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翅几番寒暑

　　“你好像很惊讶的样子。”阿满道。
　　“不，不惊讶。你俩之前就有苗头，你们这也算是得偿所愿吧。”女魃过了那个惊讶的点后，娇笑起来。她衷心为阿满感到高兴，驯服了公子郎氏这样一头冰冷沉默的雪山孤狼。

　　“不说我俩了，你这些日子在魔域过得还好吗？”阿满语气柔和，像个邻家哥哥一样关心对方。
　　“好得不得了，我从凡间回来之后，圣尊突然对我很好，他听说食脑老人一直想要杀掉我，就将我召到城主府保护我。”女魃得意洋洋道。

　　“不是让你到城主府当侍女吗？”阿满提出疑问，惹得女魃瞪了他一眼，“就算是做侍女，那也比食脑老人的下场好。我俩同样都是去了凡间，食脑老人吃了不少的人，我也犯下不少的祸事，结果圣尊狠狠罚了食脑老人，放过了我。圣尊对我这么好，我还就乐意给圣尊当侍女了呢！”

　　“哎呀，你怎么说着说着还着急了呢。听你和三郎一个劲儿夸圣尊，我倒真想见见圣尊是个什么人物了。”阿满垂眸深思。
　　他心底祈祷，圣尊不会是师父。祈祷完，他转头想找公子郎氏，一下子就从后面的小队魔人中看到最亮眼的三郎。

　　三郎也正望着他。
　　他一直在看着自己的背啊。

　　阿满眨巴下眼睛，跑到公子郎氏身边，拖着他的胳膊快步往前走，“快，等到了主殿，就有饭吃了。”

　　*

　　还没走到主殿的正门口呢，阿满就夸了起来，“你们这个主殿修得气派啊，和主城区那些建筑的风格不太一样。”
　　“这个是十八年前圣尊亲自监督魔人施工重新建筑的，是按照凡间的规格来修的，因为我们圣尊是从凡间来的，他住不惯魔域的房子，一直说房顶开窗心里不踏实。”女魃介绍。

　　“哈，和我一样，我老觉得万一下雨，你们这儿所有的魔人的被窝得湿透。”阿满道。
　　“到了到了，这个主殿的名字叫雁归，也是圣尊取的名字。牌匾上的字还是他亲自题的然后找魔匠加工的呢。”女魃指着挂在大门顶上的暗金色牌匾，自豪夸赞。

　　“雁归？”阿满喃喃，这名字怎么那么熟悉？他抬起头来，看到那字，一下子愣在原地。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我们圣尊的字是整个魔域里面最好的。”女魃歪着脑袋看阿满，却发现阿满的表情不太对劲。

　　公子郎氏也发现了阿满的呆愣，他担忧低声道：“你发现了什么？”
　　“我……我住的那个茅草屋的名字叫雁归，是我小的时候和师父说的。”阿满迷茫地看向公子郎氏。

　　“嗨呀，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人间那些诗词里面不是经常有什么雁归来之类的词儿吗，取名撞了正常的。”女魃还以为出啥大事儿了呢，她摇摆一下手，阿满真的是大惊小怪。

　　“你不懂，雁归是我根据雁丘这个名字随口和师父说的，一般人不会取这个名字。而且这个牌匾上的字迹，和我师父一模一样。”基本已经确定圣尊的身份了，阿满此刻的灵魂仿佛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开心叫着寻找了十八年的师父终于要见到了，另外一半却充满了惶恐，师父是魔族圣尊，是和仙界作对的魔界的头头。他面上表情五彩纷呈。

　　“啥？！”女魃错愕，她才应该大惊小怪。“你的意思是……”
　　“不要着急，等见到了就知道了。”公子郎氏拍拍他肩头，然后顺势捞起他的手抓紧。

　　感受三郎给他的力量，他沉默点头，大步向里面走去。
　　里面有侍女指路，路过灯火长明的长廊，经过小桥流水的精巧石桥，穿过几座遮挡视线的巨大石头，他们来到大殿。

　　“两位郎君请上座，圣尊现在还在房间里，稍后他就出来，请两位稍等。”侍女说完，女魃挥手让她下去。
　　“你的意思是圣尊是你师父？”女魃锲而不舍追问，公子郎氏用眼神制止她。

　　女魃识趣耸肩，“那我先去叫厨房给你们准备好吃的。”
　　阿满心乱如麻，他有些焦急，眼睛时不时往门外瞥去，公子郎氏知道他现在一定很无措，手用力捏了捏他的手，阿满转过头来，看着沉静的公子郎氏。

　　心，一下子静了。
　　望着那双淡定的，幽深的，狭长的黑眸，阿满觉得波涛翻滚的心底有了定海神针，他长呼口气，勉强勾勒出一丝笑容。

　　过了会儿，门外有了脚步的响动声，阿满急忙抬头去看，发现是女魃。
　　女魃端着黄花梨木案板，上面放着四五盘热菜和两碗白饭。

　　“好吃的来啦，可别嫌弃只给你们吃白米饭啊，魔域里面最珍贵的可就是凡间的作物了，在这里白米饭是和金子等价的。这几道菜才是重点，女魃亲自认证，绝对好吃。”
　　阿满心不在焉拿起筷子，没有细看，夹起一筷子菜送进嘴里，咀嚼几下。

