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 日出之前

　　4月3日是清明的前一天。晚上的时候，张起灵忽然打电话给吴邪。
　　他们好久都没有联系了。
　　吴邪说：“你可以到我这里来，我们可以一起去踏青。前提是我把新进的货卖出去，且能小赚一笔。”
　　张起灵沉默了一会儿，不说话。
　　听到话筒里电流细微的涌动声，吴邪忽然觉得很没劲。他说：“你干嘛又不说话？别忘了，是你打电话给我的。”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张起灵微微把语速调慢，说：“可是，没有关系。我会一直都在这里。”
　　吴邪顿了三秒钟没有说话，终于，他说：“我知道。”

　　挂上电话的那一刻，房间里又只有吴邪一个人，两盏雪亮的日光灯把视野内每一样东西的阴影描的又黑又重，然而它们的向光面又亮的吓人，吴邪看那些色彩分明的驳杂，像是一种记忆里的斑斓，遥远的想不起。
　　那些冒险的，拿命换真相的日子都离他很久远了。
　　吴邪觉得一种没来由的寂寞，虽然像这样，身边的人不在了，只剩他一个静静的思考，是他一直很喜欢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有些寂寞。他看见一个泡面的空袋子掉在地上，雪白的瓷砖称着喜庆的红色，有一点点刺眼，袋子上有一个笑得合不拢嘴的胖大叔。
　　无关紧要的幸福笑容，像是像空洞的哑剧，无论演员再怎样卖力，他都听不到声音，他想那些事与他无关，他继续盯着地上的空泡面袋看，这时候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就渐渐飘出泡面袋本身，飞到空中去了，吴邪看见它们拼出一幢有很多的窗子的大楼，每一个窗户都透出不同颜色的灯光，里面有蚂蚁一样小的人，看电视，吃饭，吵架，幸福而繁忙。吴邪觉得思维在一点一点剥离，飘飘悠悠地随着他的视线散到空气中去了。房间里很温暖，很温暖，灯管之中，电流发出嗡嗡的声音，像是粽子在笑。
　　接着一个粽子分裂成两个，四个，八个，它们分裂成一屋子粽子，围着他跳舞，他几乎听到它们的脚步声，整齐又纷杂。
　　嘀嘀，哒哒，呜呜。
　　吴邪知道他的耳鸣又来了，每当他走神的时候就会耳鸣，就像听到命令而来的回忆，潮水一样，黑压压一大片，毛茸茸的爪子，惨白的牙齿。他摇了摇头，想到张起灵的话，我为什么要心情不好？他对自己说。
　　他看了一眼厚厚的窗帘，忽然想出去走走。
　　今年的春天来的格外的晚。初春依旧一幅寒冬景象。路灯高高的挂着，事不关己的亮着，落光叶子的大树也沉默的站着，它们的枝杈把墨蓝的天空割成无数块，然而看不见星星。
　　城市里怎么会有星星。
　　吴邪回想着，那些刀口上舔血的日子里，他们露宿旷野，天幕低垂，漫天星星也都低得像是要坠下来。
　　那时候篝火哔哔剥剥的响，呼出的白雾冻成冰渣，除此之外，宇宙之中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只有张起灵在身边的话，那些回忆都美的不像话。
　　也许那个时候，他和张起灵都抬头看天，他们的视线落在一处，纠缠起来，分也分不开。
　　吴邪裹了裹围巾，微笑，在路灯微弱的灯光下呵出一小团白雾，有一点冷，张起灵说的对，他们都是这样的人，孤单的活在世界上，消失的话，也就像一滴水落入了大海。不过张起灵在的时候，他也还年轻，还会固执的说：“怎么会，起码我会知道。”
　　现在吴邪已经不再想这些了，他也不再去想那些复杂的真相，这样的生活挺好。随遇而安，悠然自得。
　　因为张起灵不在身边，所以总要找个东西去爱。
　　对不对？
　　清明节在4月5号，今天是四月三号，踏青也好，杏花开也好，说起来吴邪也并不敬重形而上的死人，只去扫墓也显得很虚伪，一切都只是一个理由，明白无误，他想张起灵了，张起灵不在的时候，他要找其他的东西来期待。
　　张起灵总是不在，吴邪想，张起灵有黑色的眼睛，闪着疏远的光芒，像是一块很薄很薄的白纱在黄昏里晾晒时被夕阳镀上的颜色，他想到很久很久以前他第一次以张起灵为主角写的小说，他说，“他的眼睛淡然如水”，那篇小说被很多人疯狂的喜爱，让吴邪莫名其妙的受宠若惊，然而最后的结局并不美好，他又收到很多指责，言辞犀利，令他无可奈何。
