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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六
除夕夜。星子稀疏,天幕幽蓝如河水。大伙虽不是亲人,却也聚在一块儿吃了年夜饭。
府衙致中国任职的本地人都早早地回了家去。守岁时,偌大的府衙静得出奇。
素蘅的几名师兄弟们尽数到了县城里观赏烟火,府衙之中唯老夫人、董曳清、徐婉及几名随行从京城跟来的丫鬟在,素蘅自觉无趣,一人呆在庭中练剑。
“素蘅。”董曳清的声音蓦地想起,素蘅的剑划出了一道冷光,凝在了半空之中,她慢慢地收起剑,却不转身,沉默无言。
董曳清站在不远处立定,“这些天你一直在躲我,这是为何?”他本不想说出这话,却在看见她的那一刻,脱口而出。
为何……素蘅在心中苦笑。她这份心思,董曳清全然不知,她又怎会说出来?她不怕别人知道她喜欢他,但她怕董曳清会做出让她无法接受的反应。她怕董曳清的拒绝。因为,这不过是她的单相思。
她吸了一口气,摆好表情,转过身来,笑靥如故,“曳清兄何以如此说?素蘅久不见同门,许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罢。”
他怔了怔,“是我多虑。”
素蘅双手拢在秀忠,握成拳,死紧。
她看了看董曳清身后,“怎不见徐小姐?”
董曳清的神情有了一瞬间的不自然,“她正与我母亲在一块儿。”
她应了一声,无言以对。董曳清迟疑了片刻之后,道:“我并不想成亲。”他看看面前男装的素蘅,“婉儿不是我想娶的人。我只不过将她当妹妹看。”
素蘅心中一动,却是呐呐无言,良久才道:“你总不能忤逆了令堂的意。”
董曳清一怔,一时语塞。素蘅半侧过头来,神色淡漠:“徐小姐兰心蕙质,也必定是个好妻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来有之,她能如何?她不过是个武林中人,既无徐婉那般的才情又比不得徐婉那娇美的样貌,自然是——无从争起。
她这般想着,竟是笑了起来,“曳清兄这话可莫要让令堂听着,若不然是要让令堂为难的。”
“素蘅,我……”
“外头在放烟火了。”素蘅重又转过身去,“我也去外面看看。”她说着,已开始往外头走去。她并未看见,董曳清黯淡下来的目光。
摇光已开始着手绘制上山的路线图,素蘅描述完自己所知的一切,便无所事事了。有自己几位师兄在,她着实有些多余。近来时逢春耕,府衙也极为清闲,捕快们闲聊时,提及了素蘅的“妹妹”。
“你的小妹一人住在城郊,也不见你回去看看她,这大哥做得未免疏远了些。”已做了十多年捕快的李亮年近四十,膝下一双儿女也已十多岁,他将素蘅看作了一个孩子,即便素蘅的武艺远远超出了他这一介小小的捕快。
素蘅微有赧色,“是,是我疏忽了。”
“让你妹妹也住到府衙里罢,府衙空房不少,多她一个人也不会有什么人碎嘴,何况她还是你的亲眷。”李亮说。
她支吾其词,最后叹了一口气道,“李大哥,实不相瞒,我并没有妹妹,更不是男儿身。”
李亮闻言,愣了一下,复又呵呵笑了几声,“我还想着呢,怎么少儿郎长得这般秀气,原来是女儿家扮的。”
素蘅低下头去,有些不好意思,“我本不想期满大家,只是——”
“为了行走方便,你扮作男装也无可厚非,大哥替你保密!”李亮爽朗地拍了拍她的肩,“不用担心!”
她笑笑,点头。
董老夫人慢慢地自另一头走来,素蘅一触及那双精明的眼睛,她立刻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
“见过老夫人。”她与李亮一同行礼。
老夫人;冷淡地扫了一眼李亮,又将目光定在了素蘅身上,“你随我来。”
素蘅一愣,又见老夫人已往寝屋走去,连忙跟上。
老夫人坐在上位,端详了素蘅半晌,瞧得素蘅全身不自在了,才慢慢开口,“一个女孩子家,做什么穿儒衫?”
