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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接近傍晚，天空大片大片的红，炙热的太阳隐匿在云层间，厚重的云层也被浸红，黄昏逢魔之时，占地面积宽阔的宅子静悄悄地，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声。
木制的门紧闭着，穿着整齐的和服宛如木头般的男人盯着吉良吉影的一举一动，他是个年纪上了60的老头，脸上涂着粉甚至还化了妆，板着脸像诡异的恐怖片封面。
“折枝固定，师夹缚枝固定，瓶口插架固定，附枝固定，集束捆扎，钉板固定，插座连体，切口固定法，金属丝缠绕，金属丝穿心法，切口弯曲法，叶片的造型，修叶变形，枝叶造型，双向插入，花叶破损技巧，枝叶喷洒和倒插……”
模样诡异的老头语速快复地重复了一遍，快到吉良吉影根本没有抓住几个字，面前这个老头是被派来教他回忆插花技巧的，在山濑朝生说要他变得贤惠之后，不知道川尻朱里安排了什么，多达十个穿着打扮奇怪的老头来到了他的房间，他们分别是教刺绣、化妆、服饰、插花、礼仪教养、管理下人、男子经德、厨艺、按摩以及乐器。
吉良吉影震惊了，他以为只有插花而已，没想到来得如此全面，是个老头团团围住他，死板封建，对着他评头论足，衣着、站姿就连睫毛都被数落了一通，他并不想搭理这群人，失去替身的原因还没有找到，也不想多废功夫去和无法沟通的人交流。
吉良吉影干脆反手把门关了，老头们气得骂人，但他们也只敢骂，捶门这种有损修养的事情是不会做的。
他们骂得很难听，都是吉良吉影听得一肚子气，什么贱||种，不要脸的贱||货，二手货……这群老头战斗力意外地高，骂了几个小时不带停的，他们没有找人来开门，也是害怕被人知道管不了吉良吉影，对名声不好。
从他们尖酸刻薄的骂声中，吉良吉影意外得到了一些信息，川尻家为了迎接他们的神，在几十年前就开始培养专门侍奉神的男性，而川尻吉礼刚好就是，不仅如此，他还是现任家主川尻朱里的儿子。
可惜，他并没有被选中，神亲自选了幸运儿，就是川尻浩作，一个12年前出去生活，甚至三年前断了跟家族所有联系的人，为什么偏偏是他？谁也不知道，但是这是牠的旨意，信徒只能够听从。
其他人有多嫉妒多羡慕，吉良吉影只觉得烦躁，怎么就恰好成了他，如果当时逃跑的他选中的是另一个人，换的是另一张脸的话，他根本不用在这里受折磨，甚至失去的替身能力。
吉良吉影不信因果报应，但现在他不得不思考是否真存在神明会对他降下惩罚这件事，如果是那样的话，他绝对会下地狱。他被困在这老宅里就像是地狱，有山濑朝生在，还有川尻家众多双眼睛盯着，他什么都不能做。
被所有人仰望的人就是地狱里最大的魔鬼，山濑朝生含笑却冰冷的眸子浮现在他脑海里，毛骨悚然，命运被掌握在连是不是人都不知道的存在手里，他的生死，就看她一句话。
想要活下去就只有听话，顺着她心意隐忍做事，像对待皇帝那样对她，这个认识大山般压在他心口，永远处于猎人位置的男人变成了桌上餐，从那个不小心被调换的食品袋开始，他的生活直接分崩离析，怎么走到现在这一步，吉良吉影还是觉得不真实，他所拥有的平静和幸福离他远去，只有时刻踩在悬崖边缘的恐惧，即将坠落的恐慌。
这让吉良吉影很痛苦，但不可否认同时他也有肾上腺加速的快感刺激，深埋在骨髓杀|人|魔的疯狂也被唤醒。
现在的情况是——要么继续忍，要么死。
吉良吉影已经在他的生活里忍了三十多年，而山濑朝生，她拥有一双完美的双手，于是，他打开了门，对着骂累的老头们说:“我要学插花。谁是教插花，进来。”
以为他认输了，老头们终于松了口气，对他的脾气也有了点了解，也没有再嘴上不饶，毕竟学习这件事也不能靠一个人，如果教不好，受罪的第一个可能是他们。
教插花的老头拿起花枝展示了一下，他迅速地拿起剪刀，卡擦卡擦两下就将花插进了花瓶里，再调整瓶身，没到三分钟，他就完成了。
吉良吉影试图模仿他的每个步骤，但总是在修剪和固定上出错，最后的成品勉强看得过去，但老头眉头紧皱，浑身上下都是不满。
“无论是礼仪还是成品都不能过关！”
话应刚落，门外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和整齐的大人好，山濑朝生回来了，她的声音率先传进来。
“浩作在哪？”
“正在西二号房间里学习插花。”
“不错，可以去看看成果。”
一步接一步，吉良吉影心不由提起，他看向教插花的老头，后者已经跪拜在了地上，脸对着地面，仔细一看，身体还在发抖。
刷——
吉良吉影身体一震，门被打开了，大片的红在她身后，诡异绮丽，黑发女人的脸庞仿佛从血污里开放的杜丹，一眼就摄人心魄，而即使背对着光，她诡异的眼睛像在发光，金色刺痛了吉良吉影的眼睛。
随着她靠近，熟悉的气息压在吉良吉影身上，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潮湿沉重的气息将他包裹住，吉良吉影全身都戒备起来。
