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主再就业

　　“国王路128号……”

　　光着脚的小孩抹了把鼻涕，随手在破旧的大号衬衫上擦了擦，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怪人，“不知道，这里是垃圾街，和国王可没什么关系。”

　　黑袍摸了摸口袋，给了小孩一个铜币。

　　小孩一把抓过铜币，塞进口袋里，飞速地回答道， “我想起来了！这里就是国王街。尊敬的先生，垃圾街在很久以前，国王还是国王而不是女王的时候，是国王街。

　　至于128号，垃圾街没有这个地方，三百多个街号，至少有三十多家不存在。

　　你要是不信，就从这条路走下去看看。”

　　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兰切斯特的王位只由公主继承。贵族们跟随着女王在郊区兴建起新的城市中心，原本的内城就变成了老区。

　　如今么，连旧王的城堡都被分割，卖给了有钱的工厂主老爷们。

　　黑袍从兜帽底下冒出一句谢谢。

　　小孩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撒开腿跑走了。

　　以在老区延续了数代的‘家族’经验来看，碰见这样的人最好不要多打交道，一个先令够他去买一块糖精做的劣质糖果，舔上半天的了。

　　黑袍深深地叹了口气，走入街道的阴影中去。

　　他是个流浪法师、炼金术士或者也可以称呼他为一无所有的创世神。

　　没有强大的实力、没有虔诚的信徒、没有狂热的眷者，更没有托举在掌中的世界，甚至伊莱自己，都在消亡的边界上徘徊。

　　——但其实也不是很糟糕。

　　伊莱藏在黑袍下，踩着污水，最终站定在国王路128号。

　　这是一座废弃已久的炼金工坊，来往的人群下意识地掠过它，走向下一个地点，当伊莱走入炼金工坊大门前三米的位置，人们就如忽略这庞大的建筑一般忽略了他。

　　感谢工坊原主人没有偷工减料，两百年过去了，作用于隐匿的炼金符文还在兢兢业业地运转着，屏蔽了普通人的注视。

　　不过据伊莱目测，这座炼金工坊仅仅只有两百平左右的占地，而且看起来它的高度最多能容纳两层空间，预计上下会十分拥挤。

　　那么，现在可以解决更重要的事情了。

　　伊莱从口袋里掏出酣睡的黑猫，问道， “亲爱的弗洛伦多，这下可以和我好好谈谈了吧？”

　　瘦小的黑猫睁开碧绿色的眼睛，拉长了身躯，舒展腰背，四周环顾了一圈， “真不容易喵，一个多月，总算到地方了。”

　　“明明是你办坏了事情，伦多，不要说含义奇怪的话。”

　　黑袍信手一挥，一把晶莹剔透的椅子凭空立在地面上。

　　弗洛伦多看着黑袍坐下，喵喵大笑起来。

　　“你居然还在玩你这可笑的权柄，喵喵喵？”

　　他还以为，在意识到自己是个只能捏造出史莱姆的废柴造物主后，伊莱会深以为耻，再也不想看到这些没有灵魂的烂肉。

　　伊莱不以为然，反问道，“如果你觉得这很可笑，为什么还要挣扎着活下去？”

　　天知道，在他还小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孤儿院角落的板凳上，手里捏着亮晶晶的史莱姆，心里到底是有多么惊奇！

　　伊莱畅想着自己的未来。

　　老师说女娲用泥土捏造了人，那么他当然也可以用史莱姆创造出另一种人类！

　　然后？

　　然后现实打醒了他，科学说人是从猴子进化来的，他的史莱姆后来也只是史莱姆——直到这只自称是【伟大的弗洛伦多】的猫找上门。

　　他告诉伊莱，当初那个被扔在华夏孤儿院门口的婴孩，是个造物主。

　　开什么玩笑！哈，他是造物主？

　　万籁俱寂的夜晚，黑猫蹲在阳台上，背着硕大的一轮圆月，悄咪咪地向未成年的小孩倾吐世界的真相和不为人知的辛秘。

　　世界是悬浮在神的维度上的造物。

　　【无】孕育造物主，造物主创造世界。

　　可是，并非每一个造物主都可以被成功孕育。

　　绝大多数孕育失败的造物主堕化成不可直视不可名状的怪物，祂们失去‘创造’的权柄，只余下污染的特性，但本能又使祂们怀抱着获取世界的欲望。

　　另一小撮则成为了【流浪者】。

　　祂们介于生与死之间，强弱不一，无法创造属于自己的世界，行走在神的维度，在\'兄弟姐妹\'的世界中流浪，不被排斥、却又没办法融入其中。

　　弗洛伦多说，【流浪者】们大多都会走向同一个结局。

　　以消耗自己的本源为代价，禁锢某一个入侵弱小世界的堕神，换取自己所创造的族群被该世界的创世主接纳的机会。

　　“但像你这样，连真正的生命都无法打造，随时会湮灭成【无】的流浪者，我是真没见过。”弗洛伦多的眼眸中浮现出一丝嘲讽，其中又有着伊莱读不懂的复杂。

　　伊莱不甘心地反击道，“那你是什么东西？”

　　“一半的你。”

　　伊莱：……

　　这就是所谓，真诚是最强的必杀技吗？

　　弗洛伦多丰美的皮毛都像是黯淡了，“是的，我是你一半的灵魂，游荡在世界海上寻找你。你有多弱小，我就有多弱小。”

