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越者的个人史诗

　　姬丹斟了一杯酒递给梁晗，她忙诚惶诚恐接过，学着以往所看电视剧里，以袖遮口，将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却看到姬丹饶有兴味看着自己，不由一愣，心下立刻又警惕起来：“……太子？”
　　“梁姑娘不愧是巾帼不让须眉，”姬丹微微一笑，“此酒乃赵王遣人送来，据传已在王宫窖中深藏数十年，酒香凛冽，绝非凡品，连丹所饮亦有醉意，梁姑娘却一饮而尽，毫无不适。”
　　梁晗听出他言语中试探之意，转头看他，微微一笑：“这个啊……因为我——已经醉了……”说完，她头脑摇晃几下，往前一扑，倒到石桌上不再动弹。
　　姬丹一愣：“……梁姑娘？梁姑娘？”
　　她其实确有几分醉意，不得不说古代酿酒果然是佳品，饶是她这种自小被大人带着喝惯了酒的人，也不免一小杯下肚，头脑晕晕，但也没到要直接扑桌的下场，只是她想自己头脑已晕，怕不知会被姬丹看出异样与否，干脆装死。
　　姬丹叫她几声，见她毫无反应，也便不再说话，坐在一旁独斟独饮起来。
　　她趴在那里，原本装死，半晌又无大声响，慢慢的神智不太清醒，渐渐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候，她边揉眼睛边坐起来，偏头看到从自己身上滑落下去的白色披风，下意识弯腰欲拾起来，有另一只手也伸去捡披风，她一愣，顺着那手看过去，看到姬丹对她微微一笑。
　　她讪笑着收回手，坐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话说这么晚了他还坐在这里做什么……
　　姬丹捡起披风，又披到她身上：“夜里风凉，梁姑娘不如回房歇息吧。”
　　——帅哥你不是因为我睡着了才待这儿吧？话说你可以拦腰抱我回去……好吧开玩笑的……梁晗清咳两声，抬手拉了拉自己身上的披风，对他点头：“既然如此，梁晗告退。”说完，她起身准备离开。
　　刚一转身，听到姬丹在她身后叫她：“梁姑娘。”
　　她转过身去看他，他却抬头看天上明月，叹道：“……你觉得秦国何时可灭？”
　　梁晗怔在那里，半晌没能言语：实际上，秦国不仅不会灭，还会灭掉其余六国，一统天下，成为秦朝，而燕国到时……
　　见她许久不言语，姬丹微微挑眉，转头看她：“……你莫非认为——”
　　“我想只要合六国之力，团结起来，一定可以的吧。”梁晗怕他看出破绽，忙说，“梁晗以为，如若六国能联合起来采取合纵之计，秦虽强大，终究不能敌。”但可惜六国并不同心，所以这点其实是废话。
　　姬丹却若有所思：“梁姑娘所说可是苏秦先生的合纵之计？”
　　“正是。”
　　“这又谈何容易。”姬丹长长叹气，“苏先生对燕有过大恩，燕也曾将苏先生拜为相，可惜先生遭奸人所害……而如今情势，哪里找得到第二个苏先生来联合六国？”
　　他的话实在委婉之极，在梁晗听来，可以说白了就是：现在六国不同心协力。
　　她突然对自己的想法和行为产生了一丝怀疑和动摇：自己千方百计帮嬴政回秦，顺应历史发展，那么将六国之人置于何处？他们在不远将来，即会国破人亡，自己究竟是站在什么角度和位置上来做这些事情？不过是仗着自己知道历史罢了，因此有意识的就去依附嬴政那边，从另个角度来说，简直毫无立场可言。

