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女郎

　　林沐染和李斐出发去码头的时候还不到早上10点。直到司机开着撞过的车回到酒店停车场的时候，吴达才意识到确实出了问题。等公司这边高层知道有在职员工活动现场精神崩溃要跳车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1个小时之后的事儿了。
　　路修远上车开了导航就给王子恒打电话。
　　“林沐染电话打不通，她人怎么样？到底什么事儿，赶紧说清楚！”
　　“人没事儿，路哥你先别着急。”
　　王子恒被路修远电话里的声音骇到了，其实他也并不是很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再说已经过去2个多小时了，现在那边是什么情况更是不知道了。
　　“是今天早上10点多的事儿，说是有一个还在试用期的女孩和林沐染一起，从酒店出发去一个什么地方取东西，那女孩在车上忽然要开车门要跳车。因为当时下雨还是下山的盘山路，司机本来开的就慢，车头撞在路边的树上停下来了，车上人都没事儿。”
　　“那林沐染人现在在哪儿？”
　　王子恒犯难：“我也是过了1个多小时，都11点了才听HR说的这事儿，一听说就给你打电话，但是你关机了……吴达那边本来就人手不够，这又弄这么一出幺蛾子，所以说是让林沐染陪着那女孩别再出别的事儿，他给公司打电话要人过去帮忙。”
　　“谁去的？到了么？”
　　“童颜去的，收到消息就过去了，估计还有不到半小时就能到了。”
　　王子恒通过手机都能听到路修远车载导航的语音在说他超速，又说道。
　　“路哥，我和HR确认过了，林沐染人肯定没事儿。那司机说的当时情况确实挺吓人，但是他车上两个姑娘都没受伤。我也继续打听着，有消息我马上和你说，你别太担心。今天下着雨呢，那边盘山道，你开太快了危险……”
　　“行了，我什么消息你立刻和我说！”
　　路修远挂了王子恒的电话，再打给林沐染还是无法接通。
　　他锤了一下方向盘，听着导航语音不停的说“您已超速，请小心驾驶”，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差不多20分钟之后，童颜他们还没到，路修远打通了吴达的电话。
　　路修远急问：“你那边什么情况？林沐染怎么样？”
　　电话里吴达慌里慌张的喘着粗气，断断续续的说：“人从湖里捞上来了……”
　　刚听到这几个字，路修远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高亢尖锐的耳鸣震的他脑海一片空白……

　　***

　　林沐染按照伍清嘉说的，用李斐的手机给她爸妈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就能明显的听出她爸妈急坏了，他们祈求摆脱林沐染一定要看住李斐，别让她在做什么傻事儿，他们这就出发过来接她。
　　林沐染看了下时间，他们家离普安不算太远，应该3个小时差不多了。
　　林沐染把李斐带到码头办公室的沙发上休息，和父母通上电话之后，她的状况似乎稍微稳定了一些。林沐染就和送他们来的司机商量，看能不能送他们到最近的医院去，可司机说不敢让那姑娘再坐他的车了。
　　因为刚才李斐总是嚷嚷着找东西，忽然冲进雨里，林沐染跟出去拉她，两个人浑身上下也没什么干爽的地方了。林沐染就跟酒店码头办公室的人要了两条毛巾，给李斐擦擦，她倒是没有挣扎，逐渐变得安静了些。
　　李斐的父母说她确实有过病史，但上一次发病已经是5、6年前的高中时候了。
　　那时候学习压力大，李斐从高二开始逐渐情绪不好、失眠、暴饮暴食，成绩下滑的厉害。她父母觉得她是在逃避学习，也会时不时的对她发脾气，但后来情况越来越严重，老师找了家长，大人才意识到可能是孩子病了。
　　说是抑郁症，休学了半年治病、吃药，再回来上学的时候，李斐因为药物作用的关系整个人胖了很多，结果同学嘲笑她捉弄她。和她一起做小组作业任务，其中她负责的那部分内容，她说已经放在U盘里上交了，但同学都说她没交，把组里所有人的U盘都拿出来让她自己找。
　　他们早就处理了那个U盘，他们就是在捉弄她，让她找一个永远也找不到的U盘。
　　当天晚上，李斐就发病了。
　　后来就是休学、治病、养病，然后转学……父母对她也不再提什么要求，只希望她能过得开心些。
　　大学毕业，李斐说想要出来试试上班工作，父母再三斟酌还是同意了，想着女儿大了，总不能一辈子关在家里，再说也这么多年都没再发过病了，不成想……
　　李斐是一直在找一个永远也找不到的U盘，那她呢？林沐染心想。
　　是老天爷偷走了她的U盘，还是她从来就没完成过那份作业，她自以为解题完美的答卷其实是连问题都没有读明白……
　　林沐染心中一阵苦笑，这次再遇到路修远，她发现自己还是读不懂他这道题，路修远对她来说好像是超纲了。
　　林沐染拍了拍李斐的后背，轻声说了句：“找不到就别找了吧，作业这种东西，你做了就已经达到目的了，不要再想了，就让它过去吧。”
　　又坐了好一会儿，林沐染见李斐一直静静的低着头坐在那里，没什么动作，但却身子有些微微的颤抖，她自己也是衣服半干不干的贴在身上，浑身上下冷得不行。
　　她起身去办公室里找人借两件外套，可刚和里面的人搭上话，码头前台的人就急急跑过来和她说：“外面坐着那姑娘又跑出去了……”
　　林沐染一个箭步冲出来，外面雨势比刚才下山的时候已经小了不少，但是能见度还是不高。见李斐已经走到湖边了，林沐染一边喊着李斐的名字，一边快步往湖边跑。
　　可李斐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林沐染遍体生寒，心脏狂跳。
　　身后码头办公室里的人也跟着出来看，众人一声惊呼，就看李斐一个闪身掉进了湖里，随后追过去的林沐染丝毫没有犹豫，纵身一跃，也跟着跳了进去。

