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告白了吗

　　温佳第一次注意到白景，是高一军训的第三天。
　　九月初暑气未消，猛烈的日头下，学生们仅几日便晒黑了一圈。

　　那日午休，同寝室的女生忘带了防晒霜，借她的用，还回时让她斜后排的男生帮忙递过，位置隔了条过道，温佳探身伸出胳膊去接。

　　男同学性子顽皮，握着浅蓝色小瓶子没给她，一本正经绘声绘色读着瓶身上的防晒功效，周围有同学低声笑也恍若未闻，像是打算要读完，温佳只好放下手安静地等。
　　念到文字底部，男同学抬头自来熟地问：“好用吗？”
　　她回了句还行，又伸出手。

　　男同学嬉皮笑脸，像是故意的，瓶子翻到背面继续念使用方法。有人调侃他一大老爷们还打算抹防晒不成，他未理会，只拿着不松手。
　　温佳性格温吞内敛，话少安静，初中时很少有同学会这样跟她开玩笑。
　　男同学没有不尊重的意思，她并不讨厌，只是感觉有些局促，停在半空中的手一时不知该不该放下。

　　正当她想开口要时，他同桌的男生看不惯，从他手里抽出了防晒霜：“给人家。”
　　转过头，放在她未落的掌心里。

　　温佳对上他的视线，昨天班级里自我介绍，她记得这个男生姓白，人亦如此，长的很白，眼睛也很好看，暗绿色的迷彩服穿在他身上显得周正干净。

　　太阳从教学楼的另一边照过来，在他眉眼间落下柔和的光点。

　　她握着防晒霜，手指莫名蜷得紧，低声道了声谢。

　　之前那个男同学叫林漾，比白景黑了一个度，闻言笑着问她：“还有我呢。”
　　她顿了一秒，也跟他说了句谢谢。

　　一周的军训结束，学校是半封闭式住校管理，温佳过上了三点一线的生活。高一的学业不算重，老师每周会安排学生们看一场电影，不过是练习听力的英文电影。

　　白景是英语课代表，放电影的任务每次由他负责，那天，英语老师下载错了电影，把哈利波特下成了一部恐怖片，同时电影文件夹里还有一部老师给孩子看的动画片。
　　他站在讲台上，询问底下的同学要看哪部，后排的男生们兴奋喊着要看恐怖电影。

　　温佳小时候看恐怖片被吓到过，至此胆子很小，她叹了口气，很小声地自言自语了句不敢看。她的位置就挨着讲台，不确定白景有没有听到，总之他看了她一眼，眼里闪过笑意，而后温佳看见，投影仪的幕布上，鼠标箭头划动，点开了动画片。

　　后排男生们一片闹哄哄的反抗，白景抬起眼，投影仪冷色调的光线映在他脸上，他很轻地笑了下，平静道：“不行，我不敢看。”

　　教室里转而响起男生一片嘲笑跟打趣的声音。
　　白景走下讲台，在经过她身边时，温佳下意识低下了头，鼻尖闻到了他身上淡淡干净的味道，也听见了自己的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视线里的幕布上光影变动，这部动画片讲的什么她一点没看进去，心思早已不在这处。

　　有一股酸酸甜甜的东西，从心里冒出。

　　之后她清楚地记下了这一天，开学的第两个月零一天。
　　她有了一个喜欢的人。

　　巧的是，她最好的朋友乔思晴也在这天对一个男生动了心。
　　下了晚自习回到寝室里，寝室的其他女生出去洗漱，温佳与乔思晴在阳台开着窗户吃泡面，晚秋的夜寒凉，却无法抵挡女孩子热烈躁动的心。

　　如果说她的喜欢是因为一份贴心，那么乔思晴的便更加难以抵抗，没有一个女孩子不会被保护自己的男生触动。

　　温佳撕开一点包装纸，边吃边听乔思晴讲诉刚才在超市里，林漾是如何在她被别班男生欺负时挺身而出，又是如何把她拽到身后，霸气地跟对面男生说，有他在，休想欺负七班的女生。
　　不知道乔思晴有没有自行美化，场面听起来像是某个偶像剧里的桥段。

