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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珍之宝(上)
  夜很黑,却少了黑巧克力的甜腻。
  失去光的云层蜕变成陈旧的棉花絮,漫无目的漂浮在天地之间,像是流动的香芋酱夹心丢掉了淡紫色后的虚无味道。

  雪晨国的白日长冬,随着野鸭扑闪飞腾的彩翅落下帷幕。
  草上积雪褪尽露出幽然的翠色,被冻僵的小动物逐渐从洞穴里钻出,开始兴奋进食,以填补无底洞的好胃口。

  于是,夜晚平添了生机和鸟兽的低语。
  在飞雪日化形的雪婴儿依旧存在,白日里隐了形,栖息在屋檐或茂盛树冠,晚上依旧会飞蛾投火,钻进那仅存的暖火。

  雪白的身躯如果渐渐透明,散发光芒趋近单一的白,就是它们即将消散的征兆。
  它们随雪而生,雪融而亡,化作白烟升入无极天,来年再叙未完的蓝菇盛宴。

  此时,唯有国王附近的殿宇和城邦最为明亮,燃着白焰的长颈蘑菇形状街灯,依旧光明不灭,让臣民感受到王权的辉煌。

  ……

  入夜已深,寒意袭人。

  衣衫褴褛的流浪者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盖着陈旧过时的报纸,试图遮挡不断钻入身体里的凉意。

  流浪者脸色枯黄,好似皱褶树皮,包裹着他突兀的面颊骨。
  他饥肠辘辘,无所作为,身边却仍然跟着不愿离去的流浪狗。

  两者如同海上,一大一小两条破烂的漂流帆船,紧紧的依偎在一起。

  灯光化作公主尊贵无比的洁白裙衫,笼罩着向下低垂,将两者拢入无私的怀抱,定格成光与暗的不动画幕。

  忽然,流浪狗紧闭的双眼大开,它警惕的竖起耳朵,昂起毛发贫瘠的头颅,向着天空远处望去。

  “汪~汪~汪!”
  它无所畏惧的吠叫,并不知道自己惊扰了主人的好梦。

  被吵醒的流浪者,脸像张揉皱的黑纸,他骂骂咧咧说着不知名的土语,从地上坐起,用他粗糙的手指摩挲惺忪的睡眼。

  当他望向远方那方黑暗时,他突然哑了声,静坐不动。
  那方本该永远混沌无光,漆黑一片的夜空,今天竟然有了别的奇怪东西!?

  那是什么,如此耀眼,如此明亮!

  比珍珠还皎洁,比白色焰火的灯更高更远,悬吊在如乌鸦漆黑羽衣的夜幕上,像极了一双跃动的,燃烧着炙热烈火的眸。
  没有比这更美的神迹,这是天神的赐予,是对世间的怜惜。

  流浪汉红着眼激动不已,他跪伏在地上,朝着天跪拜祈祷,一双手因兴奋而颤抖不停。
  一旁的狗子歪了头,疑惑不解,趴下脑袋蹭着流浪者青灰邋遢的脸庞。

  第二天一早,这振奋人心的神迹,就被各地报道,简易印刷的报纸一时间供不应求,流浪者甚至都来不及从地上抢上一两张作为“新被”,想必晚上的寒凉半分不会减。

  国王听了消息后大喜,举国上下庆祝,宴席和面包美酒无数。一段时间内,城里的流浪汉都吃到了人生中第一口新鲜面包,品到了第一口香醇打美酒。

  无人知道神迹如何降下,为何降下,但喜悦却是许多人的。

  至于促成这一切的家伙,却至今不知晓情况。因为她正陷在梦国的境土中,细软的睫毛如蝴蝶扑翅般微颤,她紧阖的双眼难以睁开。

  神国建在云层之上,距离天更近,这里的星光更加明显。
  对于这些突兀镶嵌在穹顶的明珠,天使们都没有任何反应,只觉得再平常不过。

  因为在几天前,冕下就已经降下神的意志,告知所有天使,属于祂的星辰即将回归。

  与此同时,诺比奇的几位好友也对此感到好奇甚至是诧异。
  诺比奇的性情他们一向了解,别说放星星出来散步了,就是让除了祂以外的凡间存在看了星子一眼去,也不情不愿。
  怎么今天突然大方起来?