　　***

　　路修远抓着方向盘的手不受控制的在哆嗦，他听自己说出口的声音都像是隔着玻璃一样，只有模糊不清的嗡嗡声。
　　“捞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捞谁？”
　　吴达正举着伞站在湖边不远处，雨点打在伞面上劈啪作响。他提高了音量又说了一遍：“俩人都捞上来了，李斐和你们组的实习生林沐染，人都没事儿。就是李斐又犯病了，非得拉着林沐染在湖边坐着，怎么拽都拽不走，我们也没办法，只能等李斐她父母来了再说……”
　　仔细思量了一下吴达说的是什么意思，路修远深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慢慢吐出来。他反复了几次才能再出声：“我的人你帮我照顾着点，我一会儿就到，谢谢。”
　　剩下的这一路上，路修远都没办法思考，他脑海中一直出现当年第一次见林沐染的那次，他从湖里把还不会游泳的林沐染捞起来的时候，她脸色灰白、双眼紧闭、嘴唇发青、了无生息躺在地上的样子。
　　路修远几乎是和李斐的父母一起到的酒店码头接待处。
　　他站在童颜的伞下，朝着她指给他的方向望向湖边。湖边水汽缭绕，水泥台阶上罩着一把大黑伞，从路修远的角度只能看见伞底露出来的两节裹着厚衣服的后腰，分不清哪个是林沐染。
　　李斐的父母刚一下车就跟着公司的人力同事，跌跌撞撞的朝着他们的女儿奔过去，路修远却是一步也挪不动，僵在原地看他们一窝蜂的把伞下其中一个人拉起来，抱在怀里，嘘寒问暖，百般关切。对另一个女孩却只有看起来几句不咸不淡的感谢和寒暄。
　　等众人簇拥着李斐和她父母离开后，路修远本以为林沐染会跟着一起离开，却不想她站在湖边呆了一会儿，竟又在原地坐下了。
　　眼前的林沐染就像是一个遗世独立的孤儿，周身只有冰冷的雨线，仿佛她的心也是冷的，即便蜷缩起来也得不到半份温暖，所以索性舒展身体、张开怀抱来生活。
　　路修远心中不可遏制的疼痛感一瞬间蔓延开来，让他如坠深井。他耳边一遍一遍回荡着林沐染那晚对他说的话：“……我已经被扒皮拆骨过了……难道还不配活着走出那一天么？”
　　“你们去吧，我在这守着她。”
　　说着，路修远没接童颜手里的伞，径直朝着湖边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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