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清安

　　广陵王府。

　　人好生得好看又有才华的柳公子，如今正裸着上身，无奈地看着坐在一旁嗑瓜子的红烟。

　　“师姐……不回避一下么？”

　　“不就是换个药吗，回避什么？”红烟满不在乎地说，“当初你昏迷的时候早就被我都看完了。”

　　给柳缘换药的小福噗嗤一笑，柳缘怔了一秒，也只得笑着摇摇头。

　　“师姐好像很清闲啊，天天都来这里陪我。”

　　“怎么，不欢迎？”红烟杏眼一挑。

　　“怎么能不欢迎。”
　　柳缘也不嫌红烟凶巴巴，反正都是闲着，倒乐得哄着她玩。
　　“有师姐这样的美人养眼，伤都好得快了，我看再过上几日，就可以全须全尾地回彤楼了。”

　　红烟拿着瓜子的手顿住，眨了眨眼问道：“你要回去了？那我能去彤楼找你吗？”

　　“师姐这么喜欢我么。”
　　他打趣着，笑得眼尾弯弯。
　　“咱们师姐不是一向都是来无影去无踪，想去哪就去哪么，怎么还问上了。”

　　“那当然得问问。等你回了彤楼，找你不就要很多钱了吗。”红烟一撇嘴，嘟囔道，“我又没钱。”

　　柳缘眼睛慢慢一眨，眼睫半遮，目光对上红烟。
　　“从大门进是很贵，从后门走就不要钱。”
　　话说一半，药换好了，柳缘将长衫松松垮垮挂在身上，也不系衣带，手肘撑上茶几，托着半边下巴，唇角勾起一抹暧昧。
　　“我住在竹苑最里那一间。”

　　柳缘尾音轻挑，一句话说得撩逗意味十足，就连小福也听出了味儿来，迅速将换药的东西收拾妥当，偷笑着退出了房间，免得碍了人家的好事。

　　可红烟却不知在想什么，对柳缘的撩拨无知无觉，脸上神色变都没变，只是兀自说道：
　　“我也没什么地方好去，青唐和他男人整日腻在一起卿卿我我，我又不能总去打扰，一个人呆着实在没意思。”
　　红烟说着，目光飘到窗外，眼神空空的，好像是对柳缘说话，又好像是自言自语。
　　“夜谷没有了，人也散了，如今想找个人生气，都找不到了。”

　　她是……觉得孤单了吗？
　　本应习惯独来独往的杀手，也会觉得孤单吗……
　　柳缘微微愕然，轻咳一声，收回了脸上的暧昧神情，语气也正经了起来。
　　“那师姐若觉得无聊了，就来彤楼找我，我陪师姐说话。”

　　“真的？”红烟眼睛一亮，嘴角立刻扬了起来。

　　高兴得这么不加掩饰。柳缘浅浅一笑。

　　“真的。陪人说话，我最擅长了。”他说。

　　“要钱吗？”

　　“不要钱。”

　　“那你不要嫌我烦。”
　　红烟翘起红润润的嘴唇，方才的片刻消沉退去，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神采飞扬。柳缘斜斜倚在茶几边，歪头看着红烟那娇俏的模样，笑得一脸柔软。

　　“嗯，不嫌。”

　　***

　　不管李弘泽有多留恋清晨抱着青唐半梦半醒的时光，早朝还是不能不上的。
　　他一起身，青唐便睁了眼，眼神迷迷蒙蒙的，却还是披上衣服坐起来，静静看着程守元为李弘泽穿上朝服，又端来早饭伺候他吃。
　　李弘泽几口喝光了碗里的粥，擦擦嘴，走过来亲了亲青唐的额头。

　　“天还早，再睡会儿。”

　　“嗯。”
　　青唐点头应着，困意未退的模样又乖又软。他的目光迷蒙蒙落在李弘泽脸上，微抬起下巴，往前凑了些许。李弘泽愣了一秒，便领会了青唐的意思，眼里漫起笑意，捧起青唐的脸在他唇上印下温柔一吻。
　　“我们家最厉害的夜谷杀手，什么时候也学会撒娇了。”
　　他放低声音，带着气音话语好像拂过耳畔的薄纱。青唐低下头轻轻地笑，抵上他的胸口蹭了蹭，又将他推开了一些。
　　“快去吧。”

　　“乖乖等我。”李弘泽又依依不舍地亲了青唐好几下，方才随着程守元离开了秋山堂。

　　坐上轿子没走几步，便见一个小太监从远处慌慌张张地跑来，见了李弘泽行了礼，也不敢多说话。

　　“怎么了？”
　　程守元替李弘泽问道。
　　小太监动了动嘴唇，上前几步凑近程守元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程守元听了脸色微变，斟酌了一下，转身对李弘泽说道：
　　“殿下，杨相薛相等人在大政殿前，说是有话要对殿下说。”

　　“嗯？”李弘泽面露疑惑，“不是马上就早朝了吗？有话不能早朝上讲么。”

　　“具体情况也不太清楚，殿下还是过去看看。”