　　她与乔思晴的性格刚好互补，一个安静，一个活泼，她喜欢聆听，也习惯了把心事放在心里，这一晚没有提起白景。

　　高中的学习生活枯燥，因为有了暗恋的人，也时常有小欣喜的甜。

　　某个天幕初亮的清晨，温佳从学校食堂打了早饭，往教学楼方向的小路上，不期然遇见一抹身影，男生穿着蓝白校服，单背着书包，步伐不疾不徐。
　　天空是渐变的浅蓝色调，而他的背影像是蓝天下的另一道风景，印在心间。

　　就这样一路安静地跟着他进了教学楼，仅仅一件小事，不过十分钟的光景，让温佳开心了一整天。

　　暗恋的人很卑微。
　　只要一点点糖，就会很满足。
　　同时又掺杂着苦涩，没有身份，默默喜欢，不敢靠近。

　　但也总有忍不住的时候。
　　温佳的位置在第一排，时常会帮课代表们发卷子，一次周考的数学成绩出来，她手里捧着一摞卷子，鼓起勇气，想主动跟他说一句话。
　　在靠近他的位置前，心里把那句——你考的不错，练习了好几遍。然而卷子递给他时，还未开口，却被人捷足先登。

　　林漾直接把卷子抽走，盯着上面的分数：“行啊白景，考这么好。”
　　而后林漾抬头看她：“我的呢？”

　　温佳感觉自己的心从一个顶点猛然下落，她暗叹了口气，低头翻出林漾的卷子递给他。过道狭窄，有人经过，她侧身让了下，继续分发卷子。

　　她的喜欢太过安静，无人知晓。
　　而乔思晴则不同，她跟林漾就是一对儿欢喜冤家，每天都要吵上几次。

　　一次，乔思晴与林漾分到一组做扫除，前天晚上削水果时乔思晴不小心划破了手指，今日大课间温佳帮她做值日，她拿着一块湿抹布擦黑板，与林漾一人负责一半。

　　擦了几下，身后乔思晴开口：“林漾，你把黑板上面都擦了，我们佳佳够不到。”

　　两个人似乎没办法好好说话，林漾走到她这边：“我这么有绅士风度的人，你不说我也会擦。”

　　　“你有绅士风度？”乔思晴反驳：“那我怎么没见你主动帮我擦一回？”

　　“你自己就是个绅士。”
　　“你见过留长发的绅士？”
　　“今天不就见到了。”

　　如果没记错，这是他们今日第三次拌嘴。

　　大课间学生基本都没在教室里，乔思晴期间有事出去一趟，温佳回身去擦讲台，身后的林漾没再说话，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过了半响，男生突然开口，半开玩笑的语气从身后悠悠传来：“乔思晴这么闹腾，你跟她做朋友不嫌烦吗？”

　　她认真道：“不烦。”

　　轻轻的两个字落下，空气里又安静下来。温佳一向习惯这样的气氛，也不觉得奇怪，等收拾好讲台，她一转头对上了林漾的视线。
　　他斜靠着黑板，走廊的夕阳拢着他的身影，脸上没什么表情时显得有几分呆。

　　“都收拾好了。”她说。

　　“噢。”林漾直起身，低眼，伸手抽走她手里的抹布，轻咳了声：“我去洗。”
　　转身出了教室。

　　接下来两日的值日，每次擦黑板，林漾会主动帮她擦掉够不到的地方，突然间，她发现像林漾这样外向开朗，任谁都有话聊的男生，接触几日下来，只有帮忙时的一句：“我来。”
　　然后她回一句谢谢。

　　她恍然间意识到，自己的性格好像过于清冷了，还有几分刻板无趣。

　　此时已是入冬的季节，教室窗外只有冬青树一抹色彩，高一上学期就快要结束，温佳目光落在后排的某个座位，心情莫名低落。
　　她有种预感，自己可能整个高中生涯，都不会与白景有任何交集。

