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无明

作者:粉红少女七七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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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光


      这么一来,唐无非就是唐诀这事儿也算是板上钉钉了。不过苏月珺始终想不明白,当初那场围捕过后,唐诀为什么要诈死呢?既然身为“日”字号,又稳坐“天玑”的头把交椅,这么离开岂非前功尽弃?
      “想脱身吧,”谢池渊也想到了这茬,“他在云崖阁待了少说十年,再这么待下去,他还记得自己是什么人吗?”
      苏月珺撑着脑袋:“又可能早就不记得了,你想想金康城。就算回去了,他也未必做得回从前那个‘唐无非’。”
      “他是怎么想的,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谢池渊若有所思,“我反而比较在意摘星楼捡到的牌子。”
      苏月珺眼角抽了一下:“说不定就是他做的呢?”
      谢池渊摇摇头:“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苏月珺不置可否。
      “那个,师父,”少年的声音恰到好处地穿插进来,“你们在说‘日’字头?”
      苏月珺视线错开一点,何恨伸长的脑袋便出现在她眼前。鬼知道这小孩什么时候又绕了回来,想必已经听了一会儿墙角了。
      “小鬼头,”她招招手,让何恨过来,“别在那儿偷听,进来。”
      何恨小脸一红:“我没偷听,我是光明正大听你们说话。”但还是乖乖进来,站在谢池渊背后。
      苏月珺觉得有些好笑:“你坐下说。”
      何恨偷瞄了谢池渊一眼,为难道:“我哪敢啊,我刚刚看到——”
      谢池渊绷着个脸,打断他:“让你坐就坐,这么多废话。”
      “是。”何恨这才搬了个凳子,挨着苏月珺坐了。
      “你见过唐无非?”苏月珺单刀直入。
      何恨点点头。“有这么两次吧,去年快新岁时见了一次,”他歪着脑袋想了片刻,“开春时又见了一回。”
      谢池渊大抵是无意识地瞥了苏月珺一眼:“后来去哪儿了?”
      “师父,他是有字的人物,我哪能知道,”何恨挠挠头,“不过我和隔壁屋的阿瓜很熟,他说打扫屋子时听到‘日’字头和‘宗’字头之间有点不高兴,他还问我是怎么回事儿。”
      “‘宗’?”谢池渊的眉心拧了拧。
      “师父认识?”
      “知道。”谢池渊不咸不淡地答。
      “哦,”何恨道,“反正那之后我就没见过‘日’字头了,不过他们这些人本来就神出鬼没的,找也找不见。”
      因为唐诀的事,苏月珺本是心情沉重,但经何恨这么一岔,心中竟无端缓和了些。她伸手摸摸何恨的脑袋,道:“至少已经知道了他是谁,余下的,再从长计议吧。”
      谢池渊似乎舒了一口气:“也只能这样。”
      “对了师父,”何恨在凳子上动了动,“近日我听道上的人提起您的名字,都是战战兢兢的,那日在睦月台您到底是做了什么呀?”
      谢池渊目光斜斜落在何恨脸上:“秦绝尘和我说话的时候你没有听?”
      “听是听了,”何恨假装没看到谢池渊动了一下又飞速收回的手,急道,“但他说得不全呀!你们说话都跟打哑谜似的,还是你们成年人都是这么个样,不会好好说话?”
      说完,他又扭头看了苏月珺一眼,显然,这控诉也是包括了她的。
      苏月珺终于忍俊不禁:“所以,石怀瑾的故事到底是不是个好故事?”
