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破晓

　　沈怀弃打着喷嚏走进扶城东市，心中一直在惊讶一件事——他中的那毒真是奇怪，竟然是把人丢进冷水里自行解的。
　　不过想来也是，能无视避毒珠的毒，肯定不是普通东西。——沈怀这样想着，四下望了望，吸吸鼻子，朝着方家米行走去。
　　“二哥也是，竟然找我这病人跑腿——阿嚏！”沈怀弃又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冰糖葫芦——冰糖坠儿——”一个叫卖声响起，沈怀弃立刻转过头，眼里一喜：“冰糖葫芦一串……恩，两串好了！”
　　那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一笑，取了两串下来递给沈怀弃，说：“我这冰糖葫芦，可是全扶城最好吃的！”
　　沈怀弃付了钱，刚转身就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糖葫芦，然后却不禁摇了摇头：“这糖葫芦还没有那‘天下第二好吃的糖葫芦’对味呢……”
　　想到了那“天下第二好吃的糖葫芦”，沈怀弃便想到了欧阳厉，从那日一别之后，这欧阳厉便在扶城消失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解决了欧阳一北，所以就离开了。但离开扶城也得来打个招呼道个别吧？那“假小孩”也太不懂事了一点！
　　到了方家米行，沈怀弃一眼就望见方仰在点帐，于是冲他挥了挥手也没打扰，独自走到一边玩起米来。那些伙计这两天都见过沈怀弃，于是也都没在意他在那里东戳戳、西点点的。
　　“请问方兴方老板在吗？”一个浑厚的男音响起。
　　沈怀弃只见得一双穿了官靴的脚进来，心中一阵疑惑：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方仰抬起头，正好见到那个官家打扮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这人身板结实，吐纳沉缓，若是朝廷中人，应该是个武将。
　　恐怕又是找方兴谈江南十二楼的事的——方仰心中一阵不奈，却还是起身有礼道：“家父恰好不在，大人若有急事还请稍作等候，估计不多时家父便也该回米行了。”
　　“那我就等方老板。”那人走了进来。
　　方仰转头吩咐道：“小周，给这位大人上茶。”
　　沈怀弃在二人说话那阵，已经快速躲到了米缸后面——这个要找方兴的人，竟是钟家村和游若接过头的那个铁匠！
　　沈怀弃皱起眉，这个铁匠竟然是朝廷中人，游若和他接头，难道梁门和朝廷有牵扯？
　　正在沈怀弃疑惑之际，忽听得一个急急忙忙的女声道：“方仰，出来，我有要事找你！”
　　“苏二小姐？”沈怀弃心中疑惑，悄悄探头一看，果然是苏盈。
　　苏盈几步进了米行，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却突然露出震惊的神色：“谢……谢义正？你怎么在这里？！”
　　那个叫谢义正的汉子起身道：“苏二小姐……谢某是来找方兴方老板的。”
　　说着，谢义正看了一眼苏盈手里的包袱，疑道：“苏二小姐这是要打算出远门？”
　　苏盈不冷不热道：“不关谢大人的事！”
　　谢义正皱眉道：“苏二小姐大婚在际，谢某认为还是不要乱跑得好！”
　　苏盈怒道：“谁答应嫁给那个孙浅让了？我爹和大姐同意了，你找他们嫁去，和我没关系！”
　　谢义正道：“苏大小姐已经有了未婚夫婿，如何嫁得？”
　　方仰惊讶道：“什么大婚在际？”
　　谢义正不等苏盈开口，直接道：“苏老爷已经和孙舵主结了亲家，下个月苏二小姐便要嫁到幽州，做孙家的少奶奶了。”
　　“我可没答应，你们休想逼我嫁去孙家！”苏盈大步走到方仰跟前，道：“把你的玉牌子给我！”
　　方仰把方家米行的通行玉牌子递去：“做什么？”
　　苏盈正要接过那玉牌，却猝不及防叫谢义正先一步抢了去。
　　“苏二小姐是想逃婚？”谢义正露出不满之色，“要这方家令牌，是想筹盘缠？”
