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清安

　　正月初五。

　　已是广陵王失踪的第五天了，不知是不是那以闹剧收尾的祈福祭典真的通达了上天，成武帝竟从昏睡中幽幽醒转了过来。
　　醒来之后的成武帝精神比之前好了些许，脑筋也渐渐清楚了过来，缓了半日，便急着召杨施进宫来商量册立太子的事。
　　皇帝身体不佳，李弘泽被掳之事杨施本是想尽量瞒着，反正平日里皇帝不召见，李弘泽也不进宫，父子二人几乎是互不往来。可谁成想成武帝这回醒来不知是哪根筋搭错，定要将这未来的太子召进宫来耳提面命一番。眼见着实在瞒不过去，杨施只得将实情原原本本合盘托出，惹得刚醒过来的成武帝险些又昏死过去一次。皇帝急得呼哧带喘，一众大臣无计可施，朝中上上下下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

　　人人都道被刺客劫走的李弘泽是身陷危机，生死未卜，只有丁佑他们几个风林卫知道，他们的四皇子其实是高高兴兴地跟刺客私奔去了。
　　李弘泽大概是因为得了沈茂应允，没去费心思躲避，丁佑带着胡廿九，以及几个没去过韶方也没守过王府的风林卫向南寻了几日，就看到他们的殿下和刺客两人一人一马，不急不慌，有说有笑，在大路上闲闲地溜达。
　　丁佑和胡廿九与二人相识，不便跟得太紧，便令两个生面孔兵士随他们一同进了一家大道旁的驿站。
　　李弘泽要了一间客房，又点了一些饭菜，与青唐坐去了一楼大堂的餐桌旁，两个风林卫也便跟着坐在了邻桌。

　　“刚才我问了店家，从这条官道往西南，可以直通到蜀地。蜀地多山林，气候也暖，我们就去那里吧，你说好不好？”
　　小二端上了些茶点，李弘泽翻开两个茶杯，为自己和青唐倒满热茶。

　　“好。”青唐用茶杯暖着手，点了点头。

　　青唐话不多，李弘泽自然是习以为常，他也不等青唐回应什么，自己在一边说得有声有色。
　　“到了蜀地，我们就找一个偏僻的山村住下，最好附近能有一条河，这样天暖了还可以抓鱼来吃。房前要有一个小院子，院里院外种上几棵桂花树，秋天的时候桂花开了，我们摘了花来酿酒喝。上次我酿的酒可惜你没有喝到，今年秋天再酿一回给你，这次青唐可一定要喝啊。”

　　“好。”青唐仍是简单应着，满眼笑意盈盈。

　　“不光酿酒，我还得给你做好吃的……哎菜来了。”
　　小二从后厨出来，把饭菜为他们送上了桌。
　　“来，青唐多吃。”
　　李弘泽拿了筷子，先给青唐夹了几大块肉。
　　“瘦了这么多，看得人心疼，等安顿下来，我天天做好吃的给你，得给我们青唐养得白白胖胖的才行……”

　　隔壁桌的两个风林卫被强行灌了一耳朵齁兮兮的肉麻话，眼神复杂地对视了一下，又各自埋下头，几口把碗里的面条吸溜干净，赶紧结了账离开了驿站，回到与丁佑约定好的接头处汇报。

　　“他们要去蜀地？”听了风林卫的复述，丁佑确认道。

　　“殿下是这么说的。”

　　“唔……”
　　丁佑略作思考。
　　“好。知道他们的目的地，途中就不要跟了，以免被发觉。今晚休息一晚，明日再盯一下，确定他们确实去往蜀地方向之后，便启程先行去蜀山口哨岗等候。”

　　***

　　吃过了饭，李弘泽与青唐回去了客房。天色还早，二人都还不困，青唐便从自己的行囊中取出一瓶药粉，用温水调了浓浓一小碗，又拿出一个小刷子，将药汤一点点往他那条软鞭上刷。
　　那日李弘泽一番话令二人的心结解开，青唐做这些事情也便不再避讳他，自己仔细给鞭子刷着毒药，又取了几个暗器，打发那个闲得发慌，总赖在他身边碍事的人去玩。

　　“小心不要割破手，镖上面都有毒。”青唐嘱咐道。

　　“见血封喉么？”李弘泽举着飞镖对着光看了看，银亮银亮地闪着光。

　　青唐笑了一下，也不看他，手上仍是一下下刷着药：“麻痹毒。中了毒一两个时辰动不了。”

　　“不死就没关系了，万一毒到了我，有青唐给我解。”李弘泽笑嘻嘻地说。

　　“不给解。”青唐斜了他一眼，有意逗他玩儿。

　　“啊？那青唐就眼睁睁看着我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地躺上两个时辰么？”
　　李弘泽睁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青唐。
　　青唐抿嘴忍着笑不出声，李弘泽见青唐不理他，便凑到青唐面前，使劲盯着青唐的脸，等着他对自己说话。
　　青唐被他挤着刷不成药，只得放下刷子，无奈地说道：“你被毒倒了，我也清静会儿。”