　　告别姬丹，她走远些，犹豫一下，回头再看他，他又提起了酒壶斟酒，她突然觉得他的背影太寂寥了。
　　观此人一生，空有抱负，却始终不得志，身为一国太子却被父亲送往赵国成为质子，后又被质于秦，逃回国之后积极谋划寻找勇士刺秦，失败后被父亲派人杀死以求秦之原谅，而最终的最终……燕仍旧难逃被秦灭亡的命运。
　　姬丹一生都在为保燕而活着，他为此赔上了自己的命，却依旧未能如愿，不能不说是个十足十的悲剧。

　　又是一夜无眠，翌日趁姬丹与余朝安接待各公子王子时，她与李斯碰面，将自己内心所想全盘托出。
　　李斯沉吟许久，看她：“小晗，实际上我们确实倚仗自己知道历史，我们也只能倚仗这一点。”
　　梁晗别过头：“但是——”
　　“没有但是，你要问我们的立场，那我告诉你，我们的立场就是活下去，既然我们有优势，那么就要将这优势发挥到最大点，”李斯道，“你无须怪自己，也不必同情六国，历史原本早已尘埃落定，六国必须要灭亡，秦国一定会统一天下，也不是你我所能改变的事实！”
　　梁晗急躁之下脱口而出：“也不是不能改变的吧？如果现在杀了嬴——”她忽然住嘴，坐在椅子上，双手捂脸。
　　李斯皱眉看向她：“你在说什么？！”
　　她闷闷说：“……别管我，我刚才发疯了……”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疯话！说什么“只要杀了嬴政就可以改变历史”……之类的混账话，简直不知所谓！
　　李斯长叹气：“小晗，你心理承受力太弱了。”
　　她不语，她心知这是自己的弱点，由来就容易激动容易焦躁不安，也不是第一次因此吃亏了，只是往往依旧难以更改。
　　李斯又说：“我俩先前不是就这个问题讨论过许多遍吗？我们不能改变这个历史，只能想尽办法用尽自己能用的办法去顺应历史，甚至是去帮助历史沿着轨迹发生。”
　　梁晗不得已又说：“但是——但是我们究竟是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根本没有立场去做这些事情！”
　　“我们有，”李斯看她，“我们生活在未来，这就是我们的立场，我们必须保证历史按轨迹走下去，不然你以为我们会怎样？”
　　梁晗不说话。
　　他又叹气：“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历史，如果历史上发生大变动，我们都会不存在。这样诚然自私……但若因一己私欲改变历史，日后千年的所有历史都会随之改变，那变动的又岂止千万人的人生？‘大私’与‘小私’，你以为孰轻孰重？”
　　梁晗无语以对。

　　从李斯处出来，遇到黎丽，看到梁晗即道：“你怎么在这里？快去前殿，今日太子宴客，来的都是贵胄公子，万不可怠慢一二！”
　　……姐姐，我不用当婢女了……她终究没说出这句话，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没有变的婢女装束，只是点头，跟着黎丽去做事。
　　一路上黎丽却忽然放慢脚步，回头看着她，欲言又止。
　　梁晗观察细微，见黎丽似乎有话要说，忙机灵地凑近些：“姐姐可是有话要说？”
　　“就你机灵！”黎丽瞪她一眼，又匆匆走两步，终究还是停下来，转头看又凑过来的梁晗，“……你也是个聪明人，难不成想一辈子当个婢女？”
　　梁晗讪笑：“如有机会，谁不愿成为人上人？只是……”
　　“今日所来都是青年贵胄，其中不乏潇洒风流之人，”黎丽压低了声音，“你模样亦不差，如果能趁机让谁看上了，便可飞上枝头了。”
　　梁晗完全没想到她会对自己说这种话，站在原地愣了许久，直到黎丽皱眉：“……算了算了，走吧！”
　　“……姐姐，”梁晗长叹一口气，对她笑，“谢谢。”
　　黎丽回头看她，鼻子一酸，强自撑住，说：“谁让你跟我妹妹有三分相似呢？如果她还能在战乱中活下来……”说着便哽咽起来，梁晗忙上前劝慰一番才作罢，擦了眼泪，领着她匆匆去做事。

