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许亲
饶是白玉堂在外闯荡多年,见多识广,灵动机变无双,可现下此事既非临阵对敌,亦非出外办案,有先机可料。凭空白日的落下来一桩喜事,是以此时竟呆立当场,半晌反应不过来。偏巧又正正对上了昨日他心底里那点子念头,是以他平素虽然性子飞扬跳脱,大大咧咧惯了的,这会子也不免心头乱跳,面上也渐渐热了起来。
这边媒婆们纷纷要挤上前来,一时间各色庚帖四面八方的往白玉堂手中身上招呼而去。那势头自然比寻常江湖中暗器来得缓得多,可胜在密密麻麻,竟堪比唐门绝学漫天花雨。白玉堂不防,给几张纸头掷中额角,这才回过神来。素来最恨这等蠢男蠢女的,不想今日却被闹得如此狼狈,当下怒气直冲上来,正待发作,忽听得周遭婆子们口中零碎碎的什么“太后赐婚,命二人择亲”,“王家小姐姿容秀绝”,“李府千金娴雅大方”云云言语,方才明白过来原是如此,一颗心本正飘荡云端,登时重重沉入谷底,水浸了一般冷彻,又仿佛是给人狠狠掐了一下,莫名一痛,口中顿时涌起一股酸涩气息。
再无心理会媒婆们谄媚招呼。脚步也不复轻灵飘逸,竟有些沉重之意,强抑纷乱心绪,奋力拨开人群,待进府门时,却正遇上包拯与公孙策二人陪着宣旨的内相出得门来。□□见得喜主儿进来,自然拱手称贺不止,白玉堂一张俊脸却苍白冷冽,面有戾色,理也不理,只冷哼一声,便径自往里去了。那□□乃是太后宫中总管太监,赵祯事母极孝,素来对着伺候母亲的老宫人也是客气三分的,那□□自然是威风八面惯了的,却不想今日给白玉堂如此冷遇,心中恼极,好在包拯周旋几句,那□□见一品相爷亲自赔礼,方觉有了面子,公孙策又在一旁说些好话,这才怒气渐平,依然有几分纳闷:早听得这白玉堂性子冷傲,今日一见果然不虚。这天大的恩典换做旁人早欢喜得晕了,他竟不瞧在眼里,那模样哪里是要奉旨娶亲的人?倒像是给人抢了娘子一般。这起江湖人士果然是个个诡异难测的——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包拯方才一听旨意脸都更黑了三分,那公孙策更是一脸苦笑。哼,老圣人圣恩慈泽,这帮子白眼狼倒显得是难为他们了一般!——只那展护卫倒好,倒还知道还礼称谢。
原来这日早间待得公孙策赶回府衙,宣旨的内相还不曾离去,只闲闲的坐在堂上喝茶,下首陪坐的包拯木着一张脸端坐,全然不理旁边人满面春风,喋喋不休。公孙策细询原委,原来是老圣人的意思,展,白二位护卫年龄渐长,各当有妻室,方显朝廷不辜负命臣,因公误私之意,着令开封府严尊旨意为二人择亲成婚。听了此言,公孙策头便疼了起来,只盘算着如何应对才好,便全然听不进□□的贺喜之词,只按照规矩,封了五十两银子给他。不多时衙门外满当当的都是闻风而来看热闹讨喜的街坊,便叫几个门子拿了些大钱用红纸包上打发了。
消息不胫而走,不过片刻功夫,衙门内外全是穿着颜色衣服的半老徐娘,这些都是汴梁城中素日无事兼职牵线搭桥,赚些谢媒礼钱的,听到此等好事,个个恨不得生出翅膀忙着赶来抢这天大的头彩。白家不消说,原本就是金华大族,两江极有名气的香料绸缎商,大半个江南的生意都是他家的。偏偏人丁不旺,到得白玉堂这一辈,嫡系的就只他兄弟两个,偏偏长兄白金堂早逝,只留下一个寡嫂带着一个侄儿芸生,尚未成人。偌大家产,如今竟是着落在他一人身上。那展护卫家境虽然普通,但出身武学名门,年纪轻轻便被尊为了南武林魁首,声名响彻黑白两道,任何门派也要给几分面子的人物。如今入仕,也是深得圣心,以二旬年纪空降四品实授武职兼御前贴身侍卫,足见官运亨通圣眷优隆,更兼得为人谦和知礼,并不倨傲托大,朝中口碑甚佳,前途不可限量。
谁想这边白玉堂却全然一张冷脸,婆子们纵然热火朝天,亦不敢过分殷勤拉扯,知道这位贵公子的脾气,若是乖戾性子一上来,不耐烦翻了脸,任谁都不认的。这会子白玉堂心中一股无名怒气却不知向谁而去,转过内廊正要往自家院子去,却迎头遇上落值回来的展昭。
白玉堂一见那人如往常一般乌冠绛衣,清隽面容上神色平和从容,今日眼底里却有掩不住的兴奋神色,手中更赫然执着一张大红烫金字的庚贴。顿时心头血气一滞,鼻间便涌起一阵酸气,心道原来五爷昨日挂记一宿,匆匆赶回来,却是痴傻得很。当下也不理睬那人的亲密招呼,只转过身去,背对着展昭一动不动,半晌,方冷冷道,“恭喜展兄,不知未来的嫂子是哪家的千金?”
