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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玉环香琶熟优劣
正值盛夏,天热的紧,赵姨娘歪在屋里的炕上睡觉,院子里都熄了声响,大房门口坐着个小丫鬟,正在做针线活。贾环在屋子里闷着,大晌午无事可做,干脆练字。
据这具身体的记忆,这二房的屋子里就三个儿子,老大叫贾珠,早年就有了功名,娶妻生子,可惜几年前蓦了。
老二叫贾宝玉,只因他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周岁时,贾政老爹也就是贾环现在的父亲要试他将来的志向,便让他抓周。谁知他一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贾政老爹大怒道:“将来酒色之徒耳!”
长大后这贾宝玉果然只知内帏中厮混,又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可是这家的祖母却视他如珠如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整天心肝、肉的叫着,连带着这府里的婆子、丫鬟、媳妇、姑娘各个都把这贾宝玉当成快宝玉,就差天天供着上香了。
贾环虽说也是儿子,可地位上跟这个哥哥差了岂止十万八千里,丫鬟婆子见到了他,表面上‘三爷,三爷’的奉承,一转身就翻白眼。这府里的老太君更是眼里没他,贾环落水多日来,那位老太君除了开始时遣人送了东西,之后便全然不闻不问了,迄今更是连面都没见过。
想到这里,贾环眯起了眼睛。
“三爷,怎么没歇着?”一个小丫头端着一杯茶进来,看到贾环正在练字,奇道:“咦,怎么大晌午的写字?”
小丫鬟叫杏蓝,十三四岁,是赵姨娘的使唤丫头,说是使唤丫头,其实不过也是太太的人罢了。那赵姨娘虽是姨娘,可到底还是奴才,跟着二太太住在一个院子里伺候老爷,表面上两个丫鬟伺候赵姨娘,两个丫鬟伺候贾环,四个丫头每天端茶倒水洗衣送饭,其实根本使唤不动,丫鬟们被太太明目张胆的纵容,明里暗里故意欺负赵姨娘,使唤她们干点事情,她们偷懒耍化装聋作哑,难怪赵姨娘会动不动与人置气。
贾环放下手里的笔,只是笑道:“写信罢了。”
杏蓝把茶放在桌上,上前瞧了瞧问道:“三爷给谁写信?”
“不过是学堂里认识的人,太太呢?”
“太太刚才还在屋里念经,这会子也已经休息了。”
贾环点了点头,拾起桌上摆的一本《老子》,边喝茶边翻书。
杏蓝在一旁见了,忽觉家里这位平时有些畏畏缩缩的环三爷有些不同了,若是平时她来送茶倒水,这位小爷定会与自己唠唠叨叨拉扯个没完,自己心里烦他却还要应付他。今日他却有些懒,不搭理人,反倒是异常的读起书来,往椅子里一坐,竟是通身的气派,全无平日的小家子气。
杏蓝心里有些怪,没话找话道:“三爷知道吗?听说太太嫁到金陵的妹妹薛太太一家不久就要来京了,听说薛太太的姑娘也来了,院子里正张罗着收拾呢。
“哦?如此说来倒是喜事,太太一定很高兴。”贾环随口应付了一声,便朝杏蓝一挥手,竟是叫她下去的意思。
杏蓝心中颇有不忿,暗骂道:还挥手赶人!瞧他爱理不理的样子,倒是我想巴结他似地,哼!不过是个庶出的爷,将来怎样还不是要看太太。
※
赵姨娘住的是偏房,总共五间,贾环年龄尚小,还没有自己的居所,平日里就住在偏方后的一间小耳房里,赵姨娘住前面的卧室。
且说这天贾政到赵姨娘处歇了,伺候贾政吃过了晚饭,屋里只剩他二人,赵姨娘将贾环今近日总是在房里读书的事告诉了贾政。
贾政听了,微微皱眉道:“那个孽障读书?哼!又是你这当娘的往自己儿子脸上贴金吧。”
赵姨娘连忙辩解:“环儿病了一场,这些日子里瘦了一大圈,小脸都尖了,病一好就急着看书写字,我这当娘的心疼的不得了,总劝他好好歇着,他都不肯听我,你还冤枉我哐你。”说着竟是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贾政不想多废唇舌,便道:“好了好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先歇息吧。”
赵姨娘只得起身替贾政宽衣解带。
赵姨娘能生出两个孩子,足见还是受宠的,不说她姿色甚佳,恐怕伺候上也是有几分本事的,闲话不说,一夜无语。
第二日,一个小厮来叫贾环去贾政书房。
贾政平日里只觉这环儿气质委琐,举止荒疏,心中嫌恶。多日不见,忽觉其神采与往日迥然,秀气飞扬不说,甚至浑身贵气。
贾环给贾政问安后,贾政先放下心中的诧异,在书桌前冷冷的问道:“你这阵子都读了什么书啊?”
“也没读什么书。”贾环不知道作为儿子要怎么跟这个看上去一板一眼的父亲交流,所以随口一答。
“哼!”贾政板着脸道:“你的母亲还跟我说你这阵子总是读书,看来不是看的正经文章吧!”