  他们虽然疑惑,却也不想多管闲事,觉得也许是诺比奇想开了,真的慷慨了一次。

  红头发的约希亚笑得肆意,又捏碎了一朵红艳的玫瑰。

  莱坦菲尔躺在泡满七彩珍珠的浴缸里,手指捻起一颗明珠,用手珍爱的摩挲。

  坐在神座上的安吡琉司,权杖上月光石散发幽弱的微光,让祂苍白的面孔在深沉黑暗中隐晦不明,一对凌厉的眉高高皱起,透露出一丝难以言明的不安。

  ……

  雪晨国的云层之上,永不停歇的夜和雪婴儿跃动的火焰持续对抗着。

  一座装饰着宝石,点缀着鲜花硕果的宫殿,屹立在柔光之中,花蕊众多,唯独不见馥郁的玫瑰。

  高耸的塔尖嵌满了白水晶的小动物,展翅欲飞的天鹅以及长尾巴的鸟雀。祖母绿打造的树枝蜿蜒其中,红宝做的石榴悬吊在檐下轻轻摇晃,如同搏动的火热心脏。

  彩色的琉璃格窗一边关着,一半虚掩,意图贪暖的流风灌入,静悄悄的,不拂动窗边贝壳做的风铃,生怕扰了屋主人的安眠。
  轻佻的风胆小怕事,只敢拨动女孩垂于地毯上,流泻了一片月白色沙河般的长卷发。

  白色的弧形构造浴池,蒸腾水汽弥漫,模糊了边际,池底铺满了各色鹅卵石,鸦青色的台阶也零散铺叠着一层娇嫩易碎的花瓣。

  池水温度恒定不变,温水漫过几条台阶,水面有浮萍一般,飘着无数紫红色的完整花蕊,花瓣中央的三条卷曲花丝散发阵阵清香,有安眠放松的功效。
  花蕊底端则有魔法般,会在热水里释放活血通络的药力,澡水泡成了淡淡粉白色,就像融了甜蜜草莓搅打后的牛奶,带着诱人香甜。

  头发披散在绒毛地毯上,那双刺绣金色玫瑰的布靴耷拉在旁。女孩两条白皙的胳膊呈大字,摆放在露出水面之上的青色台阶,台阶很长躺起来像床,除了硌得慌……

  安黛尔有气无力的把脑袋歪向一边,玫瑰色的脸蛋被热气熏得微红。
  你问她为何睡得如同喝醉酒的小乳猪,她本人也不知道为什么。

  最后的印象是她好像在奋笔疾书 ,又好像在挥笔作画,总之挺累人,然后不自觉她竟然累得睡了过去,天地不知。

  手指蜷缩了几下,指尖传来冰冷而棱角分明的触感,惊得还在犯迷糊的安黛尔猛然苏醒。
  她发觉自己在没完没了的泡澡,腰背被台阶硌得僵硬,脖子几乎睡落枕……

  安黛尔无语的收回手臂,转头看向右手处,一本熟悉封皮的书册映入眼帘。
  米白色书皮和金丝勾勒的纹路,焦糖色的薄薄纸页看起来温暖,却也冰冷无情。原来之前的一切不是做梦,她真的改变了什么吗?

