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偷走的周日

作者:乌古竹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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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定水云天


      南方打了胜仗,陛下终于亲政,佳节举办龙舟盛事,精兵彰显天家威仪……宫宴上,憋了一年多找不到拍马屁抓手的官员们,总算有了用武之地,使足了劲歌功颂德。

      一杯一杯的敬酒喝下来,李彦和很快就两颊通红了,可他心里,是数年来从未有过的畅快。

      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但是一个人的酒量并不会因为他高兴就突然变大。

      李彦和在晚间的端午宴会上,喝了个酩酊大醉,最后被江喜和另外一个小太监,一左一右架回了寝殿。

      喝醉的人暂时仰在卧榻上,头朝内,两只脚还垂在床下。江喜去茶房熬制醒酒汤,柏晓芙打了盆热水,绞了帕子来给陛下净面,打算清理过后再将他移成往常睡觉的姿势。

      原本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的人,忽然坐了起来,一把抓住柏晓芙拿着毛巾的手问:

      “你干嘛?”

      “给你擦脸啊。”

      “不许擦!”陛下撅起了嘴,像个闹脾气的孩子:“以后都不许你擦!”

      手里的毛巾被他抽出,远远丢到地上。柏晓芙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起身去捡,人已经被扯着小臂拉到了他腿上坐着。

      “哎呀!你松手啊……真是醉狠了,不能喝还喝这么多,江喜也不拦着点!”

      “我心里高兴,就多喝了两杯,嘿嘿……”

      借酒撒疯的人埋头在女官衣服上不停地蹭,鼻音浓重:

      “晓芙,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端午啊。”

      李彦和抬起头,咧嘴傻笑:

      “端午汛,是沂河一年里水量最大的河汛,昨日已经结束。七条支流,河水都没有漫出河道。两河百姓今年的粮食有着落了,是你的方案,救了大梁。”

      柏晓芙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耳朵:

      “运气好,是运气好啦……”

      笑着笑着,李彦和渐渐皱起了眉头,紧盯腿上的人,像第一次见一样,端详良久,突然说:

      “你这发型好丑啊,我不喜欢。”

      女官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大梁宫女发型都是统一的好不好,难不成她还要做朵不一样的烟火吗?

      但陛下是个行动能力极强的人,说了不喜欢,立刻就开始上手拆她的头发。

      他一只胳膊紧紧箍着人,不让她乱动,另一只抬起来,先拆纱冠,再拔固定发髻的细银簪。一边拆,一边像刚刚扔毛巾那样,满地乱丢。

      “哎你别到处扔啊!那个小细簪子滚到犄角旮旯里很难找的!”

      柏晓芙拗不过他,又急又气,心里直骂:醉鬼真烦人!

      “没关系,找不到就不找了,我给你买新的,买更大更好看的!”

      陛下拍拍胸脯,觉得自己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男人。

      柏晓芙已经不想再有任何动作和语言了,她干脆放弃挣扎,乖乖呆在他怀里,任他开心地玩自己头发。

      反正,以后再也不能让李彦和喝醉了,这人酒品着实太差劲。

      束好的发髻很快就被彻底拆掉,一头乌发散落下来,柔顺黑亮。李彦和似乎对目前的造型满意了,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抱着柏晓芙“咯咯”地打起了鸣。

      “陛下,您玩够了吗?一会儿宫里的鸡都被您叫醒了。”

      柏晓芙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些犯困。

      李彦和从散落的黑丝缎里拎起一绺,挑在手上倾斜,看着发丝慢慢从指间滑下,止了笑,眼神中浸染出浓浓深情:

      “晓芙,我想亲你。”

      平日里不打招呼就亲的事儿干了不知道多少次,今儿个倒装起矜持来了!

      柏晓芙本来不是很想理他,但这一双星目,深邃中泛着幽幽波澜。她这样被他盯着,竟有点心跳加速。

      秉持着不要跟一个醉鬼计较的心态,她很好脾气地闭上了眼睛:

      “那你亲吧。”

      沾满酒气的唇,时而贴上脸颊,时而落在鼻子,皆是浅尝辄止。一下,又一下,像小鸡啄米一般,却勾得她心里渐渐痒了起来。

      她睁开眼,两颊早已绯红,恼怒道:

      “你故意的?”

