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满棠红

　　1937年，金陵大学。

　　艳阳高照，六月正是好时节。闷热的夏风吹来，吹的人心里燥。

　　霍铭先看着栅栏，摸了摸下巴，盯着栅栏外一个个举着牌子游行的青年。

　　他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他们在挣扎在反抗，但似乎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他慢慢爬上栏杆，只轻轻一翻就跳了出去。

　　这里是金陵大学，他是里面一名普通的学生——其实也不太普通，他的家庭情况很特殊。他来这所学校只是为了偷生，和学习知识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现在将要干的事，是翻栏杆出学校然后去戏班子听戏，他今年不过十九岁，听戏倒是听了十七年。他算个票友，毕竟就那样一句两句，他还是能哼唧出来的。

　　“麻烦。”他看着眼前人来人往，学生们大喊大叫，举报学校某些失格老师。他并非不知道这些事，但他懒得出手举报。

　　他熟练的摸索着走进暗巷，想着抄近路去听戏，虽然路程很远，隔了大概三四条街，但从暗巷就只是一条直路。

　　他原先想着不会有什么事，就在下一秒，他看清眼前的那个人后，他有些惊讶的连连向后退了几步。

　　眼前的女人穿着正装，头发也精致的盘了起来，女人面容姣好，看起来十分成熟稳重。霍铭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不是很确定眼前这个人是否是校内的老师。

　　学校生物科有个年轻的女老师，日常打扮和这个女人差不多，唯一的差别大概就是眼前的女人不戴眼镜。

　　“……”“看着我做什么？”

　　那女人缓缓开口，听起来有些费劲，她眼睛半眯着看着霍铭先，充满了迟疑与急躁。

　　“老师对不起，我不该逃课出校。”霍铭先深深鞠了一躬，抬头看着眼前显得更加不解的女人，心里想不是吧自己真的认错人了？

　　“你这么急急忙忙是要去干什么？”对方没有出言训斥，反而是好言好语问着他要往哪里去。

　　先前他也被老师逮到过，每一次他都是立刻认错从轻处理，他坚信这次也是这样的:“想去听戏，以后不会这样了。”

　　“…立刻，带着我一起去。”女人皱着眉头，眼神偷着狠厉，看着并不想是请求，更像是要求，是必须的，是她在发号施令。

　　霍铭先打了个寒颤，大热天的，他只觉得冷得要命。

　　“好……”霍铭先侧过身子，向前走着，他回头看了看女人，转过头抿着嘴啪一把拉过她的手。

　　他快步走着，女人跟在他后面，两人快步走过暗巷，谁都没有说话，霍铭先能感受到自己的腰间抵着一把枪，冰冷的触感并不熟悉，却很容易辨别。

　　“你身上，应该是伤了吧，虽然态度那么凶……”霍铭文已经快要跑起来了，他察觉得到身后那人的枪抵的更紧了。

　　“不该问的别问，当我是你女朋友带进去，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女人好看的眼睛里如同刀刃一般冷，“其他的不要说，我不希望有什么事牵扯上你。”

　　“知道了。”霍铭先咽了咽口水，脚步更快了些。

　　“霍少爷又来了呀！您身后这个……？”

　　“我女朋友，我女朋友，带她来听戏。”霍铭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下一秒就被女人踢了一脚，他脸上的笑不那么真切了，反倒显得很勉强。

　　“要厢房。”女人小声说。

　　“…给我开间厢房，她刚来这里不久，我打算把她安顿在这里。”霍铭先眨了眨细长的眼睛。

　　终于安顿好女人，霍铭先打算继续听戏，他心里倒没什么顾及。

　　“…不过好歹相遇一场，还是让我知道你的名字比较好吧。”霍铭先看着女人，女人姣好的面容上没有一丝笑意，反倒是令人觉得很冷。

　　“我的名字？呵呵…”女人嗤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笑容显得更不屑了些，“你就这么记住吧，满行茶行二小姐。”

　　“满行茶行？”霍铭先的疑惑更加明显，“你确定？我记得满行茶行没有二小姐，茶行管事的是大小姐……”

　　“哈哈哈哈哈哈你还真相信？”女人抿着嘴，笑容收了一些，在霍铭先和她相处的这短短不到一时辰内，他见过她的神情变化无数次。

　　头一回碰面，相撞的那一下，女人的神情有着少女的惊讶，然而稍纵即逝，她的神情在下一刻变得沉着。

　　他掰着手指头算着，今天已然见了她很多样子，只是没有看见她失落凄凉。

　　“谢谢你送我这一程，钱我会放在床头，请你出去，我要清理伤口了。”女人坐在木床上，已经开始解袖子上的扣子。

　　“…好。”霍铭先没什么大男子气概，他说不出钱不用给这样的话，他缺钱，很缺钱。

　　霍铭先乖乖的离开了客房，到楼下听戏，老板娘嘻嘻笑着调侃他，能找着这么漂亮一女孩，这可是莫大的福气。

　　霍铭先尴尬的笑了笑挥了挥手，他刚想开口否认自己的说法，却又被自己给按了回去。

　　“这可不是你的福气？嗯？人家姑娘长得这么好看，看着脾气也好，你可得善待人家！”老板娘拿烟斗敲了霍铭先一下。

　　霍铭先连连点头，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台上唱戏的人身上。

　　等到日暮时分，霍铭先的戏听完了，课也逃完了，收拾收拾可以假装送资料的进校。

　　他摆弄摆弄自己的头发，敲了敲厢房的门，半天没人开。霍铭先开了门进去，果不其然——女人已经不在了。

　　霍铭先看着满屋染血绷带，扶了扶额头开始收拾，正当他走进床头时，他发现了一块名牌。

　　上面刻着一大溜英文，大意是说，永远效忠，永不背叛。

　　而最显眼的只是几个数字——

　　“713？”霍铭先垂了垂眸子，捡起了那块名牌，仔细擦了擦，放进了里衣内兜里。

　　“如果下次还能再见，就说明我们真的很有缘……满行茶行二小姐，你可千万要知道自己落了东西啊。”

　　霍铭先回头看着门外，什么都没有，可他就是有种莫名的感觉。

　　他感觉得到，自己和那个女人，还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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