      “大概符合你觉得‘有趣’的标准,”谢池渊评价,“但说不上好,你可以听完再判断。”
      “那女人挺疯的,情绪一会儿好一会儿坏,我见了都绕着走,”何恨板起脸,但看到谢池渊欲言又止的神情,他立马识趣道,“师父,还是您来讲吧。”

      一时间,他又回到了那间飘满了青雾的房间。
      谢池渊没有费心去数自己已经斩了多少人,也无心去管门那边还聚着的几个不成气候的废物。石怀瑾伏在琴上,琴弦已经断了,她“呸”的一声,吐出嘴里的污血,几近疯狂地笑了:
      “谢池渊,你怎么成了秦绝尘的狗啊?不仅是你,连你的大小姐都一样。云崖阁的人,都是这么没骨气的吗?”
      谢池渊冷着脸,手腕一点,剑势顺着力道送出去,石怀瑾的手腕的伤又深了几分。如此动作再来几回,只怕她的手会断掉。
      “你生气了,”石怀瑾嘶声大笑,“你凭什么生气?你们都要杀我,都要害我,生气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
      谢池渊不说话,又是一剑。
      石怀瑾痛得叫起来,身体再伏低了些,垂下的手恰好碰到燕随波的后脑。她眼神倏地一颤,眼眶就这么红了。
      “燕大哥,燕大哥……你再叫我一声吧。”她的声音低下来,仿佛求救。
      石怀瑾轻轻摩挲着燕随波的头发,说的也好像是另一个人的故事。
      “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就抛弃了我。我有一个哥哥,记事起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哥哥大我七岁,我们从小就靠着偷鸡摸狗过日子。后来,有个江湖老大见哥哥机灵能干,便教了他一些拳脚功夫,让他给帮派干活,”石怀瑾露出微笑,仿佛在回忆她这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温暖时光,“那时候我们有了一个家,那屋子很小很小,又破又烂,但却是这世上最温暖的地方。我在那里长到了九岁。”
      “哥哥十六岁了,长得又高又大,但他一事无成,好吃烂赌,又到处打架,所以也没有哪家姑娘愿意搭理他。有一天,哥哥喝得醉醺醺地回来,我给他烧了解酒汤,他却一把拉住我,捏着我的下巴说,‘小石子,你也大了,要不,你做我老婆吧,他们说我这年纪都该有个老婆’。”
      “我心里老大不愿意,你没有老婆,也是你自己没本事,何必要拉着我呢?但哥哥力气很大,我挣扎了半天也挣不开。后来我虽然很难受,但一想长兄如父,我又打不过他,他说是老婆,那就是老婆吧,”石怀瑾的眼神像潭死水,“不过没过多久,哥哥就死了。那个帮派惹了个大麻烦,在城西的林子里和别人火拼,结果哥哥一个不小心,就在那场争斗中被人拿刀砍了个稀巴烂。很奇怪,我知道的时候并不难过,只问那伙人的头目能不能带我走。”
      “那个头目答应了,还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不过还没来得及带走我,就被一队白衣琴客拦住了,”石怀瑾冲谢池渊扬了扬下巴,“不消我说,你也知道是谁吧?”
      “夏衍。”谢池渊轻轻说出了那个名字。
      “夏衍,不错,是夏衍,夏衍说我好好一个女孩,绝不能给强盗掳了去,所以他带走了我,”石怀瑾咯咯笑起来,脸上却满是怨毒,“师父给我吃饭、给我好看的衣服穿,他教我识字读书,教我功夫,教我琴技。但他教我的只会更多。我是他的爱徒,是和他一起吸食‘四魂香’的‘食客’,更是他人口中的‘小师娘’。”
      石怀瑾的血,顺着手腕的切断面一缕一缕地流下来,像朱红色的泪:“我打不过他,所以只有先忍,因为只有强过他,才能亲手毁掉他。”
      谢池渊的手垂下去一些:“所以,你才要杀夏衍。”
      “我不止要杀夏衍,我连外面那帮废物也要一起杀,”石怀瑾又激动起来,“睦月台,偌大一个睦月台,看似阳春白雪,内里却龌龊非常。他们都恨我,他们都笑我,他们恨我爬上师父的床,笑我不如卖笑的娼妇,他们恨不得我死了,好让夏衍的眼神能在他们身上多停留几分。还有你,还有苏月珺,云崖阁的人……你们有一个无辜的吗?我才是好人……对,我是唯一的好人,我是神捕门的‘玄’,我何错之有——”
      听到苏月珺的名字,谢池渊又把剑握紧:“如果你没有错,秦绝尘为什么要杀你?”