　　“是又如何？——还不还给我！”苏盈一跺脚，立刻上前去抢，而谢义正却把玉牌子捏在手里背到了身后，道：“苏二小姐莫要任性，这桩婚事孙、苏两家已经谈妥，不容有变！苏二小姐要以大局为重，莫伤了两家和气，让苏老爷难做！”
　　“要嫁就让我大姐嫁，她哪来什么夫婿！”苏盈夺玉牌不成，眼中怒气更盛，“谢义正，把牌子给我！”
　　方仰也弄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一时却不好插嘴。婚姻之事本就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可是天经地义的。况且两家联姻对苏、孙都是大为有利，方仰虽然清楚苏盈心系季拈商，也明白依苏盈的性子绝不会愿意嫁给一个见都没见过的孙浅让——但作为一个外人，叫他怎么能多言？
　　方仰只有心中一叹：苏老爷的这一安排，可是有些不妥啊……
　　沈怀弃此时已经不仅仅是惊愕了，先是得知了那铁匠是孙家的人，也就是说梁门和孙家有牵连。再者，孙家竟然和苏家联姻，这岂不正是孙家势力伸向南方，苏家跨入朝廷的开端吗？！
　　谢义正并没有还牌子的打算，而是淡淡道：“苏大小姐到底有没有夫婿谢某没兴趣知道，我知道苏老爷说得清清楚楚是苏盈小姐出嫁。——苏二小姐，谢某是为苏家着想，若是苏、孙两家因为苏二小姐的任性而闹得不快，恐怕苏二小姐就要成苏家的罪人了。”
　　“你威胁我？”苏盈一瞪眼，看着就要对谢义正动手，方仰怕苏盈吃亏，于是连忙拉过苏盈，道：“盈儿，不要任性……”
　　“方仰！”苏盈气得喝了声，“你都不帮我？！”
　　方仰轻声劝道：“你要多为大局着想，成亲的事，若是你有所不满，应该去着苏老爷说清楚，而不是这样乱来——你若逃婚，让苏家和孙家颜面何存？”
　　“跟我爹说清楚？——你以为我说得还少吗？！”苏盈眼框一红，抬手阻止了方仰开口，道：“我不要和你多说，你那些大道理我不听！我这就找大姐去，告诉她我苏盈死都不嫁给那个姓孙的！”
　　说完，苏盈不再理会方仰，飞快跑出了米行。谢义正见状，皱了皱眉，还回玉牌子然后对方仰道：“方公子，我改日再来拜访令尊！”
　　“谢大人走好。”方仰点头道。
　　谢义正一走，方仰就对着沈怀弃这边唤了声：“怀弃，出来吧，那个谢义正走了。”
　　沈怀弃闻言便走了出来，说：“这谢义正一直隐姓埋名藏在益州，我疑惑他身份好久了。”
　　方仰点点头，道：“你专门过来，是崔公子有什么事吗？”
　　沈怀弃这才想起了此行目的，于是道：“二哥让我们回方家准备一下，今晚出发去洛阳。”
　　“怎么突然那么急？”方仰一愣，他还以为至少要过个两三天崔亦笑才会叫动身呢。
　　沈怀弃道：“二哥从外面回来，得了些消息说孙易成加快了动作，所以我们也得快些了……”说着，沈怀弃皱眉：“刚才听到苏二小姐的事，看来孙易成果然加快动作了。联合苏家一道，既能权、财合力发展壮大各自势力，又能南北合作一起留意第十楼的消息——真是一个大动作！”
　　方仰点点头，心里有些不放心苏盈，但还是道：“那我们赶紧回去，准备出发。”
　　“苏二小姐那边……”
　　“放心，苏老爷和苏大小姐会办妥的，而且盈儿也不是真不懂事的人。”

　　苏拂夏不冷不热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季拈商，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不知写写画画些什么。她就知道季拈商会回来，这化功散她专门添了几味药，普通的解药根本就解不了。
　　季拈商依然是懒懒散散地笑着，对除了阮慕云以外的女人，他从来都是这个表情。
　　“苏大小姐，你画了这么久，是不是该得出句话来了——解药你给是不给？”季拈商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苏拂夏淡淡一笑，说：“还敢喝？不怕里面又被放了毒？”
　　季拈商笑道：“我相信苏大小姐绝对舍不得季拈商死。”
　　苏拂夏“哼”了声：“季拈商你还真把自己当宝了？”
　　季拈商举起食指摇了摇：“我季拈商是不是宝，我不敢下定论，苏大小姐心里自然有数。”
