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星揽月

　　吃完饭后，老爷子拉着季清澜下棋。

　　季钦空则陪着叶柔母子俩一起拼乐高。

　　老爷子执黑子，他落下一枚棋后随口问了句：“和孙媳妇相处得怎么样啊？”

　　季清澜从棋盒中捻出一粒白子置于棋盘，“她很好。”

　　老爷子哼哼笑了两声，“既然像你说的这么好，什么时候带回来给我和你妈妈看看啊？”

　　季清澜还未回答，一旁坐在沙发上的叶柔已淡淡开口：“我看没那个必要。连领证都没提前知会一声，干脆连结婚也别喊我们算了。”

　　“阿柔。”

　　季钦空沉声打断叶柔，按了下她的胳膊。

　　“清澜平时工作上日理万机，偶尔忽略了家里这些小事也情有可原嘛。”他看向季清澜，笑着打圆场。

　　叶柔笑，“公司是大事，家里就是小事。那索性以后家也别回了。”

　　这回连老爷子也看不下去了，他将手中的棋子往盒里一扔，吹胡子瞪眼道：“叶柔，你看看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有这么跟亲生儿子讲话的吗？”

　　叶柔也不恼，只是淡淡道：“有哪个亲生儿子像他似的。”

　　她低下头摸了摸季路安的脑袋，“是吧，安安。”

　　季路安眨着眼睛看看叶柔，又看向季清澜，不知道该不该接叶柔的话。

　　老爷子板起脸，正要开口责备。

　　叶柔起身，“我先上楼了，你们慢慢聊。”

　　待叶柔上了楼，客厅的气氛又从紧张转为了尴尬。

　　季钦空轻咳一声，打破了尴尬的局面，“清澜，阿柔说的都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

　　季清澜垂眸轻嗯了一声。

　　他也算自小在她身边长大，明白她哪些是气话，哪些是真心话。

　　方才她说的那些，看着像气话，可若心底从没这么想过，又怎么会说出口？

　　收敛思绪，他神情淡淡地开口：“我和阿月领证没多久，她刚搬进川颐园，还有许多需要熟悉的，今天就安排见面我怕她觉得不习惯。”

　　“下周末我再问问她的意思。”

　　老爷子听到这话放下了心：“好，你安排就好。”

　　直到晚上接近九点，他以明天的工作为由，起身准备离开。

　　季老爷子和季钦空送他到别墅门口。

　　“下次一定把孙媳妇带回来，你们结婚这么久了，我们做长辈的还没给她见面礼，不合规矩。”

　　季老爷子叮嘱道。

　　季清澜淡淡应声，“知道了。”

　　他刚要转身离开时，季钦空叫住了他。

　　“清澜啊，你妈妈就是那个别扭性格，别和她一般见识。”

　　季清澜嗯了一声，“爸，你跟爷爷进去吧，夏天外面蚊虫多。”

　　目送季清澜开车离开后，季钦空走上二楼书房，见叶柔正站在窗边看着驶出季宅的那辆纯黑布加迪，叹了口气。

　　每次季清澜回来的时候，叶柔表面上百般不待见，但每次季清澜离开时，她总是会站在书房目送他开车离去的身影。

　　他走到她身边，语重心长道：“阿柔，你心里明明是牵挂着清澜的，干嘛要表现得这么冷淡呢？”

　　叶柔收回了目光，淡淡道：“我牵挂他有什么用，你没感觉到他对我有多疏离吗？我犯不着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唉，你呀。”季钦空摇摇头，“那清澜给你带礼物那会儿，你连看都不看一眼，你得让他多心寒啊。”

　　提起这事，叶柔笑笑：“你没听他说么，都是周立代他买的。我一个干皮，他送我那么多油皮用的护肤品，也用不上。”

　　季钦空本想再说什么，叶柔已经转身走到了书桌前。

　　她拿起压在砚台下面的花鸟画给季钦空看，“怎么样？”

　　画的内容很简单，是一只站在树枝上的小麻雀，姿态生动形象。

　　季钦空夸赞道：“好看，又是临摹你那位小偶像的作品？”

　　叶柔瞪他，“什么小偶像？人家Rois在国外可是很出名的大师好吗？”

　　叶柔其实年轻时就很喜欢画画，只是家里人不支持。后来做了芭蕾舞演员，成天练舞、演出，也就没了画画的心思。

　　如今丈夫体贴、衣食无忧，她将重心放在了家庭后，倒是腾出了画画的空闲，并且迷上了外网这位人气很高的年轻画家。

　　“据说Rois今年也才26岁，年纪轻轻就能在绘画界打出这么响的名声，真的是很厉害的一个小姑娘。”

　　叶柔感叹，“我看过她的vlog，虽然没露脸，但是声音好温柔，人也温柔。我要是能有这样一个女儿，那真是恨不得把她宠成小公主。”

　　季钦空笑道：“你还想再生个女儿不成？”

　　叶柔摆手：“那还是算了，我都这年纪了。”

　　季钦空补了一句：“女儿要不成，儿媳妇倒是可能性大点。”