　　李弘泽瘪了瘪嘴，放下飞镖，坍下肩膀，作出一副可可怜怜的样子。
　　“青唐嫌我了……明明那天还说想我来着，这会儿就嫌我了。青唐总这样，一会儿跟我好，对我笑，一会儿又不理我，躲着我，一会儿觉得青唐好像对我有意思，一会儿又觉得青唐根本也不喜欢我……”

　　李弘泽这番半真半假的玩笑话不偏不倚地，正好戳中了青唐一直以来对他的歉疚。想起以前自己的反反复复优柔寡断，青唐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明知道他是装可怜，却也不忍心再逗他。
　　他净了手，贴着李弘泽身边坐下，摸了摸他的脸。
　　“和你闹着玩的，是我说错了，好不好？”

　　李弘泽用余光看了看青唐，仍是皱着一张脸，苦情戏演得十分投入：“青唐就爱糊弄我，都不知道这一个月来，青唐是不是真的想我了……”

　　青唐笑笑没有说话，只是探过身去，亲了亲他的嘴角。那不争气的嘴角立马被这一下亲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绷也绷不住地翘了老高。
　　戏眼看就要演不下去，可嘴角的主人却还死撑着不肯放弃：“也不知道青唐是不是真的那么喜欢我……”
　　于是青唐便离近了些，在他的嘴唇上又亲了一下，李弘泽仍是不满足，一边拼命忍着笑意，一边还在嘟囔着：“那也不知道青唐愿不愿意一直跟我在一起……”

　　眼前的嘴唇绵柔温润，点点微湿，眼前的人在恋着自己，讨要宠爱，青唐的心动了动，索性起身跨坐在他腿上，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低下头深吻了下去。
　　李弘泽一呆，一时间没有准备好回应，只觉青唐的舌头温温热热，试探着舔开了他的唇缝，在他的唇舌间好生缠绵了一番，又轻轻退了出去。

　　“愿意。”青唐垂着眼睫看着他，两个字说得低柔缱绻，小小的梨涡在嘴边若隐若现。

　　“青唐……”
　　一股热血瞬间席卷至全身，也不知是缘于这一深吻勾起的欲.念，还是这句愿意激起的情意。李弘泽手臂一收将青唐抱紧，额头抵在他颈间，呢呢喃喃地唤他的名字。
　　青唐也回抱着他，一下一下吻着他的头发。
　　“好大的人了，怎么这么能撒娇。”青唐在他耳边低语道。

　　温暖的呼吸拂过耳畔，令李弘泽的身体一下子酥了半边。他堪堪保持着几分清醒，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放松手臂，艰难地与青唐分开了半寸距离。

　　“还是别了……”
　　李弘泽开口声音低哑，说着貌似不相干的话，但那话中之意却是显而易见。
　　“先不要，再等等，等你身子好些的。你现在这样子，我……我舍不得。”

　　青唐莞尔一笑，目光温柔地在他的眉目间逡巡：“那时以为见不到你了，就不好，如今见了你，什么都好了。”

　　情话一句一句挠着心，令李弘泽几乎就要溃不成军，只想立刻就将面前的人揉进怀里，好好地疼上一番。他长出了几口气，稍稍静下了心，一团混沌的大脑里终于冒出了一个能败火的问题：“……青唐这样来找我，那夜谷那边……”

　　“回不去了。”
　　青唐倒也配合，他发问，他就认真地答。
　　“师兄和宣陵王大概不会放过我，也许会派人来抓我回去，也许也不抓了，直接了结了我也说不定。到时你就不……”

　　“嗯？你要说什么？”
　　李弘泽警觉地打断了青唐，想也不想地说道。
　　“你可不要说什么为了保我的性命要丢下我的话，你要是不在了，我还留着这性命干嘛用。”

　　青唐微微一怔，心潮如海潮般一浪浪涌了上来，推着他情不自禁地又覆上了那双柔软的唇。李弘泽虽然想着要适可而止，可心爱之人的温存却又怎么拒绝得下去，亲昵厮磨不及片刻，二人喘息声便渐渐粗重了起来。

　　“别……还是等你……”李弘泽被心火烧着烤着，用尽全力才保下最后一丝清明。

　　青唐蹭了蹭他的鼻尖，抵着他的额头，脸颊微红，低低说道：“我也想你。”