　　游离在人群之外，与他隔了一条银河。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平安夜的那天。
　　晚上，她趁着晚饭时间教室里无人，去到后排，偷偷将一个包好的红苹果放进白景的抽屉里。

　　晚修放学时，乔思晴去卫生间，温佳在走廊里等她，走廊里灯光不算明亮，周围的学生一拥出了教学楼，喧闹声也逐渐远去。

　　没多会儿，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
　　她一回头，看见白景正往她这边走来，他的目光像是不经意落在她身上，而脚下的方向却明确。

　　安静的气氛中，温佳听见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声，她正考虑要不要开口说点什么，就见白景停在她身前，伸手递给她一个东西。
　　一个平安果，和一只棒棒糖。
　　“回礼。”他低声说。

　　温佳缓缓接到手里，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含义，磕磕巴巴道：“你，你怎么知道我给你送了，平安果。”

　　白景长眸低垂，五官在暗色下显得深邃清隽，对视间，温佳看见他顿了两秒，而后唇角慢慢弯起弧度，声音低沉干净：“男生不会给我送东西，班里一共十五个女生，我今天收到了十五份礼物。”

　　他笑：“应该有你一个。”

　　温佳先是惊讶于全班的女生竟都给他送了礼物，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暴露了心思。

　　她心绪慌乱一团，不知所措，恰这时教学楼门口方向有人喊男生的名字，白景视线仍在她脸上，说了句平安夜快乐，才抬脚越过她身边。

　　温佳在原地恍惚了好一会儿，手指动了动，透明包装纸在走廊里发出细细碎碎的声响，她眨了眨眼，拿下背上的书包，把苹果跟糖塞了进去。

　　　寒冬的夜冷意刺骨，往寝室走的路上，她却感觉胸口发烫，热意一直蔓延到耳根，走了一会儿，她问身旁的乔思晴：“乔乔，你给白景送平安果了吗？”

　　乔思晴像是在想事情，慢吞吞回道：“没有啊，我只给林漾买了一个橙子。”
　　温佳愣了愣。

　　回到寝室，她不漏声色地跟几个女生打听，结果只有英语副课代表给白景送了东西。

　　这时乔思晴去到她床边，没注意到她若有所思的神色，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你说，我是中午送给林漾的，到现在了，他怎么还不还我呀？”

　　　“可能还没来得及买吧。”温佳随口应着。
　　话音刚落，寝室走廊有人喊了声乔思晴，说林漾在寝室楼下，有事找她。
　　乔思晴闻言，脸色如阴天转晴，立即蹦跶着跑了出去。

　　再回来时，她手里拎着一个透明塑料袋，不仅是乔思晴，林漾给她们寝室里的所有女生都买了平安果。

　　乔思晴乐呵呵地给大家分着，但温佳能看出来，乔思晴并不开心。

　　圣诞节过后，学校期末考试在一月中旬，两日的考试结束，迎来高中的第一个寒假。
　　这个冬天特别冷，温佳偶尔跟朋友出了两次门，基本都在家里窝着，日子过的舒适惬意，只是不由自主地期待开学的日子。

　　一天，乔思晴给她发来一份书单，其中有一本小说，乔思晴极力推荐她看，说小说里的男主很绝，跟林漾特别像。
　　她本着好奇看了一会儿，发现那个男主确实有魅力，但不同的是，她不自觉代入的人是白景。

　　就这样沉迷了几天小说，期末考试成绩下来，温佳点开班级群里的成绩单，一眼扫到白景的名字，班级第五名。
　　视线滑落，她是第十三名。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心里暗暗下了个决定。

