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梦

　　好重啊！
　　我扶着冰冷的宫墙，放下了手中的木桶。呵出热气来温暖我那早已东僵的双手。
　　木桶里的水面平如镜，清澈的水中倒映了一张绝世美丽的女子的脸。我定定地盯着那张脸，心里越发的寒冷。
　　想想，我到这里竟平平静静地度过了两年。经过两年多的调理，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不少。原本深陷的双颊膨胀了不少，由于提水的动作，白皙的皮肤透出些许血色。更衬得那如花似玉的面容明艳动人。
　　虽然身体没有好全，但是，我今天还是瞒着琉璃和玲珑二人，自己到玄武门的水井打水。顺便到东内的珠玑阁向墨姐姐借了《宁史》回来。
　　墨姐姐，她的全名叫舒沁墨，比我大上一岁。出身书香门第，因为家道中落才进宫做了个宫女。负责珠玑阁的司书刘大人看她有几分才华，就讨了她在珠玑阁做校书。一年前的冬至，我到玄武门打水。看见她昏倒在水井旁，就顺便帮了她一把。此后，几次去打水，有时会遇到她。我看她身体连我都不如，每次都会帮帮她，顺便又帮常青做宣传。
　　这一来二去的，也就熟识了。她在常青的治疗下身体好转，就愈发地感激我的恩情。我就顺手牵羊，让她拿了不少书给我看。只不过，我一直向她隐瞒我是御女风绫的身份，她只知道我是个叫暖暖的宫女。这一点，让我很愧疚。可是我又别无他法，只好这样了。以后若被人发现我真实身份，她也就可以“不知者不罪”。
　　北方的冬天极冷。这让从小在南方长大的我很不适应。我们苑里的水井结了冰。今天有是大年三十。据说北边的战事大捷，天子龙颜大悦，将歼敌功臣请回宁京，要大肆庆祝一番。宫中人手短缺，琉璃和玲珑被“请”去帮忙了，那么我也只好自力更新了。这是我在宫中过的第三个新年。第一个新年是裹在棉被里，喝着中药过的，自那以后我就发誓好好锻炼身体，不要再生病，想想那天天被药吊着的感觉，生不如死啊。今年冬天还小有成就，一次病都没犯过，还能提水，是有点长进了。只是病去如抽丝，得慢慢来。
　　我将手中拿着的《宁史》收入怀里。低下头抓住桶柄，微微咬牙，就要施力提起来，忽然，眼角瞥见一粒白色飘落。
　　我抬头，却见天上有白色的雪花飘洒下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我有些兴奋。因为我从小到大只看过三次雪。记得最近一次是7年前父母为了奖励我取得博士学位而带我到冰岛游玩而看到的。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我笑了笑，想起琉璃和玲珑应该回了映秋苑了。不管怎样，还是有人在等我的。若不快点，回去当然是要挨琉璃的一顿叨念。
　　提起水桶，走了几步，只觉脚前一绊，整个人往前倾去。正想着要跟大地来个亲密接触的时候，腰间忽然一紧，握着桶柄的手一热，一阵天旋地转下来，双脚已经站稳。
　　这一惊吓，再加上刚才的旋转，我只觉脑子充血，眼前黑了一下，我调整一下呼吸，才慢慢睁开眼来。
　　映入眼中的是一张年轻刚毅的脸。线条粗硬，轮廓如刀削般的坚毅，干脆利落。从黝黑的肤色可以看出他常年征战的痕迹，五官冷峻刚硬，此人定是个久经沙场之人。我暗暗想着，再者，此人面容不怒而威，浑身散发一股将才的肃杀之气。
　　只可惜，这本来一张很有威慑力的面容上是没有任何掩饰的惊诧之情，那双虎目里透出满满的惊艳。
　　我自然知道这张脸的“震撼力”，可是我看着他的表情却很想笑，不是想，我已经笑出声了。伴着几声银铃般的笑声，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更怪了。我猛然发现我的双手还搭在他宽厚的双肩上，而他一只粗壮的手臂还搂着我的纤腰，另一只则拿着我的水桶。
　　我连忙放下双手，他也抽回了手臂，将水桶放在地上，再抬头时，脸上已经平静无波了。
　　我看那水桶中的水竟没溢出分毫，再看他一身银灰战甲，身披血红的金纹绒毛披风，更彰显了他一身英武。心中不禁赞道：大将不愧是大将。不仅敛神收思快，而且武功了得啊。
　　刚想着他是个人物，又想到我可还没向他行礼啊。连忙垂头敛裾，向他福身道：“见过将军，多谢将军出手相助。”
　　那男子虚扶了一下，说：“不必多礼，举手之劳罢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稳重，颇有大将之风。我听他也不居功，就恭敬地回话：“若大人没什么吩咐，请容奴婢告退。”我可没忘了我现在穿着的是宫女装啊。
　　我一直低着头，看不到他的神色，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只看到，他那双黑色虎纹战靴稳稳地站在我跟前。他不回答，我也不急，仔仔细细地研究起他那双靴子来。黑绸在雪的映衬下散发隐隐的光泽，银线金丝，绣工细致而且紧密，一看就知道是贵东西。
　　许久，头顶传来了沉稳的声音：“你是哪宫人？叫什么名字？”
　　我心下有点犹豫，想了下才回答：“奴婢暖暖是朝阳宫的人。”
　　他“嗯”了一声，看看那桶水说：“若是井水结冰，可用木板盖住井口，放些稻草在上面。”
　　我有些诧异他会跟我说这些，但是嘴上还是答道：“多谢将军指点。”
　　我话音刚落，眼前的黑靴就往回走了。我抬头看着那披着同样用银线金丝绣了只活灵活现的老虎的红色披风的背影，踏着矫健的步伐消失在纷飞的大雪中，心下有点忐忑。
　　多年以后，当我在宣武门上看他骑着爱驹走向边疆的时候，我想到的便是这件事。若是我听了琉璃和玲珑的话，那天没有去打水，若是墨姐姐那天没有让我在水井旁多等了个把个时辰，我和他也就不会这般相遇，他也不会受这一世的煎熬。
　　待我匆匆赶回了映秋苑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玲珑等在苑门口，冷得直跺脚，见我提着水桶，蹒跚而至，忙迎上来夺了我手中的水桶，斥道：“主子，不是要您别干这事儿吗？怎的还去？”
　　我笑了笑，心里觉得暖暖的：“反正我也没事，就找点事儿做呗。毕竟你跟琉璃太忙了。”
　　等我们走了进苑里，琉璃已经拿了个青铜纹花的手炉急忙忙奔了过来，手炉往我手里一塞，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批评”。
　　进了屋里，只觉温暖如春，才发现两个小丫头已经点了暖炉。玲珑将水拿进左间里，而琉璃就去张罗我们的“年夜饭”了。
　　前先天，常青有来给我拜早年，顺便开了些新的药膳给我，现在他可能已经回家过年了。那些方子我也没看，不知琉璃和玲珑有没有帮我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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