　　一句话宛如热油泼进心火之中，瞬间燃尽了所有理智。李弘泽目光灼灼，仿佛要将青唐融进自己的眼中。他站起身，一把抄起青唐打横抱着，只觉怀里的人轻得好似一片羽毛。
　　不能把他弄坏了，不能让他飘走了。
　　李弘泽脑袋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小心翼翼地将青唐放在床上，轻轻吻着他的脸颊与颈侧，一件件解开他的袍衫，虔诚得好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的宝物。
　　床边的火盆燃得正旺，床上的二人呼吸交缠，空气中暧昧的声音被炭火烤得愈发燥热难耐。
　　情到浓时，李弘泽抬起头来，目光痴痴直直，只黏在青唐脸上。
　　“我可以么？”
　　他声音沙哑地问。青唐白皙的脸庞泛着淡淡的红晕，软绵绵一笑，点了点头。
　　李弘泽全身热血翻涌，几要喷薄而出，只可惜他对男人实在没什么经验，怎么也找不到要领，还未待怎样，只见青唐牙关紧咬，强忍着疼痛，额上已经渗出了汗珠。
　　李弘泽见青唐这副样子，好似那疼是生在自己身上一般，熊熊火焰瞬间熄了干净。

　　“不来了，不来了……”
　　他手忙脚乱地给青唐裹上被子，心疼地抱在怀里。
　　“青唐太疼了，我们不来了，好不好？”

　　“没关系，能忍的。”青唐说着，脸色仍是发白。

　　“怎么能没关系。”
　　李弘泽紧抱着青唐慢慢摇着，就像抱着自己险些打碎的宝贝。
　　“青唐不能疼，我的青唐不能有一点疼……青唐要是想，我来帮你就好。”

　　青唐被李弘泽抱得热烘烘的，有点透不过气，可被喜欢的人这样紧张在意着的感觉是那么的甜，哪怕透不过气，又怎么舍得离开。

　　“安平……”

　　“嗯？”

　　“你对我真好。”

　　李弘泽笑了笑，轻轻拍着怀里的人：“我自然要对你好，不然哪天你觉得我不够好了，又不要我了，可让我怎么办。”

　　李弘泽说得青唐心里一酸，也想抱一抱他，怎奈一床被子将他裹了严实，连手都抽不出来。他只得用额头蹭了蹭李弘泽的下巴，轻声说：“以前都是我不好，总害你伤心，以后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这么说来，那我以前可是伤心得不行。”
　　李弘泽也不客气，给了竿子就往上爬。
　　“青唐要怎么补偿我？”

　　“我……”
　　青唐一时语塞。
　　这个问题若是抛给李弘泽自己，大概立刻就能答出个天花乱坠来，可惜青唐甜言蜜语技能实在不佳，想了半天，也只是说了简单的两句。
　　“你想怎样都依你，安平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

　　两句话平平淡淡，但于李弘泽来说已经是十足的甜蜜。他笑颜一展，亲了亲青唐的额头。
　　“安平只要你，别的什么都不要。能有你喜欢我，我已经满足得不得了了。你看，皇兄变着法儿地要杀我，结果没杀成，还给我送来这么好的一个媳妇，我这运气都顶了天了，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

　　“谁是你媳妇。”青唐眉头一皱，抬头抗议道。

　　“那我是你媳妇。”
　　李弘泽对青唐全无立场，半点也不坚持。
　　“反正你答应了的，说愿意一直跟我在一起，可不能反悔。”

　　怎么会呢，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愿意。
　　青唐心里默默想着，却没有说出口，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那个人的声音与气息从四面八方温柔绵密地包围着他，从心到骨到皮肉，整个人都是酥软的。
　　怪不得他总喜欢往自己怀里钻，原来被他抱着的感觉是这么的好。
　　青唐下意识地摸着他胸口几道浅淡的伤疤，凑近他一些，轻轻闻了闻。拂过鼻尖的体温中夹杂着若隐若现的皂角香，那是他的味道。

　　“哎……”
　　李弘泽喉结滚了一滚，抓起他不安分的手指头放在唇边亲了一下。
　　“火刚灭，别再撩起来了。”

　　“这里……是怎么伤的？”青唐问。

　　“胸口这儿？”
　　李弘泽低头看看，又把青唐搂紧了些。
　　“十二岁那年和人进山打猎，让山猫抓的。伤得挺深的，流了一身的血，回家的时候可把我娘吓坏了，幸亏那次我是自己走着回家的，要是让人抬回去的，非得给她吓晕过去不可。”

　　“疼不疼？”
　　青唐细细看着那几道伤痕，那里面装着这个人不为自己所知的过去。

　　“当时还挺疼的，在家养了好一阵子，想抬起胳膊都费劲，也不能跟着去打猎了，后来自然是好了，只是留了疤。”

　　“安平十二岁就进山打猎了？”青唐又问。

　　“嗯，那时就想早一点能赚些钱补贴家用，别让我娘太辛苦，一开始是跟着村里的猎户学，后来慢慢地也就出师了，□□也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李弘泽抚着他的头发说道。
　　“以后我也来打猎赚钱养活咱们俩，虽然不会太富裕，生计应是不愁的。我们好好在一起，清清静静，安安生生的，在一起一辈子，你说好不好？”

　　真好……我不用再做取人性命的勾当，你也不必再当身不由己的皇子，我们在一起，一辈子。
　　心被从未有过的幸福感填得满满当当的，青唐依偎在李弘泽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在耳畔声声回响，一切一切，美好得有如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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