　　第二天她扔开了小说，整个人投入到学习中，就这样用功了一整个寒假，高一下学期的第一个月考，她如愿以偿地朝男生靠近了一步。

　　她考了班级第七，虽然白景也进了一名，但两人之间只隔了两名，不知道白景在看成绩榜时，会不会不经意地，扫到一眼她的名字。

　　天气一天天转暖。
　　到了五月，学校每个年级会举行一次篮球比赛。

　　那是温佳第一次看白景打篮球，他穿着白色短袖校服，身形清瘦高挑，篮球到了他手里显得灵活自如，传球投篮的动作流利矫健，吸引了在场不少人的目光。

　　长的好，篮球又打的好的男生自来受女生欢迎。
　　很快，白景在年级里出了名，学校里开始不断有女生给他送情书，有胆子大点的，会直接把他堵在楼梯口跟他表白。
　　温佳每每撞见，心里酸涩涩的同时，又羡慕她们可以有勇气说出喜欢。

　　进行了半个月的篮球赛进入到了决赛阶段，七班与十班的球队实力相当，比赛比到下半场分数仍咬的很紧，到了加时赛还是平局，最后裁判干脆以立定投球来分胜负。

　　十班的那个男生应该是紧张，两次投篮机会均投空。

　　轮到了白景，他人站在场上，不骄不躁，甚至还有几分气定神闲，在全场的注目下，扬起手臂，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
　　球场上传来一声球砸进篮筐的声音。

　　一球命中，奠定胜局。

　　欢呼声随之而来，白景也瞬间被同伴们簇拥围住。
　　阳光，球场，少年。

　　虽然只是个旁观者，但这个情景，在温佳时隔多年每每想起时，都不由得心动。

　　散场后，林漾在比赛时不小心崴到了脚，乔思晴送他去医务室，温佳留下来收拾场边的毛巾跟水，白景不知为何也没走，站在篮球板下喝水。
　　班长把东西收拾到一个小筐里送去体育室，温佳没别的事，目光瞄了一眼不远处的白景，磨蹭了一会儿，才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没走几步，身后跟上来了人。
　　男生额发微润，身上带着运动后的朝气，光从他背后投来，面容英气干净，他笑问：“太阳挺晒的，热不热？”

　　温佳心跳扑通扑通的，尽量平稳的声音：“还好，顾着看比赛，就不觉得热了。”

　　“嗯。”白景轻弯了弯唇角，视线在女生脸上弥留几秒，而后没再说什么。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进到教学楼里，走廊里的阳光透过玻璃滤成柔光，拢着两人的身影，身旁偶尔有经过的同学，纷纷投来打量的目光。

　　温佳性格恬静，长相秀气，处事虽低调，但放在人群里也是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的存在，这样的女生单独走在白景身边，免不得会让人引起猜疑。

　　没几日，她跟白景的绯闻就从外班传到了班级内。

　　不过，白景似乎没怎么在意，听别人开玩笑谈起时，也只是淡淡一笑。就这样没多久，因为两人之间来往不多，也没人再提起。

　　与之相反的是，乔思晴与林漾的绯闻倒是一直不断，那日班里有男生开玩笑开的过了，林漾澄清的干脆，有点未顾忌女生的面子，乔思晴当晚回到寝室哭了好一通。

　　温佳在阳台哄她到深夜，后来等乔思晴哭的累了，两人才回去休息。
　　第二日课间温佳犯困，躺在桌子睡觉，她的位置离门不远，走廊的风从教室门口吹进来，她缩了缩脖子，想盖件衣服再睡，但实在太困懒得动。

　　这时她听见一道浅浅的关门声。
　　而后有男生说话：“林漾，大夏天的，你关门干嘛？”

　　“有人睡觉。”

　　那男生阴阳怪气地哦了声：“所以你昨晚说的女生是……”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温佳没听清后面，脑袋昏昏沉沉的，没几秒就睡着了。

　　下午大课间她去卫生间回来，经过走廊，几个班里的男生背靠墙边聊天，白景也在，他校服穿得端正，眉眼淡淡垂着，脸上没什么情绪。

　　温佳倏地紧张起来，走近时一个跟她同一学习小组的男生笑着开口：“哎，温佳，我们刚才在聊你呢，林漾说跟你做了一年多同学了，也没说几句话，想跟你再熟悉熟悉。”

　　温佳脑筋有点直，直白道：“已经是同学了，还怎么熟悉？”

