酣梦

　　因为大学不在同一所学校，自从高中毕业之后，温礼和宋可意就像是成了网友。
　　两人每天都在各种社交软件上打得火热，如果在生活里、工作中遇到了奇葩事情，也会第一时间和对方抱怨，彼此对对方的生活简直了如指掌，但大家都忙，一年到头，可能也没时间见上几面。

　　这次也是许久未见，出门前，温礼特意精心画了个全妆以表尊重。全部收拾好之后，温礼拎着包出了房间。

　　路过客厅的时候，温礼注意到温寻正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电视。
　　她走路的动静不小，温寻却仿佛一点也没听见。
　　他的腰背挺得笔直，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僵硬两个字，神情投入到温礼怀疑他打游戏都不会有这么认真。

　　一起生活了21年，温礼一眼就看出他的小心思。
　　她停住脚步，抱臂站在原地，和他搭话：“看电视呢。”

　　温寻顿了顿，极为缓慢地抬头，像是才注意到她，脸上适时地露出了些拙略的惊讶：“啊，姐，你要出门啊？”

　　“也可以不出门啊，”温礼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故意道：“咱们再一起打会游戏呗。”

　　温寻沉默着，缓缓眨了眨眼，大概是在判断温礼这话的话外音。
　　几秒后，他扬起一个微笑，十分真诚道：“姐，我觉得我不配。”

　　温礼：“？”

　　“你收拾得这么好看，坐我旁边打游戏那不是浪费吗？我姐姐那珍贵的化妆品能浪费在我身上吗？我配吗？我不配！我姐这美貌，就是要出门去大杀四方，去让世界为你神魂颠倒……”

　　见他这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混账模样，温礼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隔空点了点温寻，没再说什么，转头出门去了。

　　*

　　天色阴沉沉的，斜风裹挟着细雨，将地面染成湿漉漉的一片。
　　温礼撑着伞，走得小心翼翼，努力地避开反光的积水处，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才终于走到小区门口。

　　虽然已经走得很小心了，但浅色牛仔裤裤脚还是被溅上了一串水渍。
　　温礼皱着眉站定，低头盯着裤脚处的水渍看了一小会儿，很快便决定不去搭地铁，直接在小区门口打车。

　　因为突然改变了出行方式，时间一下子就变得充足起来，温礼特意绕路去了城北那家宋可意最爱吃的甜品店。

　　尽管今天是工作日，这家店的生意却依旧十分火爆。长长的队伍左弯右绕地被叠成一层又一层，一眼望过去，像军训练队列的方阵。
　　完全没想到会见到这么壮观的场面，温礼整个人都僵住了。
　　但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就这么空手离开好像有点不甘心。
　　温礼叹了口气，撑着伞，认命地走向队伍的最末端。

　　耐心地排了快一个小时后，温礼迂回前进着，终于走到了方阵的第一排。
　　黄油混着焙烤的香味顺着售卖窗口飘了出来，在清冷的空气里染上了温暖的香甜。
　　寒冷让人对甜食没有抵抗力，温礼看着橱窗里色泽诱人的各色甜品，慎重地挑选着一会要买的种类。

　　雨势渐大，伞面被敲打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在略显嘈杂的落雨声中，一道低醇缱绻的男声格外吸引人。

　　“在城北……买蛋糕啊。”

　　男人漫不经心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慵懒，让人忍不住想到落日余晖下，随性前进又慢慢后退的潮汐海浪。

　　耳朵像是被绒绒的小爪子碰了一下。
　　温礼愣了一瞬，下意识地顺着声音的来源，侧身向后看去。

　　只一眼，直觉就替温礼锁定了这道声音的主人。

　　斜后方，有一个穿了一身黑色休闲套装，身形修长的男人，正撑着一把墨绿色的伞。
　　微微倾斜的伞面，遮住了他的眉眼。

　　温礼注意到男人身上的黑色开衫卫衣，是她最近很喜欢的一个运动品牌的新品。
　　她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男人的肩很宽，却不显壮。
　　气质微妙地介于男人和少年之间，看起来比毛头小子多一份稳重，又比成熟男人多一份少年感。
　　卫衣的拉链被他直直拉到最上，印着品牌商标的锁头因为重力而垂坠着，将卫衣领口坠出一个向下的弧度，露出了男人白皙且线条分明的下巴。

