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梦

　　凌王向我笑笑：“能遇见姑娘也不枉我赴此一宴了。”
　　我恭顺地低下头，轻声道：“王爷言重了。”
　　他也不说什么，抱着琴往设宴的地方走去了，经过我身旁时，轻声说了句“知音”。
　　我望着他脚步虚浮的背影，心里有点酸。这么一个才情卓绝的人，为何……唉……我心里默默地叹气，本来愉快的心情迅速冷却下来了。我抬头看天色也不早了，便举步往亭子那边走去。
　　待我回到亭子时，晚宴即将开始了。宫女太监个个都手脚利索地穿梭在星罗棋布的亭子间，布置菜肴，准备酒水，忙得不可开交。
　　我和悦意刚刚打点完事务，沁墨忙拉我坐了下来：“暖暖，等一下……万一……”
　　我知道她心里紧张，我就更不能自乱阵脚，温言安慰她：“不用紧张，等一下如果真有献艺的话，还有我帮着你呢。”
　　沁墨的献艺是丽妃推荐的，既不能扫丽妃的面子，又要让皇帝不感兴趣，还要勾引苏轼，真有点棘手。不管怎样，首先是做到前面两点。
　　我正想着对策，安抚沁墨的情绪。这时，一道尖细的嗓子穿越重重绡纱：“皇上，丽妃娘娘驾到。”
　　我们忙掀了纱，出亭子跪拜在地，众人齐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声音响亮地回荡在亭子之间，许久，才听见一声浑厚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都起吧。”
　　“谢皇上。”这会儿，我们才终于直起了腰杆。我抬眸，入眼处，竟都是灯火通明，上百盏琉璃宫灯错落在草地上，将整个宴场照得亮如白昼。更妙的是，白日在树荫下看来无甚特别的绡纱，竟在灯火下闪着点点星光，竟似网住漫天星汉的渔网。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就在这个别具一格的千巧宫宴后，我所渴望的那些平和，宁静的日子将会成为回忆，一步步离我远去。
　　我们的亭子位于皇帝的亭子的右侧，说近也不近，说远也不远。亭子前面是一个颇大的圆形高台，大概是给歌舞表演者所用。我受好奇心的驱使，向皇帝所在之处望去。只见金黄色绡纱下，一位身穿杏黄色纹龙锦衣的青年男子负手而立，身上散发着君主特有的王者之气。双眉如剑，鼻若悬胆，目如朗星，唇若秋菱。
　　好个英气逼人的俊俏男子。我心里思忖着，眼睛又看向了他的身侧。丽妃我见过，虽是惊鸿一瞥，但是也知晓她美貌惊人。今日一见她盛装打扮更是……惊为天人!
　　一袭天蓝色的纱裙，裙摆上绣着几朵绽放的白玉兰，青色的藤蔓绕着领口和袖口蔓延而下，素白的腰带上缀着金黄色的流纹，更衬得她楚腰纤细，不盈一握。一头乌黑油亮的发丝被绾成繁复的流珠髻，斜簪着三支做工精细的荷花碧玉簪，还用镂花吉祥银步摇装饰着发髻，耳着一副莹润的珍珠耳环，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整个人在灯光的影映下美得惊人。
　　太皇太后一向喜静，不是十分重要的宴席她都不会参加，而这次七巧宫宴设在里大宁太和皇宫这么远的萦云山，想必她更不会来了。我打量完主位的两个人，就把眼光调到其他亭子里去了。
　　宫妃和内命妇一般被安排在右侧，而皇亲国戚和外命妇都在左侧，从我这里遥遥望去恰好看见凌王的亭子。其他那些人我都不认识了。而我们这一边，在我们附近好像就是那个张扬跋扈的淑妃。我有远远瞧上她一眼，姿容虽不在丽妃之下，但是气质就远远比不上书香门第出身的丽妃了。
　　就在我暗地里评估二人时，平琳和平琬两位公主也出现了。平琳公主一身明紫色的绸衣，绾着瑞云髻，显得高贵而端庄。平琬公主则身穿鹅黄色纱裙，头绾洛荷髻，眉眼带笑，尽是娇憨之态。两人皆为一母所出，眉目之间竟相似的如一人，只是平琳公主年长，举手投足之间更为庄重高贵，不如平琬来得随意。
　　二人上前跪拜天子，一阵寒暄下来，宴席才宣布开始。灯红酒绿，觥筹交错，主位亭子上更是有不少借着敬酒来阿谀奉承的人。
　　酒过三巡，人们看着舞台上舞姬妖娆的舞姿愈发让人沉醉，一些定力不足的皇公子弟已经和身边的侍女闹作一团了。这时，与皇帝同桌的丽妃终于发话了：“皇上，臣妾斗胆为皇上准备了一支琴曲。”
　　皇上手握白玉酒盏，微眯着眼，呷了一口酒道：“嗯。”
　　坐在亭中的我们心头俱是一跳，明白要来的终是来了。果然，一会儿听见了一道女声：“请舒校书就在亭内奏一曲吧。”
　　这是丽妃侍女的声音，我暗暗想着。这时，整个宴席上的声音忽然消失了。空阔的草地上只听得见虫儿的叫声，连琉璃宫灯温润的光泽都像被凝固在空气中。
　　我微笑着握着沁墨的手，给她最大的鼓励。悦意已经将琴摆好，我领着她坐在琴前。我松开了她的手，只见她皱着柳眉惶惶然地看着我，颤抖的双手按住琴弦上，却无法像平常那样弹拨自如。
　　我心下忐忑，一时也是手足无措。外面看我们这里许久没有动静，人群已有了些躁动，刚刚那道女声试探着问道：“舒校书？”
　　我咬咬唇，用力一扯坐在琴前惶惶然的沁墨，旋身坐了下来。我微微调了息，手指拂过琴弦，听得一阵悦耳的天籁自指间流泻而出，心莫名地安定下来了。
　　我微微笑着，抬眸看向沁墨，用唇形跟她说“我弹，你唱”。素手轻扬，那曲熟悉的旋律弹跳而出，我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犹是惶恐的沁墨，她亦微微定神，细听我的旋律，启唇唱了出来。
　　一曲毕了，我犹自沉浸在那曲沁墨唱得足以绕梁三日而不绝的《朱砂泪》里，四周也是一片寂静，人人都是连大气都不敢出，连那聒噪的鸣蝉也似被琴声吸引了，不知叫嚣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陆续续有人欢呼赞叹着沁墨才艺惊人，在一片附和之声中，一道尖细的嗓音响起：“舒校书出来听赏了。”
　　沁墨的双手仍握着拳，指节都已泛白了，看着我的眼睛有些惶恐，我轻声道：“不要怕，平常心对待就是，隔着纱帐，没人知道是我弹的。”
　　在我和悦意的精神支持下，沁墨终于鼓足勇气掀开帘子走了出去。顿时，外面一阵抽气声传来，接着我听见了不少什么“貌美如花”、“天仙美人”之类的赞美。
　　还好，皇帝果然只是赏了沁墨不少好东西，真没有纳她为宫妃的想法，我看着沁墨一脸潮红地向我们转述她会见皇帝的情景，不禁懵了。连沁墨这样的美人都入不了他的眼，我真不知是说他定力好，还是说他耐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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