贾环被这声怒喝吓了一哆嗦,忙改口道:“不,儿子看了老•庄。”
贾政思索片刻道:“老•庄?好,那我且问你‘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怎么解释?”
贾环只得回答道:“意思大概是,可以言说的道,就不是‘常’;可以说出来的‘名’就不是‘常名’。”
贾政点点头道:“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
贾环心想,这贾政倒是把老庄读得很熟,两边跳脱,于是也说道:“至言去言,至为无为。”
贾政眼里有些欣慰,却还是冷冷的道:“一知半解罢了,倒是该多做些正经文章才是正事。”
贾环点头称是,心中暗自欢喜。
贾环从父亲处回到大房,绣鸾、绣凤在廊檐下站着,赵姨娘打起帘子,贾环躬身而入,金钏儿、彩云、彩霞等大丫环在屋里伺候,王夫人在里间屋里炕上坐着,探春靠在一张椅子上,彼时,两人正在说话,见贾环进来了,探春起身迎接。
贾环一举目,便见身前的探春,粉面含春,杨柳身段,眉宇之间精神凛冽,宛若冬日腊梅,寒雪迎春。
贾环给王夫人请了安,又问候了姐姐,然后就弓起身子,缩起脖子,小模小样的萎靡座上。
只见王夫人搭着探春春的手道:“前儿你舅妈来坐了会子,带了些宫制的点心,我见里面有你喜欢的肉松饼就给你留着了,去取来吃吧。”
探春喜道:“还是母亲疼我。”
金钏端了一碟雕了花的精致点心上桌,彩云洗帕子为探春擦手,探春手执一小块,拿帕子掩了放进嘴里,说道:“到底是宫制的东西,果然极好。”
王夫人对探春笑着点了点头:“我的儿,肚子还不饿的话就少吃点,省得待会儿吃不下。”
两个女人说说笑笑竟俨然亲生母女一般,赵姨娘在一旁看了,手里绞着帕子,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贾环看了眼探春,心道:这贾探春真是个聪明的,看到跟着赵姨娘没有出头之日,便果断的离了她投奔了王夫人。只是没想到她如今完全不把赵姨娘放在眼里,只认王夫人做母亲。纵使她的亲娘有万般过错,她这样也未免太过绝情。任哪个女人见到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认别人做了母亲,还被教导着把亲生母亲当成奴婢下人,恐怕都不会好受。
赵姨娘是个蠢笨的女人,本来这样一个蠢笨的女人也是入不了贾环眼的,可是自从那日贾环魂归而来,睁开眼睛的一瞬,看到了这个满眼血丝的女人,当时心头竟是一震。
那是怎样焦急的目光啊,睡梦中能被这样关怀的目光注视着,就算是再沉睡个几百年又有什么关系。
数日里贾环身子极弱,萎靡床榻之间,所有的事情都是这个女人亲力亲为,送食哺饭,起夜喂水,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如今又相处了这些日子,觉得赵姨娘虽不怎么靠谱,却也已经接纳了她。其实贾环欣赏这个当小妾的女人不甘于命运的表现,又怜惜她弱势的处境,感激她平日里殷勤的照顾,又想到自己曾经庶出的地位,为了争夺权利与人勾心斗角的过往,竟萌生出一股心心相惜的感受。
这厢贾环也擦了手,拿起点心狼吞虎咽的吃进嘴里,点心渣滓落得满身都是,探春与王夫人见了,都皱起眉来。王夫人瞥过脸去,嫌弃般的闭目不看贾环,探春咳了一声道:“环儿,你看你,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一点大家公子的风范都没有。”
贾环噎的难受,端起桌上的茶,大口灌了下去,这才支支吾吾道:“中午父亲叫我过去问了学问,我还没来得及吃晌饭。”
探春道:“哦,父亲都问了你点什么?”
一屋子的人都把目光聚集到贾环身上,特别是赵姨娘。
贾环道:“问了几句《论语》,我没答上来,父亲很生气,罚我不准吃晚饭。”
探春叹了口气不再言语,赵姨娘更是难掩的失望,只有王夫人说道:“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环儿别难过,晚饭就在我这里吃,老爷若是说什么只管来找我。”
贾环谢了王夫人恩,晚上与探春在王夫人处用了晚膳。
晚上回了房里,赵姨娘指了贾环道:“没本事的毛崽子,亏我在你父亲面前说了一箩筐的好话,还有你今天在太太那里是什么德行,活活像没见过吃的,我都快被你羞死了。”
贾环只是眯着眼睛听赵姨娘啰嗦,嘴上一句反驳也没有,待她说累了,贾环倒了一杯茶递与她说:“今天父亲考我功课,我都回答得很好,在太太处那是胡说罢了,你知道就好了,千万别说出去。”
赵姨娘愣住,一头火霎时浇灭,奇道:“你干什么这么做?”
贾环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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