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桥

　　居然忘了自己的生日。听到盛云开这么说时，延慈心里真是百感交集，见他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她才反应迟钝地拾起那串遗在凳子上的珍珠手链。
　　这珠子真是漂亮不是，因为是人鱼的眼泪吗？那倒是浪漫的悲情。她仔细将链子捧在手里观察，才看出其中一颗珠子还要大些，是略带香槟色的水滴形状，真的就像眼泪一样。
　　将珠子小心放进衣服口袋，延慈跑回宿舍，一进门，就见关晓月气鼓鼓地坐在床上，上前招呼她，她孩子气地哼声：“不要理我！”
　　好像还是憋得难受，小公主拿起手机又出了宿舍。延慈这才问可桢是怎么回事，可桢笑说：“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结果等了半天也没见着心上人，正生闷气了。”
　　延慈明白了，刚刚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和盛云开在一起的人是她，关晓月自然是白等的。不知为什么，她心里竟然漫过欣喜，心情出奇的畅快。
　　这样的心情似乎是不应该的，不过，她就是这么觉得，不管不顾地就这么觉得。
　　翌日，延慈照例下午去粉色水晶打工。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心情，没想到阿乔也注意到了她的生日。
　　“延慈19岁了吧？”阿乔兴冲冲地问，见延慈点点头，她俏皮地眨眨眼睛，笑嘻嘻继续说，“我已经满20了，延慈得管我叫姐姐啊！”
　　真没想到阿乔已是双十年华，看她那样就和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
　　阿乔拍拍延慈：“好姐们儿，我到时候去学校找你，阿乔姐姐给妹妹庆祝生日，好不好啊！”
　　“有礼物送吗？”延慈问。
　　“开玩笑，那肯定是大礼！”阿乔做了个巨大的手势，随即大笑出声，然后稍正颜色，继续说道，“这次回家，我跟我家老太太说，我找到精神榜样了，我发誓一定要把我家祖传小餐厅经营得风风光光！”
　　“精神榜样？”
　　“就你啊！我的拼命三娘！”
　　原来她还可以做人家精神榜样，要知道她也不过为现实所迫，哪有那么崇高，哪有那么志向远大。她不过，为现实所迫，又有几多人了解。
　　晚餐时间，那日同盛云开一道的盛先生又光顾粉色水晶，这次的他携了位女伴。那女人衣着华丽，妆容精致，虽然架了付超级大的太阳眼镜，延慈还是大概认出她是近来红透娱乐圈的某位女明星。
　　照例由方经理亲自招呼，今次却没有去蔷薇花房，只择了一个安静的包厢。方经理再三叮嘱不准多话，严守客人隐私。
　　延慈恭谨有礼地引领在前，打开包厢雕花木门，恭请客人入内。盛先生前脚跨进包厢，后脚又出了大门来，站到延慈跟前。
　　延慈不明所以，只见那位盛先生始终含笑看着她，又不说话，她只得看向方经理求助。方丽颖正在外边吩咐侍者，并未注意这厢发生的事情。盛先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才对延慈说道：“你就是云开的小师妹？”
　　他看来是知道她和盛云开的关系的，延慈便大大方方地答了个“是”，静静伫立一侧，绝不主动多加言语。
　　里间的美人连连催促，盛先生便重新进了包厢去。延慈顺手轻轻掩上门，将私密空间留给二人。心里仍然如上次疑惑，那位先生姓盛，他却自称是盛云开的舅舅。
　　不过，哪有时间管这么些闲事。晚些时候，方经理单独约见她，开门见山就说：“徐延慈，你的工作做得很好，这些我都是看到了的，要继续努力，知道吗？”
　　这么慎重地单独约见，方经理应该不是这么简单两句表扬人的话吧？果然，方经理继续说：“你要知道，粉色水晶一直定位高级餐厅，有很多事是很有讲究的。不管如何，你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千万不要做有损自己声誉的事。”
　　“方经理，我想我不太明白，您是说我做了什么不对的事吗？”延慈问。
　　方丽颖叹一气：“上次你和于宛吵架的事，我知道……”