　　“嗯。”李弘泽应了，一行人路线稍变，便往大政殿前广场而去。

　　及至大政殿前，李弘泽才知道程守元口中的“有话要说”原是委婉过了的。杨相带着一众朝臣列列排好，在晨光熹微的广场中一声不吭地坐在地上，看到李弘泽来，呼啦啦一片起身行礼，礼过之后竟然一个个又坐了回去，只剩杨施一人，站在静坐的人群前方。

　　“这是干什么。”
　　李弘泽下了轿子，压下眉头，脸上阴云渐渐聚集。

　　“殿下息怒。”
　　杨施对李弘泽一躬身，语气毕恭毕敬，但词句之间却是强硬的威胁。
　　“殿下不娶之心坚决，这几日来满朝文武已是有目共睹。臣等别无他法，只得出此下策。殿下若不考虑娶妻立后之事，臣等便日日在此静坐，直至颜青唐离开安都那一天。”

　　“你们……”
　　李弘泽一口气堵在胸口里，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了起来。他环视着这片不大的广场，目光掠过一张张自恃正义理直气壮的面孔，只觉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几乎就在爆发的边缘。
　　忽然，人群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只见杨鹤亭坐在人群的角落里，对上他的目光似乎有话想说，却又顾忌着场面不敢有太多显眼的举动，只得小幅度地使劲对他摇头。

　　杨鹤亭的意思大概是叫他冷静下来，不要发作吧。

　　李弘泽与他远远对视着，沉默了一会儿，倒是真的冷静了一些。
　　这个和事佬也是多虑了，他又怎么会轻易发作。
　　——但凡发作能有用，但凡自己在这场君臣对局中还有一些话语权，杨相他们又岂敢这样大张旗鼓地行逼迫之事。

　　他沉下脸，不再回应杨施的话，又草草扫了一遍面前乌压压的人群，也不上轿，转身离开了大政殿广场。

　　“殿下，回秋山堂吗？”
　　程守元带着一帮随从赶紧跟上李弘泽。李弘泽本是下意识地在往秋山堂走，听了程守元的问话，反倒停了脚步。

　　“不，现在不能回去。”
　　以自己现在糟糕透顶理不干净的心情，青唐一定会发觉到什么。他兀自呆愣了一会儿，问程守元道：“除了秋山堂，还有哪儿可去？”

　　“殿下若不想回去，可以去重华宫歇息。”
　　程守元建议道。
　　“重华宫历来都是帝王寝宫，就算殿下不去住，也是日日有人打理的。”

　　李弘泽点点头，好像是对程守元说，又好像是自言自语：“等我心情好些了再去见他，不能让他难过。”说着，便改道往重华宫而去。

　　***

　　安平今天很忙吗。
　　青唐坐在廊下看了看天色，给院里的鸽子撒了一把米。

　　自从在相国寺听红烟说了凌苍杀死青唐养的小鸟的事，李弘泽就一直惦记着要给青唐养鸟。本来是想养些雀鸟的，可青唐说什么也不愿把小鸟关在笼子里，只想它们自由自在。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来能散养的雀鸟，李弘泽只得在秋山堂外给青唐养了一窝雪白的小鸽子。鸽子恋家，散养着也不会飞远，时不时落在院里，青唐喂着也很是开心。

　　青唐把小口袋里最后一点米也撒在地上，门外却还是没有李弘泽回来的声音。他看着院门，静下心仔细去听，想能听得远一点，早些听到他回来，不经意间却有几句低声私语传到他的耳朵里。

　　“这事闹大了……”

　　“是啊，殿下到现在也没回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出事了！？青唐顿时抽起一口冷气，寒毛都竖了起来。他几步冲到院门口，砰地将大门拉开，紧紧盯着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太监。
　　“出什么事了？殿下怎么了！”

　　“颜颜、颜公子……”小太监被突然出现的青唐吓了一跳，唤了一声，便低下头不再说话。

　　“殿下他怎么了！”青唐心里着急，又问了一遍。

　　“没……没什么……”
　　两个小太监偷偷交换着眼神。程守元早就吩咐过他们管好自己的嘴了，这会儿无论青唐怎么问，谁也不敢对他多说。可方才听到的那只言片语死死揪着青唐的心，他急得没办法，只得横下心，银光一闪，指间立时多了一柄飞镖。

　　“快说！”
　　冰凉的飞镖抵上小太监的喉咙，吓得小太监一声惊叫，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又被青唐一把拉住了衣领。

　　“颜颜颜颜公子别杀我！我说我说！”
　　夜谷杀手的气势不是闹着玩的，小太监声音打着颤，恐惧之下也无暇再顾及程守元的叮嘱，倒豆子一样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全告诉了青唐。
　　青唐在他的语无伦次中总算听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缓缓放松制住小太监的手，飞镖不知何时也收了回去。

　　“都是……因为我？”
　　收敛了煞气的青唐，又变回了平日里文文弱弱的颜公子。他垂着眼皮，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颜公子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殿下让都瞒着，若是知道是小人告诉了您，那小人这条命也要保不住了……”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说着，青唐却好像没听见一般呆站着，不动也不说话。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对小太监说了句抱歉，抬头看了看远处，最终还是转身回去了秋山堂的院子。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