闻言,素蘅一惊,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折扇,“老夫人……”
“女儿家该有个样子,这般不男不女不成体统。”老夫人威严地说到,“是叫素蘅罢?听吾儿说,你帮了他不少忙。”
“这是应当的。”素蘅扯出笑容,算作应对。
“老身预备过了元宵节即刻让吾儿与婉儿成亲。”董老夫人慢慢地说到,好似早已看穿了素蘅的心思一般,“你为吾儿做的,老身在此谢过,也希望你能恪守男女礼节,莫要越了界。”
此话说得毫不留情,素蘅的脸阵青阵白,最终化作了冷笑,“老夫人此言甚是,素蘅自当谨记。”她拱手施礼,往外头走去,“董大人的喜事,素蘅也自是会参加的。”
始终被蒙在鼓里的董曳清直到府衙之中开始悬挂起喜字时,才惊觉将会发生的事。
“母亲!您怎的也不通知我一声!”董曳清皱着眉,看向自己端坐于上位的母亲,“此时春初繁忙之际,却要兴办婚事,未免不妥。”他斟酌着用此,试图阻止这件事的进行。
董老夫人神色平淡,“吾儿,这般喜事,百姓也会高兴,又何来不妥?据我所知,有不少乡亲已主动帮忙操办此事,可见你这父母官也着实得人心。”
语塞半晌,董曳清垂下眼睫,“母亲,孩儿无意与徐小姐成亲。”
手拍在了桌案上,发出了闷响,董老夫人亦皱起了细细的眉,“莫不成你想娶那扮作男装的素蘅?”
“是。”董曳清咬牙点头。他自幼孝顺,对于其父的嘱咐更是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抗拒,但现在,他想要一争,为他为徐婉,“徐小姐也自有心仪之人,母亲便取消了这婚事罢。”他抬头说。
“董家自先祖辈以来便是书香门第,你若娶了个江湖女子,董家颜面何存?”董老夫人质问着坐在自己右手边的儿子,“况且,我看那位素蘅姑娘也未必愿意嫁入我们董家。”她淡淡地笑着,不意外的看见自己的儿子脸色一变。
董曳清正犹豫着如何说服自己的母亲,却见对方已站起身来,“自己好好想想,我为你做的主总也不会是为了害你。”说罢,往内室而去。
“董大哥,老夫人她……她怎么说?”徐婉抬袖半掩着娇美的容颜,细声细气地问到。
她看看徐婉,勉强笑了一下,“母亲她尚未应允。”
徐婉目光一黯,“果然不行……”
“母亲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我想——”他话未尽,却见徐婉已落了泪,苦笑不止,“董大哥,你我的婚约自幼便订了下来,想来也无变更的可能,是玩儿痴心妄想了。”她哽咽不已,道了句告退便碎步而去。
七
素蘅坐在城郊堤岸上发呆,摇光寻了许久才找着她,走到她身边坐下,素蘅才惊觉般地侧过头来,“六师兄。”
“朝廷的兵力要从潮州派出,前几日已启程前来,约摸七天之后便能到达。”摇光道。
她低下头去,“六师兄,我对不住大师兄。”幼年时被人欺侮母亲早亡的她,只有向大师兄寻求保护。年长她数岁的大师兄总会将她护在身后。分明是那么温柔的人,却仍是受着野心的驱使习了魔功,“若非我年少气盛招惹了邪教,大师兄亦不会无意间得到魔功的秘笈,我对不住他……”素蘅将头埋入双膝之间。
摇光轻拍她的头,“错并非全在于你,即便当时秘笈未落入他手中,他日他也会因着野心走上这条路,修炼其他的歪门邪功。”资质尚佳的大师兄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修炼大成,怕也是折了数年的寿。摇光的目光冷了下来,“此次,我们必当清理了门户,师父有命,不可再手下留情。”
“大师兄功力大增,我全力以赴也未必能与他抗衡。六师兄,我只怕……”她噤声不言。摇光轻笑,“合你我二人之力,总也能全身而退。你的几位师兄都来了,大家难不成还会看着你赴死不成?”