　　“我没有……”不是她想与人冲突争执，方经理这话，怎么越听越像是在指责她的不是。她简直像是蒙受了不白之冤，情绪略微波动起来。
　　“我不是责怪你，于宛有不对的地方，但是她的用意是好的，你太年轻，她也不过是善意提醒你。你要明白，不留难听的话柄于他人，做事就应更加小心谨慎。明白了吧，徐延慈，虽然你只是个工读生，好好工作，你的努力我看得到。”
　　延慈依言点头，然后离开经理室。走在餐厅临水的走廊里，远远就见于宛走了过来，她扬着下巴，照旧投射来不屑的目光。
　　于宛以为延慈还是会和平日一样点头哈腰地和她打招呼，不料她挺直了腰杆，像是没看见她一样，就这么和她错身而过。
　　于宛恼怒大叫：“徐延慈！”延慈回过头来，冰寒的目光竟然让于宛觉得有丝发颤，她漠然地目光一瞥，唇畔是冷冷的嘲笑，见于宛没有后话，她便又回过头去，不管不顾地走开。

　　生日来临前，延慈领到了实习后的第一笔工资，信封里簇新的一沓红色纸币，她看得呆了去。半晌回过神来，心中没有半点喜悦，只是觉得酸涩，只是觉得酸酸楚楚地满含委屈。
　　她就快19岁了，多么艰辛的年岁，她居然坚持到这一天。只要她硬着头皮，咬牙坚持下去，是不是会有未来等着她？未来在哪里，为什么还是看不见？
　　下午下了课，教学楼人潮攒动，延慈抱了一沓书，刚走出教室，就有人拦住她的去路，她抬头看，是个和她年龄相仿，衣着时尚的女孩子。女孩子面孔靓丽，只是板着一张脸，骄横无比，她问延慈：“你就是徐延慈？”
　　延慈点点头，答了声“是”，女孩儿的巴掌就招呼上来，打得延慈一个趔趄，站不稳，差点摔在地上，脸颊火辣辣的痛。平白无故，这陌生女孩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告诉你，元凯是我男朋友，少打他主意！”女孩子气势汹汹地叫嚣。
　　原来她是元凯的女朋友，竟然误会她在勾搭元凯？这算是个什么事由？延慈站直身子，冷冷地回敬女孩儿：“大庭广众之下，我不知道你在发什么疯。”
　　女孩儿见延慈态度强硬，便不依不饶起来：“你就装吧！”作势又要打延慈。旁边的几个同班男生，见情况不对，急忙拉住她，女孩儿惊声尖叫，引得越来越多的人围观，她大喊：“徐延慈，你不要脸，你抢我男朋友！徐延慈，你不要脸！”
　　那嗓音真的很尖锐，像是金属利器划过玻璃发出的声音，揪着她的心，像是始终无法从晦暗的记忆中逃脱，一切在那一刻重合。几乎是毫不迟疑的，延慈走到吵闹不休的女孩面前，抡起巴掌狠狠打向她。
　　“啪”的一声脆响，女孩儿面上立刻浮现鲜红的五指印。所有围观的人都看呆了，包括已经赶来的元凯，恰好也看到刚才那一幕，他像是有些惊讶，不言不语地看着面色凝重的延慈。
　　女孩儿见到元凯，几乎是一瞬间，像开了闸的水库，就委屈地掉下眼泪，直奔到元凯怀里，抱着他放声大哭起来。
　　还真是哭得委屈万般，梨花带雨的样子真是楚楚可怜啊！延慈心里恶毒地想着，刚才那一巴掌真是痛快，面上冷冷静静地对元凯说：“拜托你跟她说清楚，当众撒泼这种事情，下次要做，也不要拖上我。”
　　说完她就走，再不顾及旁人异样的目光。
　　那后来，元凯不再找过她。
　　独自一人步上香樟树道，满面凌乱地吹拂着冬天的风，香樟树还是摇曳着身姿，小小的树叶儿发出“沙沙”的声，延慈却不再听到仿若有人的喁喁私语。
　　天瑞的冬天，为什么不下场扬扬洒洒的大雪，她突然渴望看到大地白茫茫一片的景象，连带她的心也一并掩在那茫茫白雪中好了。
　　手触到口袋里放着钱的信封，她才像是重新回到现实，这可真是个好东西，一下便舒缓了她所有紧张的情绪，这可真是样见了鬼的好东西，是她好不容易得来的。
　　她突然大笑出声，拼命拼命地笑，从此以后，她只要笑，她发誓，她绝不再掉一滴眼泪，绝对不会再哭泣。
　　她笑着收拾自己的心情。
　　记起之前答应室友们请客吃饭的事，她想在生日那天请所有人吃饭，于是赶回宿舍。刚到门口，门是虚掩着的，也不知脑袋里在想什么，她竟然条件反射地轻手轻脚走到门边，果然听到室友们正在低声谈论着什么，偶尔发出不屑的冷哼。她像着了魔似的凑上去听。
　　“我就说，她那人就那样，真是有够恶心的。”丁宋瑜低声咒骂，“原以为她那么对楚天罡就算了，居然还和别的学校的人有这么一手，她那人怎么那么恶心，真没见过那么不要脸的女生！看她一脸清清纯纯的样，可真能装的！”