二人这些天来日夜黏在一处,展昭与他一日不见,已是渴盼不已,见到他时心中本柔情缱绻,却不想如此冷遇,正在茫然,听得那人话语中满是酸气,略微转念,便已然想明这人为何突然如此别扭,心头顿时涌起甜蜜暖意,那语气便分外温柔了些,直近乎低声下气,“玉堂,想来你已得知,太后圣恩,赐你我二人择亲成婚。”
白玉堂更不转头,呆立良久,方才出声,“哼,太后圣恩!恕白某消受不起。展大人倒是好荣耀,好风光,可比当年封御猫更甚哪!小猫儿怕是乐到天上去了?可不知挑花了眼没有?”
展昭见这小气老鼠怨念十足,唇边不禁绽开微笑,道,“嗯,展某确实欢喜之极。只因展某已认定心中所爱,祈愿与此人白首偕□□度一生。”
此言乍出,白玉堂却呼的一下转过身来,断喝一声,“你!”,登时便逼近前来,直瞪着展昭。他面容方才还是苍白冷冽,这会子气血上冲,已然涨红了脸,显是恼了。只一见展昭眼中温暖笑意,以及那坦然坚定神色,微微一怔,眼波流转几下,渐渐脸上那血气便化作晕红一片,这便有些底气不足,再不敢昂首直视,声音也低了下去,嘟哝道“。。。那人。。。是谁?”
见这直性子老鼠情绪起落甚快,仍是一团孩气,展昭禁不住微微一笑,柔声道,“展某所爱之人,原是婺州金华县人士,长居松江县陷空岛,如今封御前四品带刀护卫,领命供职开封府包大人座下。。。”
不等他说完,白玉堂已大是着慌,心潮跌宕起伏,晕晕乎乎,直说不出话来,只得啐了一口,展昭却不待他出声,只管自顾自说下去,声音却不再低柔,反而高亢清朗了许多,“...此人姓白名玉堂,诞于大中祥符六年五月十四日,因尚无保媒庚贴,故还不知详细八字时辰。于此先诚奉展某的庚贴,还请玉堂不吝赐贴,以备亲族议婚之用,如蒙首肯,展某万感荣幸。”说完,便颔首躬身,将手中那一张大红庚贴,双手执着,极是郑重的托到了白玉堂面前。
白玉堂万万料不到原来如此,此番峰回路转,心境大落大起,面上已是滚热,呼吸已乱,手足无措,本能的便将眼前的红纸往旁边慌慌一拨,头也偏了半个去,咬牙道,“死猫。。。一日不见,怎的说这些疯话。。。谁,谁要与你结亲了,小猫儿倒精乖得很。”
展昭眨巴眨巴眼睛,凑到他耳边低声道,“玉堂可是嫌没保媒没有见证不够郑重?只因此乃展某平生夙愿,当然要玉堂一人最先得知,故事前不曾知会旁人。。。倒不是展某害羞。。。若要保媒,门外这么些婆子,玉堂看着谁顺眼展某便请她来便是。。。若要仪式,展某这便去请公孙先生参详参详,请包大人证婚可好。。。”
耳边暖湿热气袭来,白玉堂只觉簌簌痒意霎时窜至全身,当下直跳了起来,退开两步,恨恨道,“你这死猫,怎么恁的胆大皮厚?五爷要保媒做什么?五爷可没想过要成什么婚!再说了,两个男子,却如何成婚?”
展昭微微一顿,心念一转,便缓缓道,“展某生性驽钝执拗,但凡认定之人,便不会在意他是男是女。今生既已心系玉堂,自然向玉堂求亲。若得幸得玉堂垂爱,便是展某前生修来的福气了。若玉堂有所顾忌,展某亦不能强求——太后懿旨亦不可违——那便,余生不过如此罢了。。。”声音便越说越低,神色萧索,颇有苍凉之感。
白玉堂略一怔,随即恼意便起,怒道,“展小猫,你敢瞧不起五爷?你去道上打听打听,锦毛鼠白五爷平生行事,何尝顾忌过什么?”
他本是金华大户人家幼子,自小生得粉妆玉琢,聪明伶俐,合家上至父母兄长,下至奶娘仆役,无不对他疼爱备至,后来不幸双亲早逝,自此师长兄嫂,关怀倍增,日常里只管考教武艺功课,行事为人上却不忍心拘他太过,生怕他受了什么委屈。陷空岛几位结义哥哥,也是对这个末弟宠溺有加,特别是大哥卢方,原是白金堂交情极好的故人,年纪又长着白玉堂十余岁,看着这个五弟跟儿子也差不多了,如此一来怎么不给养出个恣意妄为,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来。
他自幼不曾有人悉心教导礼法世规,即有,按着白福说法,“也不过是给咱家爷耳朵挠挠痒的罢了”,如此,此刻便全然不去细想二人此举有何不妥之处。他向来是张扬随性,不拘泥小节的,若行事会仔细盘算前因后果,周全循理,也无有当年猫鼠之斗大闹东京了。此时便心里只想着,“既然是好兄弟,眼睁睁的看着他娶一个不爱之人,郁郁终身,倒也不美——难道要五爷成日对着一张苦丧猫脸?况且五爷素来讲义气的,当初既然已约定荣辱与共,大丈夫言出如山。为了兄弟赴汤蹈火尚且不惧,这点子事体算得了什么。。。要么,就当帮个忙罢?”只是他这所谓的好心帮忙有多少是往自己脸上贴金,有多少是为了自己心底那点子说不出口的心思,就不得而知了。
想到这里,面上虽还有些挂不住,但终于还是伸手取了展昭尚捧在面前的庚贴,多少仍有些心虚,只飞快一瞧,便侧过身去点头道,“。。。既这么着。。。那,那五爷明日便去跟包大人禀明,小猫儿便嫁了五爷罢。”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