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秦岁臻

　　回到来常宁宫，秦岁臻才知道傅修平静下来的模样，不过是假象而已。

　　宫人倒了茶给他，他只堪堪喝了一口，就将茶盏摔在了地上，瓷器碎了一地。

　　傅修叫那可怜的宫人把碎瓷一片一片的捡起来，却又在她捡到一半的时候抬脚狠狠踩住她的手：“你是怎么泡的茶？”

　　那个宫人名唤槿荻，平日里是个本分的，秦岁臻对她有几分喜欢。

　　槿荻的手被傅修踩得压在碎瓷片上，流了许多血，却连一声呼痛也不敢叫出来。

　　秦岁臻走过去扯住了傅修的衣袖，抬头看他：“督公在气什么，是因为玉玺和卷宗吗，我会帮督公的。”

　　傅修慢慢挪开脚，饶有兴趣的看她：“哦？陛下想好要怎么帮我了吗？太上皇可是一个油盐不进的人，想要从他手中拿到东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本以为有陛下在，他会好说话许多，可照今日的情形看来，就算是陛下亲自恳求，他也不见的能交出来。“

　　秦岁臻对着蹲在地上的槿荻道：“你先下去。”

　　等人走了，她蹲下身，将地上未被收走的几片碎瓷捡起放在桌案上，一边道：“事情总是没有容易的。无论如何，督公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就像我先前允诺督公的一般。只是我还需要些时间。”

　　她感觉到傅修的目光在她面上逡巡，审视着，一寸一寸地看下去。

　　“时间？一月、一年、还是十年？陛下倒是说说看，你要多久。”

　　“一年，”秦岁臻说的认真：“督公给我一年的时间，若是一年后我没有帮督公拿到玉玺和卷宗，那就……那就算我欠督公一个人情。”

　　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却不显得机灵，只叫人觉得木木呆呆的。她说的这么认真，可说完后傅修却哈哈大笑了几声。

　　“没有这么简单的交易，陛下，若是一年后你拿不到我要的东西，就不是欠人情这样简单了。”

　　“我从未觉得这是一桩交易。”秦岁臻直直地看着傅修的眼睛，仓促地笑了一下，露出唇畔浅浅的梨涡，她平日里不是常笑的人。前些日子被吓得厉害，更是每日显得胆小如鼠、战战兢兢。如今这一笑，反倒叫人觉得生动异常。

　　“这是我愿意为督公做的事情。”

　　她说得不经意，不过是划过耳畔的一道风，傅修却觉得自己像是被烫了一般，猛然抬起眼睛，只瞧见了她眼中一池静水，千槲明珠，未有半分试探讨好的拙劣伎俩。

　　傅修突然冷下了脸：“我看陛下是上次生病烧糊涂了，连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为何又生了气，走得时候面色黑得吓人，像是谁故意惹了他一般。可她分明什么都没做，只是说了几句好听话想讨他高兴而已。

　　唉，傅修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傅修一走，梅欢就走了进来。

　　“他怎么了？你好像叫他很生气。”

　　秦岁臻道：“他性情好古怪，有时候他生气，可我觉得他心里好像也不是不高兴。”

　　她顿了顿，又问梅欢：“他要我帮他找两样东西，一件玉玺，一件卷宗，你知道他要的卷宗是什么吗？”

　　梅欢没有一点意外，像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一般：“他说的是当年应达扬武将军府和应达太守府通敌案的卷宗。”

　　扬武将军府是傅家，应达太守是梅家，当年的通敌案惨烈，如今梅欢说起，却已经能够波澜不惊，好似不过前尘梦一场。

　　秦岁臻盯着梅欢的脸，看着她平静面具下一丝不易察觉的缝隙的开裂，以此窥见那十多年前笼罩在无数人心头的阴霾。

　　“当年灵帝昏庸，权宦奸佞当道，这件案子由奸臣容宽起头，牵涉众多，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胥吏平民，人人自危，不愿同将军府和太守府有一丝牵连。容宽带头签了一份万名书，悉数两府罪行，威压其他大人在万民书上签字。傅修所要的，不仅仅是这卷宗，更是这卷宗内的万名书。”

　　容宽此人秦岁臻听过他的名次，几年前，建安查了一起贪腐案，罪魁祸首便是这个叫容宽的太师，容家因此满门抄斩。如今想来，这起案子，兴许有傅修的手笔。

　　“他要这个……是为了寻仇？”

　　梅欢抿了下唇膜，睫毛垂下又抬起看向秦岁臻：“万民书上不尽然全是罪大恶极之人，容宽以权势威逼，不是所有人都敢不顾身家性命得罪他。钟汉卿钟大人、铜州郡守赵无极、协律都尉周年……都是能算得上是好官的人，却也都在名册之中。他们当年签字，亦是有迫不得已。傅修，若他拿到这万民书，不会理会其中缘由，只怕会在南隋掀起又一场腥风血雨。”

　　傅修他确实是能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只是……

　　“为何梅姑姑你……会知道万民书上的名字？”

　　梅欢看着她，浅浅笑了一下，似是有些释然：“这份名册早已被静阑拿到，已经毁了。天下再也没有这样一份万名书。”

　　“那傅修他……”

　　“他当然不知情，他还不能知道，若是他知道万民书早已没了，不知道又要做出什么疯事来。陛下，你要好好稳住他。”

　　梅欢一字一句，教导着秦岁臻该如何做。秦岁臻看着她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神色的面庞，心想她该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些话。

　　“阿姐，”她轻轻又叫出这两个字：“阿姐不恨吗？梅大人他……心中不恨吗？名册在手里的时候，梅大人他为什么不寻仇？就像傅修要做的一样。”

　　梅欢乍闻此话，顿了一下：“容宽已死，容家倾覆。剩下的若真有罪，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有远比寻仇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肃清南隋，才是静阑同我的心愿。这也是陛下之所以在这里的原因，不是吗？“

　　他们同傅修有同样的经历，但注定不是一样的人。傅修的仇恨要用鲜血来洗清，他的心思埋藏在那些荒唐昏聩的行径里。可是梅家后人，求得是山河清明，世道公正。

　　他们走了两条完全不同的路，注定要成为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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