“学得怎么样了，让我看看……还不错嘛。”
山濑朝生手指摆弄了一下花枝，随手捏碎了花瓣，又收回手，笑吟吟地低头闻自己的手指，花瓣的汁液打湿了她的手指，把她手指甲染成了红色的。
紧盯着那手指的吉良吉影立马呼吸粗重起来，几乎要站起来抓住那双手，舔尽上面的汁液。
她抬眼看他，发丝从脸侧滑落。
“不过……没有达到我的期望呢。”
“你教的成果不行。”她转头对趴在地上的老头说，后者浑身颤抖哭泣地道歉，甚至要山濑朝生赐死。
“别这么嘛，搞得我好像什么大魔王。”山濑朝生叹气，“这才一天，我们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呢，来吧，爷爷你过来指导浩作。”
“是的大人！”
老头喜不自胜，赶紧爬起来跪坐在吉良吉影身旁，表情严肃地盯着桌子上的花瓶和剪刀，如面临一场战斗。
“开始吧。”
山濑朝生眨眨眼:“展示给我看。”
吉良吉影额头冒汗，第一步，他的手拿起花枝——
“错！手再低一点，枝条向里不能外露。”
老头严厉地纠正道，声音尖细又刺耳，吉良吉影心跳漏了一拍，从第一步开始他就做错了，他立马调整姿势，看向山濑朝生，后者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笑着看他。
就在他要继续做下去时，山濑朝生开口了。
“诶诶？只是这样吗？……我知道浩作进步不大的原因了。”山濑朝生一拍手，拿起一旁的戒尺，是老头带进来的，她随意挥舞了一下，快速划开空气发出咻咻的声音，像找到玩具，露出了看到有趣事物的表情。
“用这个吧，不给惩罚是不会有动力的，进步都是伴随着惩罚，疼痛之后才有成功的喜悦——是吧？”
她笑着看向吉良吉影，手里的戒尺投下一片阴影，黑暗的，吉良吉影的皮肤突然感到一阵刺痛，他沉默了一会，脖颈处因为用力压抑情感而青筋绷起，忍耐，忍耐，过了几天就好了——
“……是的，我会更加努力的。”
“好！继续吧。”
老头接过山濑朝生手里的戒尺，感激地冲她拜了一下，严阵以待地跪坐在吉良吉影身侧。
吉良吉影抬起了手。
“错！固定不稳！”
啪！戒尺落在手臂上。
“错！形状不对！”
啪！
“错！颜色不搭配！”
啪！
“错！方向不协调！”
啪
……
一时间，房间里只有老头的喊声和戒尺打在手臂上的声音，一次又一次，他的手抬起又落下，每一次击打都用了十足的力气，偶尔转头看山濑朝生，后者对他满意点点头，他的士气就会更高昂。
是折磨，一声又一声落下。
最后吉良吉影也不知道被打了多少下，完全失去了对时间的观念，左手皮肤只有麻木刺痛，皮肤一片红肿，与肤色对比起来极其显眼。
沉默的房间不断下沉，全部压在他身上，眼里的花仿佛变成了无数朵，花瓶变成了即将吞噬人的怪物，吉良吉影忍不住反恶心，因为这沉重的气氛、因为面前人笑吟吟的注视……
做到最好，吉良要做到最好才行！
记忆里发疯的女人将他的手压在钢琴上，完全失去仪态，曾经是人口称赞的贵族女人只剩下疯狂偏执，她冲自己的孩子怒吼:你太差了，太差了，你要我怎么办！我要的是一个完美的孩子啊——！你太差了！
我真后悔生了你！
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里之后，记忆里母亲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她曾经也学过各种礼仪，是不是也像他现在这样……
晃神地想着，吉良吉影伸手去拿剪刀，啪地一声，不是戒尺，是剪刀脱力落到了桌子上，他疼痛难忍的左手已经没有力气了。
“嗯……停下吧，看来只有明天再来了呢，辛苦了。”
老头获得称赞放下戒尺便开心地告退了，门被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吉良吉影右手撑着桌子精神恍惚，他头上都是汗水，甚至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几缕发丝不安分地耷拉。
“你也辛苦了。”
黑发女人毫不在意地捧住吉良吉影的脸，将他额头上的汗水擦去，注视着因为精神恍惚而失焦的眼睛，真可爱。
“浩作做得真棒。”
山濑朝生夸赞了一句，弯起眼睛将那抹金色近乎眯成一条线，她语气愉悦地说:“接下来是奖励时间哦。”
瞬间黑色的触手包裹住了他，就连喉咙也被塞入了。
吉良吉影在昏过去之前恍惚地想起金发女人插花的样子，每一个动作都格外清晰，每一个动作都跟他一样。
她回头看吉良吉影，脸几乎消失在白光里，嘴唇翁动，她笑着说出了绝不可能会说的话。
“做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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