      李彦和咧开嘴角,露出一排大白牙:

      “兵法有云,以退为进。”

      柏晓芙盯着这醉鬼无辜又气人的脸,想想自己一会儿还得趴在地上挨个儿捡簪子的窘境,大约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手上一发力,直接将人按倒在床上。

      她也学着他的样子,柔软的唇瓣蜻蜓点水般落在他脸上,自额头到嘴角,一触即走。

      被她触过之处渐渐滚烫,李彦和的呼吸陡然沉重起来。

      他伸手箍住趴在自己胸前,小兽般窸窸窣窣的女子,就势一滚,天旋地转,将她压在了身下。

      “兵法还说,要掌握进攻的主动权。”

      绵长的一吻,小心而急促,温柔又激烈,让柏晓芙几乎大脑缺氧。

      她在李彦和眼底,看到了一片闪亮星河。

      女子的呢喃,夹着馨香,于近在咫尺的耳边轻响:

      “兵法里,还说什么了?”

      修长的手,离开了她的纤肩。波光盈盈的水眸,倒映着男子好看的浅笑。

      “还说,要不战而屈人之兵。”

      女官腰间碧色的衣带被人试探地拉了拉,却并未继续下去。陛下酒气上头,熏红了脸,哑声问:

      “可以吗?”

      柏晓芙的脸上蓦然腾起红霞,“可以”两个字在齿间萦绕一圈,最后化作一声羞赧的嘤咛。

      天子与女官的衣服,交替自明黄床帐间扔出。内衫里滚落的莲子香囊,恰巧与一个套着缨络的金锞子缠在了一起。

      芙蓉帐暖,暗香涌动。

      锦衾簇拥间,骨软筋酥那一刻,柏晓芙愉悦地想:做人,确实比做花有意思。

      月上高空,一轮弯弯蛾眉。太液池静谧安详,满池亭亭玉立的花苞,悄然盛开。

      / / /

      柏晓芙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站在一片云雾缭绕的水中。温热的池水,一波又一波打在她身上,使她不自觉地随水簌簌摇动,就像,一朵莲花。

      对啊,她现在,就是天池中的一朵莲花,确切地说,是一朵花苞。

      不远处,云雾间悬空浮起一座石台。石台上的那个人,青衣长发,正在低头抚琴。

      他的琴声,空灵悠扬,犹如涓涓流水,清澈动听。

      花苞好像爱上了这个琴声,又或者,爱上了弹琴的这位神祇。她希望这个青衣男子,能抬头看她一眼。

      如何才能让他看到自己呢?

      这朵洁白的花苞,苦思了很久。当然,她此时还没有完全启智,所以也不知道很久到底是多久。总之,花苞她,想开了。

      她是一朵心性单纯的花儿,一旦想开,她就真的,施施然开了。

      阵阵幽香,挟着一朵花儿单纯的倾慕,弥散在天池之上。于是很快,青衣神祇抬起了头。他望着不远处微微震颤的芙蕖,目光中略带惊讶。

      “上善若水,大道无情。一万年了,你还是盛开在这天池里的,第一朵花。”

      白莲花听不懂这话,但她喜欢青衣男子的声音,温和又轻柔,比每天打在她身上的水波还要热、还要软,听了让人特别舒服。

      她努力将自己的花瓣舒展得更开了,摇晃着身子,向男子表达她的欣喜。

      这般翩翩起舞的姿态,让青衣男子嘴角,弯起了一个极轻微的弧度。但旋即,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陡然愣怔。

      他,笑了?

      仙人由天地化力孕育而生,生来即肩负维持天地秩序的责任。自降世起,他便守在这混沌之上,主凡间生死、寿夭。一万年来,无悲无喜,无欲无怒。

      天道无情,是每一位神祇都牢记在心的规则。

      可是今天,为了这朵花,他却笑了。

      金色的光芒自他指尖涌出,悬浮的石台随之悠悠移动,而后停在无际云海间,唯一一朵白莲花身前。

      白莲花的内心沸腾了!

      他来了!他真的过来了!

      青衣男子的手指拂过莲花洁白的花瓣,那么轻,那么小心翼翼,像是在呵护稀世珍宝。

      他开口说了一句话。

      他说的话,柏晓芙没有听清,因为她的意识渐渐从梦中抽离了出来。身侧似乎有一个人,在用同样温热的手指,轻抚自己的眉眼。

      她裹在柔软的被子里,下意识向着那人的方向蠕动,希望离他再近一些。

      很好,这个人明白了她的意思。

      一只精瘦匀称的胳膊自肩膀上方搂住她,将她往怀中带了带。柏晓芙的鼻尖似乎触到了一堵暖乎乎的墙,四周全是那熟悉而令人安心的味道。

      半梦半醒间,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在床侧支着头凝神看她的李彦和,听到了那句话,俊朗的眉眼间满是笑意。

      他俯身在重新陷入熟睡的人额上落下一吻,低声说: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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