！
　　筑紫汐没有想到的是她尚没有找上门去，对方却自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
　　“哈……”筑紫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无精打采地垂着头走入餐室。昨晚她几乎一宿没睡，自花园回来后她始终无法从一个接一个的疑问中跳出来，直到天明时分才陷入迷迷糊糊的浅眠之中，结果却发了一通乱梦。在梦里北海休和百晓生交替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一会用柔和的嗓音朗诵着关于暗魔界的文字，一会儿又挥舞着那根之前捆绑她的绳索在后面追她；火炽霄和那名黑衣男子则聚在一起跳奇怪的舞蹈，旁边还有一只巨大的蜘蛛在敲架子鼓；霍拉弗总长穿着嫩黄的蕾丝蓬蓬裙撑着遮阳伞打面前大摇大摆地经过，保养得极佳的山羊胡上竟然用深红的缎带打了个小巧的蝴蝶结，总而言之，是一场乱七八糟的怪梦，害得她早上起来后一点精神都没有。
　　“早啊，筑紫汐。”有人对她道了声早安。
　　“早。”筑紫汐垂着头，眼皮都快耷拉下来了，她亦步亦趋地走过对方身边，完全是出于本能的反应，应了一声。走出三步远，她却猛地刹住身形，迟迟疑疑地转过身来，面对着眼前的男子揉了揉眼睛。
　　“呃？”她又揉了揉眼睛，再定睛望去依然看到银灰色头发的男子笑眯眯地望着她，手上还把玩着那串被她遗落的霍拉弗家祖传灵石，“北……北北北……北……北……”她终于反应过来，继而惊慌失措地用一根手指指着那名闲闲立定的男子，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可不正是你亲亲honey小休我么？”对方恶作剧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一口白牙亮过高露洁广告，他一面笑着一面走过来张开双臂就给了仍处于震惊之中的筑紫汐一个相当有力的拥抱，嘴里还甜甜蜜蜜地说道，“可想死朕了，”想了想又小声补上一句，“爱妃！”
　　“哐当”一声，才步入晨室的霍拉弗总长撞翻了仆佣推着的餐车，瓷器的盆碟摔到柔软的地毯上滚了一阵，撞到墙根停了下来，各色早点狼狈地散了一地。
　　“你……你……”他用颤抖的手指着用冷漠的眼神看向他的北海休，嘴巴张得圆圆的像个烧饼，嗫嚅了半天说不出句话来。
　　“怎么了？”紧跟其后的百晓生帮助惊慌失措的女佣拾完最后一个盘子，在给了对方一个表示没事的温柔笑容后，疑惑地问在门口僵住了身形的霍拉弗总长，对方转过身来在嘴中发出啊啊啊的单个音节却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是不停地做着手势。
　　百晓生疑惑地顺着霍拉弗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一瞬间如同遭了电击一般愣住了。
　　“休……”在没有意识到之前，他已经脱口而出了那个名字。
　　无视众人的震惊，北海休嬉皮笑脸地松开了箍紧筑紫汐的双臂，转而向百晓生走去。
　　完蛋了！呆愣在原地的筑紫汐那时唯一能够想到的便是这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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