　　话音落下，林漾走近一步，用半开着的玩笑的语气，但那份紧张却掩不住，低声道：“比同学，再熟悉一点。”

　　听见这话，还有周围几个男生暧昧的笑声，饶是她反应再迟钝，也明白了林漾的意思。
　　温佳心情复杂，下意识往白景的方向看了眼，他也在看着她，没笑，漆黑的眸子里有股道不明的情绪。

　　她忙收起视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恰这时上课铃响，她趁机跑回了教室。

　　这节物理课她一直在溜神，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白景那副淡淡的模样，心里有股说不出的闷意。

　　在那之后，她与白景的接触越来越少，而林漾总是有意无意出现在她身边，她不想让乔思晴误会了什么，一天晚上回到寝室，她跟乔思晴袒露了心思。

　　这件事并未对两人的友情产生任何影响，因为乔思晴一早就察觉到了林漾对温佳有那个意思，也不难看出温佳真的不喜欢他。

　　只是让乔思晴没想到的是，温佳竟然喜欢了白景一年之久，而她这个好朋友竟一点也未发现。

　　乔思晴笑她：“都说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可佳佳你倒是藏的深。”

　　温佳轻笑了下，无奈的语气：“因为没交集啊。”

　　这句话像是个预言。
　　整个高二离他最近的一次，是成绩榜上，挨在一起的名字。

　　高三的学业繁重，她把精力也全放在了学习上，日子按部就班地过着，只是每次给后桌同学讲题时，会忍不朝后排偷看一眼。
　　而后，再暗暗平复着属于她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到了下学期，班里来了个转学生，是个开朗又漂亮的女生，没几日就跟班里的同学混的很熟，还经常跑去后排，让白景给她讲题，女生对他的喜欢毫不掩饰，也很勇敢。

　　　一日在晚修前，女生在教室后面，几乎是当着所有的人面表白，笑意盈盈地问白景：“你要是没有喜欢的人，那我就一直追你。”

　　白景坐在位置上，脸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他这人对女生的表白一向委婉拒绝，基本不太会当众拂女生的面子，那个女生似乎吃准了这一点，等着白景给她留几分余地，算是隐晦地宣示她的主权，毕竟窥视他的人太多了。

　　半响，听见男生开口，声音淡淡的，语气却笃定：“我有。”

　　此话一出，教室里立刻安静了下来，一片鸦雀无声。

　　“骗我的吧。”转学生笑着说。

　　“没骗你。”白景低着头，目光始终落在桌面上的物理卷子上，重复道：“我有喜欢的人，别浪费时间了。”

　　教室里气氛尴尬中又透着几分微妙，有男生笑呵呵地说了几句话，为那女生解了围，而后看热闹的同学也各自回到了位置上，教室里难得在响铃之前保持着安静的状态。

　　三月的连雨天，窗外的空气带着几分泥土的清香，这一晚的自习温佳思绪复杂又混乱，她似不认字了一般，语文卷子上的题目犹如天书。

　　脑子里只有男生那句，有喜欢的人。
　　她矛盾极了，即想知道那人是谁，又不想知道。
　　心里酸涩的不行。

　　愚人节那天，乔思晴说要跟林漾表白，这样即使被当做玩笑，也算是把心里的话有机会说出口。
　　那天晚上，乔思晴在阳台给林漾发了一句——我喜欢你。
　　林漾应该是正在玩手机，几乎秒回。

　　温佳看着乔思晴脸上勉强挤出的一抹笑，犹豫着问回了什么。
　　而后看见屏幕上简短的三个字——我爱你。

　　本该让人心动话，此刻却让人感到苦涩。

　　然而，就是连这样的苦涩她也尝不到。

　　几日后，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传入耳间。
　　白景要转学了。
　　听说是因为家庭变动的原因，她想再打听一些，但毕竟是人家家里的私事，她也没细问太多。