　　这个世界的主人已经很是衰老了，超凡的力量早就于地球、于这个宇宙逝去。

　　不过基于对同类的同情，哪怕伊莱什么都不能回报给祂，祂依然允许最初的伊莱在本宇宙最后的生命地上长大，脱离愚昧，得到人那么多的认知。

　　“你想活下去吗？”

　　单纯地为了自己活下去——反正他们也不会拥有自己的眷者了。

　　伊莱还没有体会过一个造物主无法造物的悲哀，他只是出于还没有活够的想法，以人类渴望长生不老的心理，选择了‘活下去\'。

　　“那太好了，你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世界，成为神，就可以长久地活着。”

　　伊莱不觉得这很容易，“这很简单吗？”

　　“当然，我联系好了。”弗洛伦多骄傲地昂起脑袋。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成为神？”

　　黑猫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因为我是你的一部分，而不是你是我的一部分。”

　　权柄、力量和智慧三者是互相依存的。

　　【流浪者】伊莱·弗洛伦多的权柄过于稀少，不能承担得起过多的力量，为了防止堕化，一部分的智慧分割走了大部分的力量，意外与本体走失后，这块碎片成为了弗洛伦多。

　　伊莱则是少量权柄、少量力量和少量智慧的完整个体。

　　神明的底色是权柄，哪怕权柄再小、再少，也必须有。

　　所以弗洛伦多的存亡取决于伊莱，能成为神的也只有伊莱。

　　“好吧，说说，你把我们卖了多少钱？”也许因为本就是一体的，向来冷漠、疏离于人群的伊莱轻而易举地信任了弗洛伦多。

　　“喂，说话好听点，是祂求着我们去的！”

　　黑猫高傲地宣称道。

　　脆弱的世界泡想要在维度之海上安然地发展，就会寻求流浪者的加入来稳定世界泡。像伊莱这样没有所属族群需要安置的流浪者，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谁都欢迎。

　　“等我们到了那里，光明神和黑暗神会为我们举行欢迎的仪式。神名都想好了——你可以掌握命运的神职，为【拂晓与黄昏之主】，怎么样？”

　　看起来弗洛伦多把\'权柄\'卖了个好价钱。

　　伊莱干脆地点头， “行，既然你和我将会成为\'我\'，那你应该不会坑你自己吧？”

　　“这个嘛……”弗洛伦多有点无奈，“目前我和你还不能融合。”

　　智慧、权柄和力量在伊莱身上达成了微妙的平衡，即\'人\'的境界，只有当权柄高于其他二者的水平，弗洛伦多才可以回归本体。

　　黑猫无辜地睁着大眼睛，喵喵叫了两声。

　　事实上，只要完成了这笔交易，弗洛伦多也可以获得神的权能，担任【拂晓与黄昏之主】的从神，家庭与婴儿的庇佑者。

　　只可惜，听上去很简单的事情，在第一步就出了差错。

　　受到维度之海中无规则行动的堕神的影响，弗洛伦多不得不用尽一半多的力量保护伊莱和自己，等到摆脱堕神的纠缠，已然丢失了原世界的坐标。

　　唯一幸运的是，他们得到了世界09默认的进入许可。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伦多，告诉我，拿十分之一的力量向本世界的命运之神换取一条尘封的命运线，继承这家炼金工坊，你是脑子什么地方坏掉了？”

　　伊莱不屑地喵了一下。

　　【大秘密！】

　　弗洛伦多与伊莱相连的本源传递着一个惊人的消息。

　　【这个世界看似强大，实则是不完整的。如果我们从世界的残缺中盗走一些权柄，说不定就可以创造眷者了！而不是那种软趴趴的史莱姆！】

　　残缺的……世界？！

　　就和弗洛伦多不能成为正神而伊莱可以是一个原理，世界泡之所以形成，必定是完美闭合的，不然维度之海中有太多的干扰会摧毁该世界了。

　　残缺与世界两个名词是完完全全的悖论。

　　【我还是觉得这太荒谬了。】

　　如果连他和弗洛伦多这个水平的流浪者都能看出不对劲来，那09早被堕神们瓜分完了。很有可能只是卖个破绽，吸引些小只的堕神过来，再消化掉。

　　再者说，随便拿人东西可不道德，被发现了的话，小命难保。

　　【呵，你还管这个？只是说说而已，哪里能够随便取走权柄了。但是我的力量不足以支持我们跨越维度之海，再找一个合适的世界向造物主换取神的位置了。

　　这个世界的造物主正在沉睡，不过就算是醒着，以09浩瀚的本源，估计也看不上我们。我和命运的交易能让我们在这里安稳地存活下来。】

　　本源间的交流隐秘而迅捷。

　　弗洛伦多说完，翘着尾巴，矜持地用前爪敲了三下某块石砖。

　　陈旧得仿佛死去的炼金工坊，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下苏醒过来一样，发出奇异的、齿轮运转的轰鸣和时钟走针的滴嗒声。

　　“可怜的【拂晓与黄昏之主】，与炼金工坊缔结契约吧。”

　　说不定，未来会有成神的机会喵。

　　伊莱无言片刻，他还能拿弗洛伦多怎么办？

　　“行，与你共勉，家庭与婴儿的庇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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