　　他正在打电话。
　　修长而指骨分明的手，虚虚握着手机，贴在耳边，姿态轻松又舒展。

　　不知道那头说了些什么，男人薄唇微翘，语气带了几分戏谑刻薄：“老子前几天通宵加班的时候，你怎么不提劳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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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喜欢加班啊？脑子有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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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在刚领导？
　　温礼挑眉，忍不住在心里给他点了个赞。

　　正要继续往下听的时候，右侧忽然传来了店员被扩音器放大的声音。

　　“女士！这位女士！请您上前一点！”

　　被偷看的男人大概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墨绿色的伞面微微动了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扬起，露出伞下人的完整面容。

　　温礼内心，忽然感到一阵没由来的慌乱紧张。
　　她慌忙收回视线，回过头，发现自己前面的队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了。

　　温礼头皮一麻，连忙上前，大步走到窗口处。
　　站定后，她手腕微压，将握着的伞柄往后靠了靠，伞面也顺势后倾，替她挡住了大半身形。

　　“请问您要点什么？”店员将扩音器的音量调回了正常值。

　　温礼抱歉地冲她笑了笑，报出了刚刚已经挑好的甜品的名字。
　　店员手脚麻利地出了单，又很快替她装捡好，最后，将打包好的纸袋递出。

　　温礼接过，礼貌道谢后，低着头快步离开。

　　整个过程中，她没敢再回头看一眼。

　　*

　　到宋可意公司楼下时，雨势已经转成了瓢泼大雨。

　　温礼刚刚踏进写字楼的大门，宋可意便像个炮弹一样直愣愣地扎进了她的怀里。
　　她亲昵地挽住温礼的手臂，正准备开口的时候，余光忽然注意到一道人影，她扭头看了眼，脸色蓦然一变，匆忙拉着温礼转向另一侧的咖啡店。

　　温礼被扯了个踉跄，疑惑道：“怎么啦？”
　　宋可意：“别说话！”

　　直到两人走远了些，宋可意才悄悄指了指写字楼门口，说：“我们老板，大老板。”
　　温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所及，是一个瘦高的年轻男人。
　　看起来似乎不到三十岁，温礼有些意外：“这么年轻？”
　　宋可意耸了耸肩：“富二代嘛。”
　　温礼：“那管理一家公司也挺不容易的，估计本人还是很……”

　　她话没说完，忽然就听见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洪亮地回荡在整个写字楼大厅。

　　“我艹啊，你买蛋糕开老子的新车干什么！我那车才提回来一个星期，下雨天开出去你是不是人啊！”

　　温礼僵住，剩下那一半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
　　宋可意见状笑得花枝乱颤，过了一会，笑够了，才冲着门口大老板的背影摊了摊手，说：“不过平时比这副德行稍微好点，偶尔还挺靠谱的，但偶尔也会发疯。”

　　说话间，宋可意瞥到温礼手上拎着的甜品，立刻就感动得不行：“呜呜呜……宝贝，你也太好了吧！下这么大的雨还去帮我排这家……”

　　温礼将东西递给她，笑着说：“反正我最近也没事。”

　　宋可意有些心疼地看着温礼，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等我忙完这阵子，就陪你玩。”

　　温礼不想气氛变得低气压，便主动换了个话题：“没事儿，我排队的时候，还看到帅哥了呢。”

　　“真的吗！”宋可意一下子便来了精神，“有多好看？你拍照了吗？”

　　温礼失笑：“没拍。但应该是很好看。”

　　宋可意疑惑：“应该？”

　　温礼：“只看到了下半张脸。”

　　薛定谔的帅啊。
　　宋可意撇了撇嘴，有些意兴阑珊：“那说不定眼睛毁了一整张脸呢？”

　　“应该不会吧，他声音还挺好听的……”说到这里，温礼愣了愣，有些不确定地说，“而且仔细想想，好像还有点耳熟。”