　　只是得知这个消息后，她整个人像是失了魂。
　　白景离校的那天，班里同学纷纷提前让他留了同学录，她的那份是乔思晴帮她拿给白景的，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情绪，可之后她便后悔了，后悔没能在他离开时说上一句话。

　　那日夜里，她在寝室躺在床上，蒙着被子，眼泪一颗一颗砸在枕巾上，她尽量忍着声音不被人发现。
　　怀里抱着的同学录上男生的字迹清秀。

　　留言只有一句——祝你考上理想的大学。

　　她没有看白景给别人的同学录上写了什么，连乔思晴的也没看，她害怕，害怕只有她的是简单的一句话。

　　似随手一写，未掺杂任何情感。

　　……

　　时间过得飞快，紧张枯燥的高三生涯一转眼结束。
　　六月底，温佳的高考成绩出来，这天她跟乔思晴一起填报志愿，意外地，乔思晴没有跟林漾报同一所大学，而是选择了南方的一所学校。
　　面对她的疑惑，乔思晴笑了笑：“我总要给自己留条退路的。”
　　“不见面，应该就能放得下了。”

　　温佳未对此说什么，因为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她的成绩比一本高出一百多分，上第一志愿的学校基本没问题，报上志愿的几日后，她才从同学口中得知，白景也报了与她同一城市的大学。

　　这个消息，对她来讲不知是好是坏。
　　却隐隐地在她心里埋下了颗种子。
　　一颗未必会生根发芽的种子。

　　十月中旬，大学军训结束。
　　温佳继续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不同的是，大学的闲暇时间很多，但她参加了很多社团活动，过得倒也充实。

　　刚毕业时，她偶尔能从同学口中听说关于白景的只言片语，后来时间久了，也没再听过他的名字。

　　渐渐地，当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个人的时候，一次跟同学出门逛街，路上经过白景的那所学校，她才发现并没有。

　　只是路过他学校的中央大街，她都觉得难过。
　　她突然明白了乔思晴的想法，如果不可能，那便离的远一点。

　　大二的国庆长假，一次高中同学聚会，基本上在本市的同学都来了。

　　她跟乔思晴一直有联系，放假回家也常见面，两人坐在一桌，讨论着同学们的变化，这时门口进来了人，同桌的男生突然起身招手：“林漾，你怎么才来啊。”

　　众人望去，林漾一年未见，没什么变化，阳光开朗，他进门后，先往桌上扫了一圈，跟大家打了声招呼，而后去到男同学那边。

　　温佳收回视线，下意识看了眼身旁的乔思晴。
　　乔思晴目光仍落在林漾身上，脸上笑容敛了些，多了几分不自在，与此同时，她看见乔思晴的脸红了。

　　从认识到现在，那么大大咧咧，凡事无所谓的女生，竟然脸红了……

　　温佳鼻尖泛酸，心里不是滋味，也很心疼。

　　人到齐后，服务员开始上菜。
　　食过半席，同学们开始叙旧聊天，期间林漾不知给谁打了个电话：“饭都快吃完了，你几点来啊？”

　　话音落下，门口有服务员推门进来，温佳的位置靠门边，她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依旧沉澈干净。
　　“我到了。”

