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吞

　　看画展那天，万里无云，艳阳高照。

　　人们常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明漪一连看了几幅画，也算是领略到了。
　　画作以印象派风格为主，她没有办法从一个专业的角度去评价，只能冁然一句漂亮。

　　视线落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上，明漪怔了一刻，下意识就想躲。
　　人很多，虽不至于摩肩接踵，但想要消失在人海中也不是难事。她难得穿了件亮色衣服，很快融入进了周围的大流。

　　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徐映缓缓抬起头。
　　目光紧随着她离开的背影。

　　从一进来，他就注意到了明漪。画展是朋友的恩师举办的，朋友知道他喜欢油画，早在很久之前就问他要不要来。
　　徐映直到最近才给了答复。

　　——他想来看看。

　　老徐头那边他也有提起过这次展览，但没有提及明漪喜欢油画。徐映当然不是什么无私的人，他太想跟她再见一面了。

　　但他不能。
　　不能处在一个绝对的制高点，不能让她产生一丁点儿的不适，不能让她为难。

　　恰朋友过来，徐映垂下眼，很好地掩盖了自己的情绪。

　　之后的几天，明漪闲下来就去胡恩小镇玩，此前登高心急，倒是没怎么注意过山下的瀑布以及村庄。

　　农妇很热情，见到她背着画板，饶有兴趣地问：“你也是来写生的吗？”

　　“也？还有谁吗？”

　　“一个高个子，很温柔帅气的年轻男人，听他自己说，是名医生。”艰难地回忆完，她一拍脑门：“我们合了张影，等我拿给你看。”

　　明漪点头，随后默默地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年轻的男性，医生，高个子，很温柔。

　　她突然就想起了徐映。
　　顶多分开不到一年，在她的记忆里，却全然记不清他的面容。大多是背影，亦或是一声温柔的“漪漪”。

　　明漪有些感怀。

　　明明见面也不是很难，明明她就坐在他曾坐过的草坪上，明明只要她想。
　　可世界上就是没有那么多明明。

　　“找到了，就是他，很帅气的一个人。”正巧，妇人取了照片回来。明漪望过去。

　　徐映。

　　她笑笑：“的确。”接过照片，明漪粗略地看了几眼，随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还了回去，“这里风景这么好，有人来写生也正常。”

　　“有人来写生正常，但像你们两个这么帅气和漂亮的人，很少。”

　　明漪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愣了两秒，当即回她：“被你这么漂亮的人夸赞也是我的荣幸。”

　　“你嘴太甜了。”农妇咧嘴一笑。

　　她放下背包，取出画板，一屁股坐到地上，因为穿的是工装裤，明漪也能敞开性子，玩的尽兴。

　　她只业务地学过四年，外行看看热闹倒还好，放在内行，就是彻彻底底地看笑话了。
　　时间一晃而过。

　　风声掠过树叶，阳光正好，空气清新，鸟叫蝉鸣，昭告着独属于夏日的喧嚣。
　　她突然觉得生命如果停止在这一刻也很好。

　　画作已完成了大半，明漪躺在草地上，舒舒服服地想，如果是今天遇到徐映，她会选择跟他好好地坦白所有事情。
　　可时机不巧，偏偏他们错过。

　　明漪放任自己沉溺在片刻的感性之中。

　　听风声肃肃，听流水潺潺。
　　夏意入耳，随及入心。

　　“或许你身边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农妇去而复返，递给她一块蛋糕，明漪尝了一口，甜的有些腻人。
　　“为什么这么说？”

　　她一脸神秘，明漪还以为她会说些很有道理的话，然而最终只是笑道：“猜的。”

　　夕阳渐渐落下，画板上的瀑布与草坪颜色照应，很干净美好的意境。
　　懒散地收了画笔，明漪转过头，“我身边，的确有个很有意思的人。”但他有点傻。

　　“那我猜对了。”农妇顿了下，随及指着瀑布下，石头旁边的一个红色圆点，“至于这个，是螃蟹吗？”

　　“……不是，不小心掉下的颜料。”
　　农妇点头：“哦。”

　　明漪双手拄在身体两侧，支撑着上半个身子，“我再过一会儿就要走了，很感谢你的款待。”
　　“不用客气，我也没有做什么。”

　　农妇走后，明漪伸出手去触碰那个“红点”，颜料未干，她还沾了一点到手上，剩下的与周边的几条小的红线融在一起。

　　明漪没拿湿巾擦掉，反倒抬头望天。
　　小镇山清水秀，如果有，倒挺适合抓螃蟹的。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须臾，她垂下眼眸，睫毛微颤。

　　*

　　释怀来得格外快，入了明漪在小镇上的旅店住下的第一个梦。

　　梦里，明漪看不清他的脸，但却能很准确地叫出他的名字：“徐映。”