  这次,安黛尔紧盯着这本神史之书,眼睛并没有初次见面时的刺痛,她目光直白逼视那不厚的书身。深吸了一口气,大胆拿起,在眼前打开。

  书面竟然有她的名字!
  安黛尔笑了,翻开柔韧的书页,上面镌刻有力的黑金色字体复杂难懂,但安黛尔能大致解读其中涵义。这是曾经被传颂的神史,每一笔都恢弘盛大,是血与泪的宴会。

  看完已知的记载,安黛尔又翻开全新的一页,这里的记录居然直接变成了动态的线条画,画面感十足,扭动着讲诉一个故事。

  她看见了自私鬼诺比奇,在黑塔中四处观赏的无聊行为,以及他黑塔里无脑飞奔的反应,安黛尔毫不客气的开始嘲笑祂。

  又翻开一页,这次却只留下一幅静态的画,一个正金字塔,塔顶有一座怪异的雕塑。安黛尔疑惑的眨眨眼睛,诺比奇去哪儿了?

  这幅画下面有一段话,清娟秀丽,温柔有力,安黛尔自知不是自己的手笔,她猜测这是雪伊斯留下的话语。

  ——星子重回穹苍,诺比奇交还执掌星辰的权柄。期待的不会到来,留存的终将不复,星落于海,因果使然。

  “这么说……冕下已经收回那个小气鬼的力量了?
  啊!这是好消息,我要去找雪伊斯冕下!”安黛尔一把合上书,往一旁地毯一搁,水猴子一样湿漉漉的钻出水面。

  正高兴的她没发觉前面有障碍物,一抬头就看见一对洁白大翅膀,和一顶耀眼至极的光环。

  她大惊止步,脚底却抹油一滑,整个人向后倾斜倒去,彻底滚回了浴池的怀抱,另带溅起一米高的水花。唯一干燥的头发此刻也成了下锅的面条,软趴趴贴在后背上。

  安黛尔气鼓鼓像只受刺激的青蛙,瞪大眼珠子,“伊达尔,你做什么,站我前面吓唬我。”

  她一手叉腰,一手怒指面前头顶光环,白裙加身,和她一般高的小天使伊达尔。

  伊达尔是神国的女天使,因和安黛尔年纪相仿所以常一起玩耍,表面是陪伴,实则是领了冕下命令,作为安黛尔的守护天使存在。

  这次由她看护池子里沉睡不醒的安黛尔,她也是极其乐意的。
  就是吧,今天的小姑娘睡得的确有点久,自从被冕下抱了回来就长睡不醒,连伊达尔给她换衣服沐浴都没反应。

  伊达尔一直默默守在旁边,用修长宽大的翅膀围住自己,脑袋搁在膝头只露出一双眼睛,时刻注意小姑娘的情况。

  好不容易见人醒了,她可开心了,结果刚准备过去和安黛尔说话,就差点被撞飞,她一颗小心脏也跳得巨快的好嘛!
  她有苦难言,委屈巴拉只知道摇头摆手,表明自己不是有意。

  “……”,安黛尔额头黑线。
  嗯,伊达尔的解释无声胜有声,她大概懂了。

  她无奈叹气,掀开额头贴脸上的发丝,“伊达尔,你帮我找找衣服吧,我这样光站着会着凉的。”

  伊达尔一愣,手也不摆,也不委屈了。立马手中白光一现,凭空变出一套神袍。

  安黛尔嘴角一抽。哦,她忘记了,某人衣柜里只有万年不变的白色纯洁神袍,正经肃然,连根别色的杂毛都找不见。

  穿得那么正式,她又不是天使,不需要穿成这样去每天歌颂神明,进行成堆的诗歌赞美。她若听了去,可能会觉得一阵头晕脑胀,冕下的日常生活乐趣她可能不太懂。

  安黛尔望着神袍发愣的功夫,伊达尔仿佛想起来什么,她一拍脑门,“哎呀!光顾着看护你了,都忘记今天是觐见日,我要是迟到,会被拉鲁和拉斯惩罚的!”

