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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易清幽
两年前,冬夜,益州,歌楼。
季拈商提着酒葫芦眯着眼看着歌台上几名颇有姿色的舞女,却显得没什么精神。
“昨天晚上又上了谁家香塌,弄得这么副鬼样子。”崔亦笑披着白色的狐裘,整个人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胡说些什么,我爹昨天追杀我,差点一路追到黔中道那边去。”季拈商伸手摸了摸崔亦笑肩上的白毛,笑道:“这东西好,我也要去弄一件。”
崔亦笑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哼,抬眼看歌台,正见一名穿着血色罗裙的女子跃上歌台,满眼对那群舞女的不屑,朱唇轻启,声如天籁:“这也算得是舞?”
言罢,长剑挥出,那道红影如蝶,翩然跃至二楼。银剑一划,那满楼的鹅黄纱帐纷纷飘落,只见得那道红影盈步其间,勾人心魄。
一刺,一挑,那女子又舞出一方霸气来,然后顺着那薄纱滑下歌台,又似红枫飘落,浮上水面,悠扬流去。
季拈商满眼赞叹,正欲和崔亦笑交流几句,却发现崔亦笑竟看得呆了。
还没来得及打趣这个二弟,季拈商只见眼前紫影一闪,崔亦笑已经拿起佩剑,跃上歌台,竟与那红衣女子一齐共舞,双剑合璧一般。
季拈商望了一眼那椅上的白色狐裘,不禁露出了暧昧的笑来:以无情闻名的崔大少爷崔亦笑,终于动情了。
舞毕,崔亦笑手还揽在那人腰际。那女子挣了一下,却被崔亦笑揽得更紧。
“你叫什么?”崔亦笑轻声问。
“易清幽。”易清幽微微一笑,双手在那胸口前借力一推,挣开了崔亦笑,“你呢?”
“崔亦笑。”
易清幽的笑容似乎瞬间黯淡了些许:“虫楼崔亦笑,‘无情修罗’崔公子?”
“你信吗?”崔亦笑又一探手,将人拥进怀里。
“那你是吗?”
“是。”
易清幽笑了,一身红衣的她笑得像是曼陀罗,中毒的,便是崔亦笑。
“但从今天起,便不是了。”崔亦笑直视着怀里那人。
一个月后,益州崔府。
崔亦笑淡淡掸掉狐裘上的水珠,那是小雪化掉后留下的。在益州是极难见雪的,这小雪已让易清幽开心得笑如银玲。
换了思绪,崔亦笑收了唇边的笑容,走进了崔方无的书房。
“爹。”
崔方无冷冷看着儿子:“你和那个易清幽在一起,我不反对。但是想娶她,必须先娶了轻霜。”
“我和成轻霜只是朋友,没有男女之情。”崔亦笑不耐烦道,“我不愿娶,她亦不愿嫁,你和成看又何必为难我们?”
“是你们在为难我们!”崔方无厉声道,“你和轻霜是指腹为婚,哪由得你们愿意不愿意!”
“没有人可以逼我做我不愿做的事,老头子你也一样,”崔亦笑转身离开,“一个月之后,我娶清幽。”
峨眉山巅,满眼白雪。
崔亦笑远眺着脚下那片白如仙境的景色,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
易清幽的眼睛落在那若有若无的笑容上,便再也移不开。
崔亦笑的笑,果然最是好看,胜过眼前任何一处美景。
易清幽的眼前却又浮现出另一张脸来,不如崔亦笑那般气宇不凡、恍若天人,但却多了份崔亦笑没有的稳重踏实,还有安定。
崔亦笑——她总是感觉似乎已将他抓在了手中,而他却如流水、如细沙,又从她的指缝中慢慢流走——这种感觉是那么强烈,让她越来越不安,她觉得,她抓不牢他。
崔亦笑不会是甘于安定的人,不是吗?
“不是很喜欢雪吗?怎么在那里发呆?”崔亦笑回过头,微微一笑。
易清幽莞尔:“正因为喜欢,所以看痴了。”
崔亦笑伸出手,轻轻拂去了易清幽肩头的雪花。
“你喜欢雪,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去陇右道的天山,听说那里的雪景一年四季都让人流连。”崔亦笑替易清幽拢拢身上的裘衣,这是他找遍了益州城,好不容易从一个吐蕃人手里高价买下的。
“亦笑,我想……你该回家,娶成姑娘。”易清幽咬咬唇,把一直藏着的话说出了口。
他们是时候各归各位了,不是吗。
“我和成轻霜只是朋友,她也不想听谁安排婚事,现在已经到九原随郭子仪从军去了。”崔亦笑冷冷道,“这些事,你不用管,做好成为我崔亦笑夫人的准备就好。”
“但是崔舵主他……”
崔亦笑突然握住了易清幽的手,紧紧扣住,十指交缠。
易清幽抬眼,只见那人眼神坚定,目中柔光是那样叫人不忍拒绝。
“牵着手,走下去就好——什么都不必理会,有我。”崔亦笑低声道,“我会把天下送到你面前。”
感觉到手心的温暖,易清幽微微一笑,却有些苦。
牵着手,走下去就好——但她想要的,是安定啊。她要的安定,眼前这个人怎么给得了?