　　张起灵淡淡的说，你应该写“他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你应该少用点暗喻，你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可以愉快解决一切的办法。
　　吴邪无语，吴邪觉得说这话的时候张起灵总是理直气壮，但是他还是那么遥远，那么遥远，张起灵总是属于过去，他总是吴邪的回忆，就连在身边的时候也仿佛时间停了一拍，和他说话的张起灵像是另外一个空间，遥远又陌生，恍惚如同臆想，却熟悉如同呼吸。
　　张起灵。
　　张起灵是谁？吴邪望着高高的路灯想，昏黄的光晕里寒夜的雾气朦朦胧胧的，大树不为人知的动了动，影子也跟着簌簌地动。
　　在他需要的时候他总是不在，比如这个清明节。
　　吴邪想这个寒冷的清明节。张起灵在哪里？
　　“或者，他到底存不存在？”
　　吴邪忽然有了一种幻觉，他觉得张起灵在微笑着蒙上他的眼睛，他于是顺从地闭上眼睛，他继续想，张起灵在哪里，张起灵的眼睛到底是什么颜色？
　　“或许是黯淡的金色。”
　　什么颜色的金色？
　　“像是夕阳的颜色倏的变换。”
　　吴邪渐渐记不起那些微妙的细节。风吹过他的脸颊，就像张起灵轻轻搂住他的肩，把下巴抵在他的颈边，用没有热气的声音喊他的名字。
　　吴邪的心突的猛跳了一下，他想，难道这一切只是一个幻觉，是他小说里的一幕，某场虚构的存在？
　　“这些树，这些回忆，这些绵长的通向未知的远方的路，一个影子叠着一个影子的路灯，天空，雾气。”他写道。
　　“还有踏青，杏花，清明节，远离故乡的小店，还有张起灵，淡然如水。”
　　他感到张起灵微笑了一下，在他耳畔轻轻地用气声说：“你知道，我一直都在。”语气暧昧一如做梦。
　　吴邪猛地一震，觉得脑海中有什么在飞快的流走，包括各种颜色的片断，各种形状的过往，各种表情的画面，它们飞快的流走，让吴邪没有喘息的时间。
　　它们连成一条带子，电影胶片似的刷啦啦迅速切换。
　　斑驳的，光怪陆离。
　　吴邪觉得他在这条带子上奔跑，找不到尽头，他四周是杂乱的颜色，凹凸不平，他觉得胃里怪异的疼痛，那些花花绿绿的画面是他新鲜的呕吐物，粘稠而湿润，却没有任何气味，这只是一出哑剧，唯一拥有颜色和视觉，剩下的就是空白，无边无际。
　　吴邪觉得那些凹凸不平的颜色连同那些空白就要吞没他了。
　　他还在胶片似的带子上飞奔，他感到窒息，疯狂的无法思考，他想喊一个人的名字，但他不知道那是谁的名字，他觉得自己要死了，或者疯了。
　　他必须喊出那个名字。
　　“或者，就会死去。”
　　他终于看到尽头，无垠的金色的星空，深深浅浅，明明暗暗，他终于记起那个名字，他大声呼救：
　　“张……”
　　他突然惊醒，白花花的日光灯把视野内每一样东西的阴影描的又黑又重，不过它们的颜色单薄的可爱，吴邪喘了一口气，想。张起灵，我似乎梦见张起灵了。他叹了一口气，他总是不在，总是不在，无论在幻想里，还是现实中。
　　张起灵，张起灵是谁？
　　张起灵在哪里？
　　他到底在不在？
　　吴邪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吴邪抓过手机，“你好。”
　　电话那头说：“吴邪，我是张起灵，明天是清明节。”
　　吴邪微微笑了，他说：“你可以到我这里来，我们可以一起去踏青。前提是我把新进的货卖出去，且能小赚一笔 。”
　　张起灵沉默了一会儿，不说话。
　　听到话筒里电流细微的涌动声，吴邪忽然觉得很没劲。他说：“你干嘛又不说话？别忘了，是你打电话给我的。”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张起灵微微把语速调慢，说：“但是没关系。我会一直都在这里。”
　　吴邪顿了三秒钟没有说话，终于，他说：“我知道。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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