      “他本来就恨我!”石怀瑾咬牙切齿,“一开始‘宗’将我救下、把我带进神捕门时他就不同意,是‘宗’坚持他才没得话说。秦绝尘从一开始就不信我恨云崖阁,更不信我会为神捕门做事!他早就想杀我了,只是我没想到他居然会委托你们来杀我。既不脏自己的手,还能把矛盾集中在云崖阁头上,他真的很聪明。”
      “秦绝尘再怎么恨你,没有‘宗’点头,也不至于对你动手,”谢池渊上前一步,指着燕随波,“明明你可以只杀夏衍的,是你亲自把刀递给了秦绝尘!”
      石怀瑾猛地一颤,忽而失控:“我不想杀他,我不会杀他,他是燕大哥啊!”
      谢池渊厉声道:“但他现在这副样子,不是你害的吗?”
      石怀瑾剧烈地抖动起来。
      “我不想的,我不想,整个神捕门,只有他会对我笑,他会问我有没有吃饱,会不会太冷,我不开心会很耐心地安慰我。燕大哥很好,我配不上他,我不敢喜欢他,我这种人,”石怀瑾脸上血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她动了动,向燕随波爬行了两步,伸手圈住了燕随波,近乎断掉的手腕紧贴着燕随波的眼睛,“可我忍不住,他不在的时候就好像在疏远我,忙起来的时候又像敷衍我,我多希望他是我一个人的!所以当我知道他来睦月台时,我真的很开心,我就想,这一次一定一定要留下他。你看,你看,你看啊,我做到了,这几天我们多开心……”
      她闭上眼,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谢池渊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弯下腰,抬起石怀瑾的脸:“这几日,他看着你时,你在他眼睛里看到了什么?”他又松开手:“你觉得他会开心吗?”
      石怀瑾呆在那里,好半天,才低下头来,失神落魄地望向燕随波:“不是吗?燕大哥不开心吗?”她的嘴唇颤抖起来:“不会的,不会的,他明明看着我,他看着我的,他眼里有我。燕大哥,你醒醒,你看看我啊!”
      她焦灼着,晃着手臂,一遍遍呼唤着燕随波。
      大概是听到声音,燕随波竟动了动,喉头里发出干涩的几个音节:“……小石子?”
      简单三字足矣,眼泪瞬间决堤,石怀瑾边哭边大笑着:“是我,我是小石子,我是小石子——”
      “手,”燕随波挣扎着睁开小半幅眼睛,“痛吗?”
      “不痛,”石怀瑾摇摇头,“一点都不痛。燕大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燕随波像是笑了。
      石怀瑾哭得更加撕心裂肺:“我不该,我不该,因为我、我……呜呜……”
      燕随波的声音轻得像阵风:“……小石子,别哭。”

      空气安静,就连窗外的蝉声也因这故事而静了下来。
      谢池渊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所有的惊心动魄都结束在这一刻。
      石怀瑾自戕,用了谢池渊的“无存”。
      温热的血洒下,像温存的雨,哄着燕随波再次睡去。他眼角有泪,也不知是为她而流,还是为自己而流。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苏月珺噙了泪,她别过头,正是云过处,光落下来,她眼前隔了水雾,折射出的金色斑点,好像散落的星。
      追光,扑火,又归于尘土。无人知晓那盏灯何时照亮了长夜,也无人知晓灯火尽头石怀瑾是否拥抱了光。她熊熊燃烧又熄灭,像刹那的火。
      真不是个好故事,苏月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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