　　对方应声，嗓音沉沉：“嗯。”

　　“我有话跟你讲。”他转身要走，明漪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继续道：“这些话，对我来说很重要。”

　　景色一转，他们两个坐在墙边，身下是黑漆漆的一片，不似平地，像是高楼。

　　“我曾经真的真的很用心地爱过你。”

　　明漪从来没有在梦里说过这么连贯的一句话。直到梦醒之后，还是会觉得不可思议。

　　“徐映，你是我第一个决定要相信的人。”她苦笑一声，“但我太害怕了，我擅自把这份信任收回了。”

　　他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在那个时候，明漪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况且，她也没有办法操控自己去看清。

　　半晌，明漪听到他那温柔如旧的声音：“漪漪，我爱你。”

　　一觉醒来，已是半夜。
　　明漪自认就是不够勇敢，不敢当面去问，所以这个答案对她而言，足够了。

　　心里像是有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憋得难受，她拿了手机，滑开屏幕，戴上耳机，放了首歌。

　　手机扣在床上，光影不停变换着，她捂着耳机，里面传出来的音乐，兜兜转转，又回到她的耳朵里。

　　她翻起来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半。
　　思绪在寂静的夜里乱飞。

　　明漪是个把温柔浸透到骨子里的人，她安于现状，老实本分。
　　虽然曾经也有过心血来潮，可不管是因为外界因素还是内在因素，最终沉淀下来的，还是一种温和的生活状态。

　　徐映跟她颇为相似，只不过他的温和多数源于幸福美满的家庭、良好的教养。

　　他们之间的相处，像是糖块和白开水，两个人都在适应对方，像是带着张面具，永远藏着内心深处的秘密。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谢知礼来。

　　他算是一个活泼开朗又有些害羞腼腆的男孩儿，有时候甚至可以称得上傻。
　　但细追究起来，他犯的大部分傻都是为了明漪。

　　想到这儿，她不禁浅浅地笑了一下。

　　这种状态，自从遇到谢知礼以后就被打破了。
　　他热烈，充满着年轻人该有的朝气，有时候也蛮幼稚的，做着小孩子的把戏。

　　那种久违了的气息席卷全身。
　　像是被人拉进了明亮的世界。
　　——她作为一个旁观者，终于有了体会和享受青春的资格。

　　夜幕被晨光一寸寸地吞噬，明漪呆呆地坐在那儿看，耳畔的音乐悠扬，旋律婉转。

　　临回国之前，明漪去了小镇上的杂货店。店面不大，但从外看装修很温馨。
　　门口手工编织的盒子放着一些卡片，明漪拿起来看了看。

　　——老板是个耄耋老人，杂货店是专门为了残障人士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而开的。

　　明漪放下卡片。
　　最后，她买了几个具有浓厚西方元素的瓶瓶罐罐，外加一个橘黄色小老虎造型的斜挎包。

　　*

　　谢知礼鲜少会有空下来的时间，他中考发挥失常，虽然按分看市内小重高是不成问题的，但他没报好，兜底没兜住。

　　顺下来，普通高中第一志愿就是四中。

　　报道那天，谢萍女士是最淡定的，还站在门口跟保安饶有兴趣地寒暄起来。
　　谢知礼就不一样了，刚一进去，就引发了极大的骚动。

　　报道的老师问：“有没有六百分以上的？”
　　他淡定地举起了手：“我。”

　　“多少？”
　　“六百四十七。”

　　“……”
　　两脸沉默。

　　与此同时，保安大叔问了谢萍一嘴：“谢老师，你家那儿子正好也中考了吧，他今年考哪儿去了？”

　　谢萍嘿嘿一笑：“四中啊。”

　　……

　　北师大录取分数线挺高的，今年高考临近，他隔着栋楼，看他们高三的学习都累。
　　书摞得比人高，争分夺秒地抢时间，正常吃饭二十分钟，硬是被缩短到十分钟之内不说，连排队都是人人手里一本书。

　　那场面，看一眼就叫人忘不掉。

　　谢萍特意问了同事，她所知道的，目标院校最高的是南宁大学。跟北师大录取线整整差了20分。

　　明漪主要补的是数学，至于物理那种玄学，还得格外找补课班。

　　谢知礼现在刚吃完饭，还能缓个半小时，出于想要放松的心理，他打开了小说软件。

　　更新榜第一，《寒冬》。
　　谢知礼随手点进去一章。

　　“常青抬眼扫过去，身子往后慵懒地靠了靠，薄唇轻启——”

　　“物理不是很简单吗？你但凡把花费在追江野、喝酒蹦迪上的精力分给物理一点，怎么就至于搞不懂了？”

　　“恋爱恋爱不成，物理物理不会，还指着补课，我真搞不明白你在做什么……”

　　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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