崔方无瞪着这个第一次惹得自己火大的儿子,手中火辣辣的,眼中隐约有些悔意。
崔亦笑把益州闹得鸡飞狗跳,他没生气;崔亦笑大闹三道,他也笑得出来;崔亦笑为了抓人,一把毒扔进河里,差点让益州附近几个村子全了遭殃,他也只是关了他半个月的禁闭。他什么时候舍得打过这个儿子?
但这个被惯坏了的不肖子刚才说什么,他要娶了易清幽然后去陇西道再也不回来了?什么叫“崔家和成家闹翻了也不关我崔亦笑的事”?难道他不知道成轻霜是因为不想两家为难,同时也是被他崔亦笑伤了心,才决定去边关的吗?
崔亦笑只是紧抿着嘴唇,脸上那个红色的指印有些烫。
“我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崔亦笑抬起眼,表情淡然,似乎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好,你走——别回来!这辈子都别回来!”崔方无怒视着这个自己宠了二十年的儿子,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
崔亦笑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是崔家容不得他娶易清幽,是崔家容不得他留下,他别无选择。
拿着精心挑选的花簪,崔亦笑迈上歌楼。
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他带她一起去北方,凭他崔亦笑的本事,他就不信他自己闯不出一个“虫楼”来——到那时,南方北方都会是他们崔家的天下。到那时,崔方无一定会原谅他吧。
驻足在门口,微微扬唇,崔亦笑将花簪藏在了袖中。
突然,易清幽的声音从门里传来:“鸿影,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还是不明白?我要你带我走,我们离开益州,离开剑南道——去哪里都行!”
“易清幽,你就快做崔家的儿媳了!”薛鸿影皱眉。
“你在生我的气?”易清幽咬咬嘴唇,“不错,我原先是在你与亦笑间不知道如何选择,但是现在我已经想好了……鸿影,带我走!”
崔亦笑伸手缓缓推开门,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两个一见他就露出震惊神色的人。
“亦……亦笑……”易清幽的声音有些发颤。
薛鸿影正想开口,却见崔亦笑抬手止了他的话头,淡淡道:“易清幽,我给你次机会解释。”
易清幽看了一眼崔亦笑,再望了望薛鸿影,深吸了一口气,道:“亦笑……对不起,我……我不能嫁给你,我要的是安定——你给不了!”
崔亦笑的眼睛盯着易清幽——那双眼睛里的惊讶、悲伤、失望、痛苦,易清幽尽收眼底,只得慌乱地移开了视线。
“易清幽……”崔亦笑缓缓开了口,嘴角的笑容让人一看便知道是故作轻松,“安定?你以为薛鸿影能给你安定?”
易清幽双手紧捏着衣角:“我相信他。”
“好,好个相信他……”崔亦笑轻笑一声,“易清幽,你不配,你不配和我崔亦笑携手去天山……”
“是,我不配,我三心二意……”易清幽咬着唇,“但是我并没有欺骗过你……”
“不必多说,”崔亦笑手中花簪被捏得粉碎,“真情实意也罢,虚情假意也罢……易清幽,你教会了我一件事——感情可以拿来分!”
“我……”
“你会后悔的,易清幽……”崔亦笑淡淡地笑,看不出任何情绪,“你以为你得得到安定?”
“如果你要报复,大可冲着我来!”易清幽大声道,“鸿影他……”
“我不会对你或对他怎么样,”崔亦笑手中一松,那被捏碎的花簪落到了地上,“以后你会明白——这一步,你错得有多厉害!”
易清幽一手扣住了薛鸿影的手:“牵着手,走下去就好!”
崔亦笑的眼中一惊,露出一丝痛苦,随即又恢复平静:“好,易清幽……我崔亦笑发誓,无论你发生什么事,我崔亦笑从此绝不插手,若有违誓,叫我不得好死!”
看着那个紫色身影走远,易清幽心中有些空。
扣住的那手抽了回去,薛鸿影神色复杂:“清幽,我明天来接你。”
“离开益州?”
“恩!”
一恍,就已是两年。
易清幽站在清风楼上,倚栏而望。
薛鸿影和她并未离开剑南道,只是离开了益州。他发展起了无神教,她做了他的妻。
平静的日子持续了不到一年,薛鸿影却中了红叶院的剧毒。为了救他,易清幽进了红叶院,进了清风楼——为了薛鸿影,易清幽不再存在,世上只剩了红叶院的清幽。她把什么都丢了,什么都踩在脚下。
他答应一定会给她安定,时过境迁,这一次,易清幽的“我相信你”却不再有曾经的坚定。
后来再见崔亦笑,她看到了他眼里的震惊和未断的情,然而,一切都回不了头了。
为了保护薛鸿影,她不得不讨好崔亦笑,哪怕崔亦笑每次看她的眼神是那般轻贱和鄙夷。
他们重逢的第二天,薛鸿影就满身是伤地回来。她知道是崔亦笑做的,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她的心里现在在想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
易清幽从腰间拿出了那枚花簪,微微凝眉。这是她唯一的筹码——崔亦笑那仅存的一点情。
薛鸿影要去扶城,她心里莫名地不安,于是不得不再次拿出了这个花簪,坚持让薛鸿影拿着。如果薛鸿影遇到了什么困难,说不定可以求助崔亦笑。
“但愿这个能够帮得了你些什么。”易清幽把花簪放进了准备送给薛鸿影的锦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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