　　温佳心脏重重一跳。
　　回过头的瞬间，眼里落入那张轮廓清晰的脸，眉骨深挺，五官清隽，一双眼如初见时那般，让人过目即心动。

　　褪去了少年时期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却依旧长身玉立，似印象中的清风明月。

　　猝不及防的见面，温佳感觉自己呼吸都快停止了，一抹强烈的情绪涌入心间，要很吃力才能压下来。

　　除了林漾，今日大家都不知道他会来，短暂的惊讶过后，包间里立刻爆发出一阵惊呼，几个与他关系好的男生大笑着围过去。

　　寒暄之余，白景视线越过人群，对上温佳怔愣愣的目光，停了几秒，朝她笑了下。

　　她仍在发愣，忘了回应。

　　班长让服务员加了座位，白景被男生们拉去对面。

　　这场重逢太过意外，过了半响，温佳情绪仍有些恍惚，她感觉口渴伸手去拿水，才发现杯子里是空的，与此同时，乔思晴似乎是留意到她的举动，帮她倒了杯温开水，递到她手心里。

　　男生那边很热闹，有说不完的话，笑声不断，这期间，温佳听旁人说话时假装不经意地看向对面，巧的是，每每都能对上他的视线。

　　只能很快移开眼。
　　或是硬挤出一抹故作自然的笑。

　　她不动声色，小心翼翼。
　　他漫不经心，淡然肆意。

　　过了一会儿，温佳起身去了趟卫生间，出来时在洗手台遇见了林漾。
　　温佳微笑道：“听说你学了医。”

　　林漾顿了一秒：“对。”

　　“挺好的，”温佳弯下腰洗手：“我表哥也是医学专业，不过听说医学生好像挺辛苦的。”

　　林漾视线也落在洗手池：“喜欢就不觉得辛苦了。”

　　闻言，温佳点点头：“说的也是。”

　　洗手池里水流哗哗作响，林漾低声开口：“温佳，你变了很多。”

　　温佳笑了笑：“是吗，长大了吧。”

　　林漾：“你还记得我给你写的同学录吗？”

　　不明白个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温佳回道：“记得。”

　　“祝我考上理想大学。”

　　林漾：“知道我为什么写这句吗？”

　　温佳抬头看他。

　　林漾眉眼低垂，脸上透着几分无奈：“因为白景，他给你写了这句。”

　　“我还刻意模仿了他的字迹，想着万一你哪次不小心翻错了，看见了我的，在注意到落款名字后，能不能有那么一瞬间，会想起我来。”

　　林漾语气淡淡的，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不见了，少见地露出几分落寞，但见到她微怔的神色后，他叹了口气，而后笑了笑：“你不用有负担，我只是想趁着今天，把这些话告诉你。”

　　“毕竟，”林漾顿了下，“过了今晚，就再没机会开口了。”

　　回到包间，温佳坐到位置上，林漾比她晚了一会儿才进门。

　　班长给女生们特意地点了几道饭后甜点，温佳低头吃着杏仁奶酪，男生们又要了几打啤酒，林漾自己喝了几杯，又给白景连倒几杯。

　　有同学见状打趣道：“林漾，你这是干嘛，要灌白景啊！”

　　林漾似乎有些醉了，声音含糊道：“是啊，我今天就想灌这小子了，怎么着？”

　　白景靠着椅背，胳膊搭在桌边，手里噙着酒杯，嘴角淡扯着弧度：“行，今天听你的，想怎么灌我都行。”

　　之后那些酒几乎都被白景喝了，但却是林漾醉的不省人事。

　　散场后，同学中只有乔思晴知道林漾家的具体住址，她跟着班长他们把林漾送了回去。

　　饭店门外楼下，同学们在等车的间隙，意犹未尽地在门口讲话，学委拦了几辆车让女同学先回家，温佳的家离这儿相较近一些，让别的女生先走后，她等到最后。

　　没多会儿，又拦下一辆车。
　　她回身跟大伙道了别，往计程车旁走，刚打开后车门，身旁落下一道身影。

　　男生个子很高，她抬眼看向他时，需要仰起头。

　　白景低声道：“我送你。”

　　温佳一怔，身后的同学也安静看着两人，这时学委接过话：“这么晚了女生回家不安全，让白景送你也好，你们快上车吧。”

　　后面又来了计程车，白景抬了抬下巴：“走吧。”

　　进到车里，两人中间隔了一个空位，不远不近。
　　此时已是深夜，车窗外昏黄的灯光撒在男生身上，光影交错。

　　温佳能嗅到空气里淡淡的酒气，她看了眼身旁，温声问：“你喝了那么多酒，还要送我回家，没关系吗？”

　　她记得白景家与她家的方向相反，根本不顺路。

　　白景侧过头，到底喝了太多酒，额前散落着细碎的发，身上带着几分颓感，但一双眼却清明：“没关系。”

　　他笑容透着几分柔和，言行直白：“让你自己回家，我不放心。”