“是我不愿连累了大家。我早已经立誓要亲手对付大师兄,他而今性情大变,我的胜算不过四成。”素蘅靠在了摇光怀里,“六师兄,我只求无愧于心。”
摇光搂着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走罢,师兄们就等你一块儿做最后的商讨了。”
素蘅抬头,笑了起来,“嗯。”
七天之后,武将叶牧率领士兵五百人到达府衙。
叶牧武技平平,为人倒也和善,看过摇光等人拟的计划之后,又询问了几句,便应许了这份部署计划。
在董曳清婚礼之前,叶牧领兵同摇光等人上了山。
董曳清一介文官,去了也只是徒增负担,因而留在府衙之中,兀自心忧地在大厅之中来回踱步。
素蘅的剑被打落,她的虎口裂了一道口子,脸色微变,她看着面前缁衣男子,欲言又止。
“素蘅,今日你上到山寨来,我也断无再放你一条生路的可能。”舒玉戈面无表情。
“大师兄,今日谁胜谁负尚不得而知呢。”素蘅的手中忽而多了一把匕首,她之所以又可以与师兄相搏的能力,也是她母亲所修习的一门独门心法所致。她得母亲的口传,修习十余年,内力已远远超过了同龄的一辈人。
舒玉戈目光一凛,“素蘅,你竟得了这把匕首。”寒玉匕首,精钢所铸,却用寒玉镶了剑锋,寒气四溢,虽是寒玉却也是极为锋利。被此匕首所伤,必泄真气。
他估摸着,素蘅许是知晓了他的命门。恐怕是留不得了……素蘅……他肃容以待,蓄起了十成的内力。
素蘅笑了笑,“大师兄,素蘅对不住你。”她握紧了匕首,摇光在此时欺近舒玉戈,试图制住他。
但舒玉戈快乐一步,侧身斜劈一掌,摇光双手去挡,却仍是因为那力道后退了好几步。正在此时,素蘅一跃而起,握住匕首刺向了舒玉戈的眉心。
反应极快地转头,舒玉戈眼见匕首刺来,单手握住了它。鲜血瞬间涌出,他握住匕首,顺势向前,一掌拍在了素蘅的右键上。
摇光执剑而来,洞穿了舒玉戈的右臂,舒玉戈的眼底杀气尽现,他长啸一声,扣住素蘅的肩膀将她甩了开去。他的内力一震,没入手臂的长剑自体内脱离,向后飞去,击中了摇光。
两人倒地不起,而其余的几名师门中人又有了包围之势。舒玉戈来不及取两人性命,只得折身飞离此处。随手折下树叶射出,片片如利器,阻去了那些想追来的人。
几个起落,舒玉戈消失于远处。
素蘅挣扎着起身,气血翻涌不止。摇光过来扶她,她勉强笑笑,“无妨……”话未尽,竟吐出了一口血来。
摇光一惊,见她已闭目调息,又慢慢放下心来。
董曳清在府衙里等了一天一夜,翌日清晨才看见一行人归来。素蘅的脸色有些苍白,右肩之上的褐色血迹也极为骇人,董曳清当下快步走了过去,“素蘅,你这是什么伤?严重么?我去请大夫来罢。”
她摇头,“这是大师兄的血,大人,我们几人不敌他,还是让他逃了。”她回头看看身后的官兵,“不过所幸大家都只是些轻伤,休息几日便会没事了。”她转回头,冲董曳清笑了一下,逆着外头的阳光,看上去好似生着光一样的笑靥,明媚一如初见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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