　　再说这燕太子丹温儒之名确实名扬天下，除去赵国公子王子们外，各国所聚邯郸的青年贵胄果真云集一堂，如黎丽所言，确实不乏风流潇洒之人。
　　相比之下……沉默坐在角落里的赵正，虽换了尚算整洁的衣物……却因实在不敌众公子衣着华贵，加上六国之人向来不与秦交好，又皆知他几乎可算被秦遗弃，更是无人理会，他性格生来又偏傲不已，坐在那里，不动不语，阴沉的双眼望着眼前的人们谈笑吟吟。
　　实在是……大煞风景……
　　梁晗将厨房特制的燕国风味小菜端进殿中，在各桌案上摆一盘，送至赵正桌前时，她看他一眼，却实在不敢有过多交流——指不定多少双眼睛在盯着看。只得就那么看他一眼，转身匆匆退下。
　　希望他能看得懂自己的意思：一定要装成阿斗啊……
　　虽然她自己都觉得这一点没谱，哪里一个眼神就能让赵正与自己心有灵犀？又不是拍电视剧！而且……即算对他直说出来，他也不会肯吧？
　　胡思乱想间，她在走廊间撞见姬丹远远走来，他今日不似昨日夜晚，今时穿一身长袖袍，衣身略显宽松，头戴华冠，华贵异常，她忙低头随黎丽侧身站在一旁行礼。
　　走过她们面前时，姬丹放慢脚步，直到最终停下，看她俩，柔和道：“起来吧。”
　　梁晗和黎丽便都起身，各自垂头不语。
　　姬丹问：“赵正可来？”
　　黎丽不知谁人是赵正，只得默不作声，梁晗答道：“禀太子，赵正已到。”
　　姬丹点点头，转身走向前殿。
　　待他走远，黎丽对梁晗使了个眼色，两人到了花园里，黎丽一把扯住她的手：“你和太子——什么时候？”
　　梁晗被她弄得发愣，稍后便立刻反应过来，嘴角一抽搐：“呃那个……”
　　“太子对你——”黎丽犹豫一下，“他对你——”
　　“他对我……？怎么了？”梁晗看着她欲言又止、两颊莫名绯红的样子，突然恍然大悟，内心直抽筋，干笑，“姐姐你想——”太多了……
　　“燕乃小国，倒也富饶，你若能成为燕太子的侍妾，强过一辈子做贱婢。”黎丽低头沉吟许久，又抬头看她，“想不到你居然可以勾引到燕太子，倒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我一点也不想去你说的这个好去处拜托……梁晗干笑不已：“姐姐，您误会了。”
　　“不必害羞，”黎丽却以为是她害羞，说道，“在如今，女子若能找到傍身之处，便决计要抓紧机会，更何况是一国太子储君，日后他即位成为燕王，你出身低下是不必指望王后等位，但只要成为了宠姬，一辈子倒是不需再愁温饱。”顿了顿，她又说，“只是后宫争宠……罢了，那一步到时只能靠你自己机灵了。”
　　——你想的太远了，姑娘……
　　梁晗听黎丽再说，实际心里却十分感动，这大概是自己在战国除了那个冒牌李斯之外，最亲的人了吧。她是在诚心诚意帮自己设想将来，这是在这个战国空间里，唯一的对自己没有要求的对自己好的人。
　　什么赵正、什么嬴政、什么赵姬、什么姬丹……