　　温佳心脏不受控地跳动着，第一次这么大胆地跟他对视，她没有移开视线。恍惚间她莫想起高一的那个平安夜。

　　那次，她以为自己是有机会抓住光的。
　　然而最后期望落空。

　　温佳怔怔地看着白景，心底的那抹萌芽再次冒出。
　　如那次一样。
　　就算只有一点点的可能，也能让她满怀期待。

　　她尽量压下心里翻涌而出的波涛骇浪，点点头说：“那麻烦你了。”

　　到了地方，温佳下车，白景也跟着下了车。

　　温佳有点茫然地看着他。

　　男生身形高挑，跟她说话时倾低着头，暗色下的五官愈发英俊深邃，低声道：“有件事，想亲口问你一声。”

　　她讷讷道：“什么？”

　　白景长眸漆黑：“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街角的路灯光线微弱，眼前的一切却时明时暗。
　　温佳抿抿唇：“没有。”

　　也许是她之前太过软懦，此刻，却迫切地想主动一次。

　　她动了动唇，声音里有着不易察觉的紧张：“那，你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白景回答干脆，眼里划过一丝笑，声音放轻：“一直都没有。”

　　男生的声音清晰飘入耳际，在这静谧的夜里，让她心绪久久不能平息。

　　温佳回到家后，这个时间爸妈已经睡下了，她轻手轻脚换了鞋回到房间，坐在床边发愣了良久，才晃过来神。
　　今晚月色很美，她一夜无眠。

　　第二日补过眠，午时醒来后，她收到了乔思晴的短信。

　　林漾没同父母住一起，昨晚乔思晴照顾了林漾一夜，今早他酒醒后，跟乔思晴说，如果还喜欢他，他可以跟她试一试。

　　乔思晴拒绝了。

　　两人的感情太不对等，勉强来的，她宁愿不要。

　　温佳盯着短信发愣了一会儿，而后起床收拾了下，出门去找乔思晴，陪着她剪头发，吃火锅，晚上又听了一场livehouse，痛痛快快玩了一天。

　　长假第四天，她收到了白景的微信，约她明天去看烟火秀。
　　这是大一时他加上了她好友后，第一条聊天。

　　她回了句——好。
　　简单的一个字，手指敲下时，却用了十几秒。

　　那晚，她穿着乔思晴帮她挑选的连衣裙，精心打扮了下，入夜后主题公园里人来人往，她走在人群里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就连白景第一眼看见她时，目光也顿了好几秒。

　　两人去到广场附近的角落，位置有点偏，远离嘈杂的人群，但观赏烟火的角度还不错。

　　七点整。
　　砰砰砰——
　　一条条彩色光点升上天空，炸开五彩斑斓的颜色，又如流星般缓缓坠落，炫目璀璨。

　　像是心照不宣，两人都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片刻后，白景转过身来，低声开口：“温佳。”

　　“我喜欢过你。”

　　温佳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现在还喜欢。”

　　头顶烟花在夜幕中盛放，她的心跳被掩盖其中，却不容忽视。

　　变幻的光落在她眼前男生俊逸的脸庞，而后听见他低沉的声音流入耳间。

　　“高一报道那天，是我第一次见你。”

　　“那天天气很热，你提着一个行李箱，好像很怕晒，手一直挡在额头边遮光。”

　　“平安夜我送你的苹果和棒棒糖，是在你送我之前买的，专门买给你的，不是回礼。”

　　“篮球决赛时，那个三分球，我投的没那么淡定，因为有你在看。”

　　“高考结束后，我打听到了你报的学校，也跟你报了同一个城市。”

　　“还有很多，我以后慢慢再讲给你听。”

　　“现在我想跟你说的是……”

　　白景眼睑低垂，眸光里映着她的身影，温柔从里面溢出来，掺杂些许愧疚还有几分心疼的意味，同时又有掩饰不住的欣喜期待。

　　“对不起。”
　　“我告白晚了。”

　　“温佳，能做我女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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