　　“宋瑜你不要这么说嘛！有的人就是那样，总是希望显现自己有多么的受男生欢迎，”关晓月说着话，惯常撒娇甜美的语调，“她们乡下人，想法就是那样的，恨不得什么事都拿出来显摆！”
　　“说到受欢迎，那肯定是晓月受欢迎好不好？”丁宋瑜说，“她算个什么东西！”
　　关晓月不好意思地娇笑连连：“宋瑜快别这么说，叫延慈听到就不好了啦！不过，上次楚天罡的事，我真替你不平，延慈也真是的，明明巴着楚天罡，一副很要好的样子，居然听说你喜欢楚天罡，就主动跑来帮忙！那明眼人都瞧见，她分明是故意的，故意给你难堪嘛！”
　　“所以我一开始就看不惯她！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结果还去勾搭别校的男生，人家女朋友都找上门了，徐延慈有够凶的，动手打人！”
　　“是呀，吓得我都不敢喊她了！”关晓月抚抚胸口。
　　“晓月你也要小心，上几次，我都看见她和盛云开走一块儿，可不敢保证她有什么歪心思！”丁宋瑜好心提醒。
　　关晓月颇为无辜地答：“云开会喜欢她吗？在我和延慈之间，云开会看不见自己的真心吗？”
　　“也是，我要是男生，也选我们的晓月！”
　　没有再听下去。延慈快步离开宿舍，在大厅碰到乔可桢，可桢出声唤她，她装作没听见，只管走自己的路，谁也不搭理。
　　心里充斥着扭曲，那把淬毒的刀，终于忍不住，恨不得生生扎向每一个人，她那么苦，她恨不得让所有人跟她一样苦。
　　她若必须下地狱，也要把那些人生拖硬拽，一起下无间好了。
　　延慈茫茫然走在学校的干道，这时候刚好下课，正是人潮攒动时。熙熙攘攘的人群，自她身边而过，或欢笑，或高谈阔论，或匆忙赶往目的地。
　　那么多人，全看不清他们的脸，像是带着寒漠的面具，全都不认识，她穿梭在他人的生命里，也是这般寒漠的样子，顶着面具，再也找不到自己。
　　只看得见他从另一条宽敞的道路行来，一身白色衣衫，衬得他丰神俊秀，温润如玉。她的目光停驻在他身上，再也不挪开。唇边缓缓露出笑容，带着自己也难以言喻的凄凉，诡谲地笑开。她看着他，并非是看到洪荒中好容易才寻得的浮木，而是，看到了地狱的入口。
　　她想盛云开面上的表情应该叫做惊疑，因为从未见她当着这么多人，主动走到他面前，主动含笑招呼他。
　　林荫树道，延慈同盛云开并肩走着，神色愉悦，笑容满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着话。盛云开几乎默不着声，任着延慈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终于，他出声打断她：“你有心事？”
　　已经说得口干舌燥的延慈立时顿住，抬头看着盛云开的眼睛，心弦一动，以为他看出了什么端倪。她有丝心虚地低垂眼睑，吐不出一句话。
　　“那天那个F大女生，我知道。”盛云开如是说，延慈蓦地又抬头看向他，眼里闪现惊惶，不料他伸手触触她的额发，低声说：“怎么，觉得委屈？”
　　她笑了笑，也不多做解释，隔了很久，才说：“我生日那天，能请你一起吃饭吗？”
　　盛云开点点头，答了声：“好。”
　　“那就说定了！”一如她所想，他一定会答应。几乎快流露出畅快的神情，她是故意的，虽然只是刚才一瞬间的心血来潮，不过这仅仅是这有趣事情的第一步。
　　晚上回到宿舍，延慈面上仍是微笑地同室友们打招呼，丁宋瑜照例不理她，关晓月则乐呵呵地递给她一个苹果，说是刚才有人送的。
　　延慈高兴地接过去，拿起水果刀就利落地削起来，削好后，她将苹果切成两半，自己吃一半，再分给关晓月一半。又问可桢要不要吃。
　　可桢婉言谢绝，忍不住问：“延慈，你今天挺兴奋的，有什么好事吗？”
　　延慈答：“是有好事。”
　　关晓月兴趣浓厚地凑上前来，直打听是什么好事。延慈笑而不语，耐不住关晓月的央求，她才隐晦说道：“说出来就不是好事了。”
　　关晓月觉得她不够义气，嘟嘟囔囔地和宋瑜又聊起来。延慈见她二人聊衣服聊得越发的起劲，她忽然插话过去：“晓月，最近你和盛云开怎么样？”
　　关晓月转头看她，不明所以答一句：“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来？”
　　“今天看到盛云开了，所以才想起问问你，没什么。”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