　　是肉，还挺香的肉，炸得嘎吱脆。他心思一直放在门外，却没发现公子郎氏诡异的表情。
　　“你喜欢吃这种啊？”公子郎氏听他嚼得很香，问道。

　　“啊，什么？”
　　“你喜欢吃这种炸过的白花花的虫子啊？”公子郎氏一脸抗拒看着案板上的几道菜。

　　“虫子？”阿满仔细朝盘子看去，炸得金黄酥脆的虫子蜷缩着身子，安安静静躺在那里。阿满嫌弃地皱起眉头，一想到自己刚刚还吃得很香，他忍不住反胃起来。
　　“呕……你他妈管这叫好吃的？！呕……”吐得眼里冒出泪花儿，阿满恨恨看向女魃。那几道菜是各种各样的魔虫，炸得炒的也就算了，问题是还有一道蒸的，暗红色的虫子仰着粉色肚子躺在盘子里画面太有冲击力了。

　　女魃嘟着嘴，坐在旁边自己吃得很欢，“那没办法，凡间的作物在这里很难成长的，根本就没有蔬菜。要不我去给你俩搞点魔物的肉，那东西吃了也补！”

　　“算了，不劳您大驾，没胃口，不吃了！”阿满摆手，满脸拒绝，魔物也是一群长得奇形怪状的东西，下不去口。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侍女的声音，“两位郎君，宴席已经摆好了，还请移步偏殿。”

　　“啊？什么时候摆宴席了？”女魃道，她嘟囔着把筷子放到碗旁边，“早知道我就不搞这些了。”
　　“圣尊一早吩咐的，还请两位请。”

　　阿满站起身来，公子郎氏跟在他身后，女魃想了想，也凑了上去，“带我一起吃呗，我还没和圣尊一起吃过饭呢。”
　　“行。”阿满点头。他神色凝重跟着侍女走，到了偏殿心松了松，这儿除了他们几个，没有别人。

　　“这些菜都挺正常的。”公子郎氏将桌上的盛宴和女魃刚刚准备的虫子做了对比。
　　阿满的注意力被桌上的包子吸引了，“三郎，你看！”

　　公子郎氏不明所以，走进了才低声道：“这是老张家的包子？”
　　阿满点头，是，这就是老张家的包子，馅儿多皮儿薄，蒸出来白色的面皮儿被里面浓郁的汤汁浸透，显露出里面诱人的汁水颜色。从小到大，他吃过的包子里，能有这技术的就只有雁丘山下的老张家包子铺。

　　圣尊特意准备了这个……给他吃？阿满不确定圣尊是怎么想的，他有些怀念地拿起桌上的包子，小时候他喜欢吃，师父经常早起下山给他买呢。
　　包子热腾腾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热过。他一口咬下去，汁水爆满整个口腔，味道传到鼻腔，阿满感到鼻子有点酸，竟然有点想哭。

　　女魃咋咋呼呼的声音传来，“天哪，阿满，我好久没有吃人间的饭菜了，托了你的福！”很明显，对比魔界的那些食物，她更喜欢吃人间的菜。
　　她坐下一边吃一边把圣尊的事儿全抖搂出来，“这些菜整个魔域只有圣尊的菜园子里，我从没见圣尊给别人吃过这些菜！不得不说，圣尊是有点抠门的。”

　　这么说有损圣尊清誉，女魃又补了一嘴，“圣尊今天怎么这么磨叽，见个有可能是徒儿的客要躲这么久？”好家伙，又损了一次。
　　“你俩怎么不说话？”她摇晃着脑袋看公子郎氏和阿满两人表情严肃看着她。

　　看着她背后的人……
　　女魃猛地闭上眼，他娘的遇上阿满倒了大霉了。她乖乖站起来，低着脑袋，“圣尊我错了，我不该背后说你坏话。”

　　来人逆光站在门前，阿满呼吸一瞬间停止了，看到门外那个熟悉的身影后，他的大脑一下子呆滞住，杂乱的思绪纷飞。
　　老人面容和蔼，胡子花白，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找到师父，他本应该是开心的，但怎么都无法强迫自己露出笑容去迎接师父。因为对方是魔族圣尊。
　　换一个思路，如果师父不是魔族圣尊，他面对圣尊的表情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僵硬尴尬。

　　阿满明白自己的心结所在，他脸色复杂看着门口的那个老人，终于，嗓音沙哑喊了一声：“……师父。”
　　圣尊从门外走进来，一双衰老深邃的目光慈爱地看着从位置上站起来的青年，他微微笑，“阿满长大了啊。”

　　阿满眼含水光，嘴角向下掉落。

　　是啊，阿满长大了。
　　师父整整骗了阿满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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