　　“……季拈商，你是来讨解药的，是不是该拿出点诚意？”
　　“诚意？”季拈商笑道，“我不甘不愿地中了毒，又被逼无奈来讨药，你找我要诚意？”
　　“你——”苏拂夏一瞪眼，却突然一笑：“好，果然是季拈商……”
　　“苏大小姐，我也不想再多废话，你到底要怎样才肯赐药？”季拈商问。
　　苏拂夏微笑道：“还是最先说的那件事，除此之外，别无商量。”
　　季拈商皱眉：“给我个理由——别用‘为了苏家’那套鬼话唬我！”
　　苏拂夏倒是真的笑了起来：“'为了苏家'这话就那么不成理由？”
　　“是目的之一，绝若说成是理由，未免太牵强。”季拈商的笑容沉了下去。
　　苏拂夏点点头，说：“不错，是目的之一也是一个理由，至于那个更主要的理由就是——我不想被我爹安排婚事，嫁一个我连见都没见过的人。”
　　季拈商看苏拂夏不似说谎，一想苏拂夏也的确到了成亲的年龄，于是也就信了。
　　“原来是苏老爷急着嫁女儿，让某些人慌了！”季拈商笑道，“是把你踢出门，还是招入赘女婿呢？”
　　“这个你少管！”苏拂夏没好气道。
　　见苏拂夏不悦，季拈商倒更是来劲，继续道：“苏老爷物色的人，怕是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你何不就将就着嫁了？”
　　苏拂夏瞪眼道：“要是三年前没见过你，说不定我就嫁了！——既然我看中的人是你，那我苏拂夏就绝对不会做其他人的妻子。对爹的指婚，我也已经告诉他我有了相好，就差生下孩子了！”
　　“所以你嫁人的事就搁下了？”季拈商笑了起来，“你就那么肯定我会答应帮你？”
　　苏拂夏向前倾了倾身子，笑道：“你现在不是来了吗？”
　　季拈商笑了，如果他再说什么废话，他季拈商还是男人吗？

　　苏盈在书房里坐了很久，心里盘算着：如果大姐怎么也不答应，那我只有去鄯州找杏儿避一避了！
　　苏盈望了望窗外，问身边那个丫鬟道：“你去看看大姐回来没有。”
　　那丫鬟恭敬答道：“二小姐不要心急，大小姐一回来，自然有下人告诉她二小姐在书房等她的。”
　　苏盈皱眉，坐了一会儿突然起身道：“大姐故意躲着不见我对不对？！”
　　“二小姐，大小姐是真没回来……”
　　“我至少等了三个时辰，现在天都黑了，她怎么可能还没回来？！——我去找她！”苏盈推开那丫鬟，直接朝着苏拂夏的卧房走去。

　　季拈商舔了舔下嘴唇，虽然自己看不见，但他可以肯定自己的下嘴唇上必然有排不浅的牙印。
　　“你爹给你相中的是哪家公子？”季拈商问。
　　“怎么？很感兴趣？”苏拂夏笑盈盈地看着季拈商，替他系好了腰带。
　　季拈商道：“想看看谁那么可怜被女人毁了婚约。”
　　“虫楼忠字号孙家的少爷，孙浅让。”
　　季拈商一愣：“你毁了孙家的婚？你爹竟然由着你？”
　　“我爹当然不愿意放过和孙家联姻的机会，我虽然不嫁了，但他可不只一个女儿。”苏拂夏微笑道。
　　季拈商面色一沉，猛地站了起来，道：“我有些事要办，就先离开了。”
　　苏拂夏一愣：“怎么了？”
　　季拈商没有回答，只是道：“我们的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吧？”
　　苏拂夏眼中一黯，缓缓道：“……我苏拂夏说话绝对算话。”
　　“那就好。”季拈商拉开门，却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苏盈呆呆地望着季拈商，眼睛停在他唇上那排红红密密的牙印上，便再也挪不开。
　　“盈儿？”苏拂夏慌忙扯过外衣披上，“你怎么来了？——进来说话。”
　　苏盈的视线无神地在房内扫了一圈，突然转身，头也不回地飞快跑开。
　　季拈商回头对苏拂夏喝了声：“还不快追！”
　　苏拂夏眼里闪过一丝疑虑，但还是匆匆系好衣衫，追了出去。
　　季拈商皱眉站了一阵，一咬牙转身离开了苏家——崔亦笑他们恐怕都在等他回方家准备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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