　　与黎丽分手之后，梁晗又陷入伤怀之中，漫无目的游荡在园子里，忽然听到喧闹声。
　　“原来你这秦狗也来了！”
　　“怎么？今天不咬人了？”
　　“本公子上次居然被你这低贱秦狗给反咬一口！虽然大王不找你麻烦，别以为你就能逃过去！只要本公子在这里一天，就绝不让秦狗痛快！”
　　……
　　梁晗看到又是上次那个带头的男孩子，他这次身边依旧还跟着几个孩子，众人又开始对赵正进行辱骂之能事，似乎这还不解仇，一声令下又围上前去对着赵正一通拳打脚踢。
　　梁晗下意识想上去，想了想又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们围打一通之后，有把风的孩子跑过来道：“有人往这边来了！”
　　然后众人立刻散开往别的方向跑，其训练之有素……实在让梁晗叹为观止。
　　她咽了口唾沫，看着被众人围殴到只能勉强从地上用手肘杵着自己身子起身的赵正，他又重重往地上一摔，她也顾不上其他，走过去蹲下来扶他：“好吧虽然我觉得你可能不会想要我帮忙，但是——”
　　“他们又打我……”赵正却趁势伸手抱住她，埋头在她怀里哭起来，声音哽咽颤抖，“我……我原本不敢来，母亲说不来会得罪燕太子的……我不要管什么燕太子……我要回去呜呜呜……”
　　梁晗此时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赵正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一哭……我的心……都会被你给吓碎啊？！
　　她千想万想始终想不到赵正居然会因为这次被人打了而扑自己怀里像个小孩子一样哭诉！这样一点也不像先前接触的那个万年深沉正太死鱼眼好不好？！简直是要怀疑这个人根本不是赵正！
　　她胡乱想着，却不知这一幕被姬丹等人看在眼中。
　　随即有人嗤笑：“……我料得是哪个不要命的居然敢在燕太子宴请我们诸位公子之时，调戏质子府婢女，原来是这个毛都未全的小秦——”他顿了顿，改口，“原来是赵正。”
　　毕竟是年长些的公子，当着一贯有温善之名的姬丹之面，也不好像平时那般辱骂赵正，只是眼中轻蔑之色轻易能看出来。
　　众人又是一阵嗤笑不已，怕全是看到赵正适才趴到婢女怀里哭诉的丑态而发笑。
　　没笑的只有姬丹，他走上前两步，蹲下身：“你便是秦王之子赵正？丹待客不周，不知你为何满身是伤——”顿了顿，他喝道，“梁晗，本太子要你往来照客，你便是如此顾客吗？！究竟发生何事？！”
　　梁晗忙跪在地上道：“秦世子适才不小心跌了一跤，是贱婢侍奉不周，望太子恕罪！”
　　姬丹还未说话，身后便有赵国公子笑道：“我常闻秦人剽悍，谁料狼还能生出羊来。”
　　姬丹起身，转身对他们拱手笑道：“今日丹欲与诸位畅快饮宴，实在不想发生此类事，是丹的过错。”随即又转身呵斥，“还呆着做什么！快扶秦世子去包扎伤口！”
　　赵正由始至终大气都不敢出，蜷缩粘着梁晗，眼神含有抱怨却更多怯怯望向诸人，直到被梁晗扶起望旁走，他挣扎着甩开梁晗的手，疾步走两步，却又往地上一趴，梁晗忙跑过去扶他，又一阵纠缠。
　　众人再次嗤笑不已，其中尤以赵公子声音最大。
　　姬丹只淡淡看着赵正远去身影，默不作声。

　　梁晗将赵正扶入房间，刚关上门，就听到一声脆响，她吓一跳，回头看到一地的陶器碎片，循着看过去，赵正坐在榻沿上，丝毫不见适才的慌张胆怯模样，此时他目光阴沉如潭，令人不寒而栗，而他的两手紧紧握拳，嘴唇都被咬得鲜红欲滴。
　　她一愣，绕过地上碎片走过去，小心翼翼叫他：“……赵正？”
　　他沉了声音说话，竟不似九岁孩童，仇恨之意自牙间迸发：“总有一天，我会亲回赵国，焚他城池屠他子民，如今所受耻辱，必当以千倍万倍讨还回来！”
　　梁晗心中一凉。

《[图]千木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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