  伊达尔脸色发白,说完就把神袍往安黛尔怀里一塞,张开翅膀倏的飞了出去,像是脱弦的羽箭。
  哪怕飞出去前,左翅撞在窗户上,也不带一丝停留,速度简直和逃命一般快速,卷起狂风,呼了安黛尔一脸……

  凌乱的头发更是雪上加霜,几根短的长的羽毛飘然落下,安黛尔面无表情穿上白色金丝的神袍,大小正合适。

  她向前几步,蹲下伸手捡起几根被遗弃的羽毛,然后收纳在一个雕花木盒里。那里已然有了许多存货,都是风风火火伊达尔身上撞落的毛。
  安黛尔狡黠的笑笑,眯了眯眼睛,这么多羽毛够做一把羽毛扇子了。

  她挪步到一面比她还高的全身镜前,复古花纹的黄金边框,把镜面围成葫芦形状。镜中的安黛尔脸圆身长,白色神袍加身,竟平添几分严肃认真,像个小大人。

  她手中捧着一个半身高的白色神冠,上面镶嵌宝石珠串和彩羽。这是搭配神袍一起的头冠,竖长高大,戴起来就如同山峰上另顶着个尖尖白塔,沉重无比。

  她也是第一次穿这种正式的神袍,但并不生疏,毕竟她见过许多次,伊达尔如何火速的表演现场变装,如何头顶巨帽飞出窗外。
  的亏窗户高度够,不然她的木盒应该塞不下那么多大白帽。

  但安黛尔面带困扰,摸着自己长长的卷发。所有天使的头发都是一尘不染牛奶白,她这种发色混进去估计是个异类,看上一眼怕是就要被拉鲁,或者是拉斯用手从里面拎出来吧?

  她撅嘴无奈一笑,怎么办呢,只能把头发盘起然后悉数塞进宽大神冠里,能藏就藏咯。

  不过当她把神冠放上头顶时,脖子一软,差点哭泣。这是什么大山重量啊……勉强适应后,才站稳了脚跟不至于左右摇晃。
  发冠被加了仪容魔法,只要带上就会呈现头发最整洁的状态,所以她头发奇迹般一秒速干,并自动盘好塞进帽子里。
  真是实用的偷懒小魔法。

  她转过身准备出门,目光无意间落到地毯上安静躺着的神史书,这书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好在不厚,应该放在哪里呢?

  那么重要的一本书,一定要随身带着才行吧?安黛尔托脸思索,然后看了看地毯上手书的厚度大小,又望了望身上宽大的神袍,她有个大胆的想法……

  众天使觐见雪伊斯的殿堂,是在神国正中心,距离安黛尔所在的住处有一段距离。她一手扶住神冠告诉自己不能低头,神冠会掉。
  嘴里低念了一句咒语,一朵白云从身后出现,托起她往天上飞去。

  一路的天空借着灯光,满眼望去,都是一对翅膀或者是两对翅膀,扇得呼哧呼哧,朝神国中心的殿堂飞快赶去。
  只有安黛尔落在后面,她的云朵只是坐骑,达不到那种天使翅膀与生俱来的速度。

  突然有种上课就要迟到,而马儿却快没力气的无奈感是怎么回事?
  她尽力了只能是。

  她是第一次参加觐见日,初次来这座殿堂,就被它的恢宏巨制所惊艳,怪不得能够装下那么多大白鸟,建造有够庞大的。

  天阶无尽头,从低到高俱都站满了神情肃穆,高大壮硕的四翼天使,他们目光如炬,排查每一个飞过或路过天阶的天使,冰冷的眼神看得安黛尔心里一抖。
  她背后的一对翅膀是魔法的假象而已,不知道会不会被拆穿。

  好在行走的天使那么多,高大的身躯正好可以遮挡她娇小身形,她镇静的随着拥挤白色人流往前行进,一路上都没有被逮住。

  但在即将踏入殿堂前,她忽然感觉到有一道黏稠的视线跟随着,这让她背后发凉,脚步一僵。
  但被身后的庞大人流推挤着,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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