　　叶柔斜眼看他：“安安这年纪，我要等他结婚还不得再熬上个二十年？”

　　“至于小澜，他能老老实实找个人结婚我都觉得烧高香了。”

　　想起季清澜那副清冷的模样，叶柔倒是对自己这位儿媳妇提起好奇心来。

　　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能折了自家这朵高岭之花？

　　*

　　工作室这边的聚会散得早，八点多时阮星月便打车回到了川颐园。

　　回到家后，她简单冲了个澡，护完肤后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微信，季清澜还是没回她消息。

　　阮星月坐在床边，拿着手机犹豫了一会儿，在聊天框中打下了一串字：

　　你今晚回来住吗？

　　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将聊天框内的字全部删掉。

　　她正纠结时，楼下的大门传来刷卡和开合的响声。

　　阮星月站起身来走出房门，下楼梯时正撞上向上走的季清澜。

　　“你回来了。”

　　她说完这句话后才发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杏眸又恰好触碰到他黑眸中的清冷落寞，她愣了一下。

　　“有事么？”

　　季清澜淡漠地看着她，声线冷磁得像是隔绝了外界感应的空壳。

　　阮星月怔怔看着他，莫名能从他的冷淡态度中嗅出孤独与落空。

　　是那种盼而不得的孤独与落空。

　　她摇摇头：“没事......”

　　季清澜收回视线，从她身侧绕过上楼。

　　阮星月心绪一动，伸手抓住了他的手，侧目关切地看他：“你还好吗？”

　　柔和的声线落入耳中，两手相触的瞬间，柔软掌心传来了温热，季清澜身形一顿。

　　他低头看着她安抚般的眼神。

　　她蹙着秀眉，这副温柔关怀的模样，给他一种她下一秒便会抱抱他的错觉。

　　这种错觉，竟让他心生期盼。

　　像沙漠中唇舌皲裂的渴水之人期盼着一口甘甜的清水，他在期盼她的拥抱。

　　在季清澜的注视下，阮星月蓦然反应过来自己主动拉他手的行为，下意识放开了他的手。

　　她微红着脸，“对不起呀，我一着急就，就牵你的手了。”

　　“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我做些什么？”

　　季清澜垂眸，“没事，早点休息吧。”

　　“哦......”

　　阮星月点点头，看着季清澜上楼时高瘦挺阔的背影，忽然有些恍惚。

　　奇怪，她刚刚怎么会突然很想抱抱他？

　　*

　　回到房间后，阮星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季清澜刚回来时那副落寞的神情。

　　她越想越觉得刚刚应该抱抱他的，以前她也有过那样落寞的情绪，那个时候她也是希望被抱着安慰一番的。

　　阮星月拿起床边柜子上的手机，23：58分。

　　她打开微信，点进了和季清澜的聊天框。

　　思索片刻，发送了一条消息。

　　【星小月】：季先生，你睡了吗？

　　不过半分钟，对方回了消息。

　　【□□】：。

　　原来他也还没睡，果然是有什么心事吧。

　　阮星月想了想，觉得他现在或许需要一个陪他聊聊天的人。

　　于是她将枕头垫在手肘下，趴在床上打字：

　　【星小月】：今天没能陪你一起回季家，对不起呀。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对门的房间内。

　　季清澜穿着深灰色丝绸睡衣，交叠着两条长腿坐在敞开的窗边。

　　他左手搭在窗口，指尖晾着一点明明灭灭的猩红，烟草气息随着晚风淡淡缭绕。

　　看着阮星月发来的信息，他动动手指回复：

　　【□□】：不会。是我没提前跟你说好，以后提前跟你说

　　信息发过去，对方的名字下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却迟迟没有消息再发过来。

　　就这样反反复复了三分钟，对方发来了信息。

　　【星小月】：那就好。对了，你明天晚上回来吃饭吗？

　　前言不搭后语，像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话题一般。

　　他淡淡笑了下。

　　【□□】：嗯，好

　　回完消息，季清澜忽然想到刚才她握住自己的手那会，心中那些近乎厌世暴戾的情绪，在她的触碰下却被春雨润物般轻柔地化解。

　　脑海中模糊地闪过一道纤弱娇柔的校服身影，与阮星月的身姿渐渐重叠。

　　于他而言，她仿佛是具有魔力的，总让他忍不住生出想要圈她在身边的念头。

　　这样的念头刚萌芽，季清澜又即刻将它压下。

　　心中不免自嘲，难道他真会在她身上栽两次不成。

　　微信提示音响起，对方很快回复：

　　【星小月】：嗯嗯，那明天我让陈姨多做几道你爱吃的菜。

　　季清澜扫了一眼她的回复，睫毛轻颤。

　　他爱吃的菜？

　　他想起今晚家宴上满桌的辛辣，又想起叶女士给他夹的那只香辣蟹，反胃感再次升起。

　　连他亲生母亲都不知道他爱吃什么，她又怎么会知道？

　　他将手机放在了一边，没有再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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