　　宋可意：“可能是声音比较有亲和力吧，就像有些人，第一面就让人觉得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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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是工作时间，两人又简单地聊了几句，温礼便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看着车窗外的厚重雨幕，温礼忽然又想起，刚刚在甜品店外碰到的男人。

　　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留有悬念的东西，确实更吸引人。
　　总会引得人不断去猜测、去想象，企图用自己的意念，一探究竟。
　　比如，那副墨绿色伞面之下，到底是藏着怎样的眉眼。

　　雨势太大，能见度不太好，司机一个急刹车，堪堪避过一个闯红灯的电动车。

　　温礼顺着惯性往前一栽，思绪也栽回现实。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想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甚至连脸都没见过的人。

　　……感觉怪怪的。
　　温礼眨了眨眼，决定找点别的事情做，不再继续想下去。
　　她拿出手机，从和宋可意的聊天记录里翻出那个要填信息的小程序二维码，扫了进去。

　　扣扣那一栏竟然是必填项。
　　温礼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有些犹豫。

　　因为微信里长辈太多，温礼更喜欢用扣扣发动态，空间里有自己的毕业照之类的照片，她不太想填。

　　思考了一会，温礼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个扣扣小号。
　　她从大号的好友列表里翻出小号的账号，然后试探着输了个密码，尝试着登录了一下。

　　幸好，密码正确。

　　温礼点点头，满意地将小号填到了登记信息上。

　　*

　　温礼离开后，宋可意拎着甜品往电梯走。
　　眼见着有一台电梯的门马上就要合上，宋可意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一巴掌拍到电梯按钮上。
　　因为太过用力，以至于上行下行两个按钮都被按亮了，电梯门也随之重新打开了。

　　宋可意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看见电梯里站着的，正是刚刚她避之不及的公司大BOSS，顾景同。
　　一瞬间，她的笑僵在脸上，局促地打招呼：“顾……顾总好。”

　　顾景同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淡淡‘嗯’了声，目光滑到宋可意手上拎着的甜品，然后又看向她的眼睛。

　　宋可意头皮一麻，连忙道：“外，外卖。顾总，您要吗？”

　　顾景同看了她两秒，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笑了下。

　　宋可意话一说完就后悔了，看见顾景同这表情，她更后悔了。
　　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人好像想说要。

　　这人怎么不懂客套话啊！
　　这可是温礼冒着雨给她买来的！

　　想到这里，宋可意抢在顾景同开口之前，自顾自道：“啊，您应该看不上这种便宜货。”

　　顾景同：“？”

　　电梯门要关了。
　　宋可意的余光瞟见旁边的液晶屏上显示的下行箭头，她努力不去看老板的表情，脸上挂着一个十分官方的笑，说：“老板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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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分钟后，顾景同终于在停车场看到了自己的车。
　　他面色不善地抱着臂靠近，堵到了主驾上下来的人。

　　“周。方。翊。”顾景同咬牙切齿。

　　周方翊瞥了他一眼，直接把车钥匙扔给他，淡声道：“锁车。”
　　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景同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

　　这一个两个的，是都要造反吗！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怒气冲冲地快步跟了上去，义正言辞地指责好友：“酣梦都要内测了，你还工作时间跑出去买蛋糕！”

　　“是泡芙。”周方翊正低头看着手机，闻言头都没抬，十分没感情地纠正了一句，才慢悠悠道：“而且我也没怎么耽误工作啊，这不等电梯的时候都在看内测用户信息表吗？顾扒皮。”

　　顾景同注意到他手里的纸袋，跟宋可意刚刚拎着的是一家。
　　不知怎么的，原本骂他的话到嘴边忽然变成了：“给我一盒。”

　　周方翊没动，目光定定地落在手机上的一串数字上，眉心微跳。

　　“喂，你听见没，给老子一……”

　　周方翊：“别吵。”

　　顾景同：“……”

　　几秒钟后，周方翊忽然抬起了头，说：“你觉不觉得，这次测试，其实也应该顺便试试联机功能？”

　　“什么时候这种事你还要问我了？”顾景同感到一阵莫名其妙，想了想，又问：“不过联机版本你们准备好了吗？”

　　“也差不多了。”周方翊忽然弯了弯唇，“今晚再加个班呗。”

　　顾景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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