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清安

　　是桂花香。

　　李弘泽从尚书省出来，与前几日一样，吩咐小福直接往彤楼去。马车行了一阵，一阵桂花甜香幽幽飘进车来。
　　已经是这个时节了么？
　　李弘泽看看窗外，没寻到桂花树在哪儿，只看到翠楼的招牌从视野中一闪而过。
　　他心思一动，忙叫小福停车。马车停稳，他跳下车来，让小福在门口等着，自己进了翠楼。

　　“哟，王爷来了，今天一个人，还是约了别的爷？”掌柜的见李弘泽进门，亲自迎了上来，“二楼雅间还没坐满，您看是要几人间？”

　　“今日不吃饭。”
　　李弘泽环视了一遍翠楼大堂，想了想，对掌柜的说：“你这里可有人会酿桂花酒？”

　　掌柜的没多想，将李弘泽的话按常理理解了一番，说道：“有，不过去年的酒卖完了，今年这不桂花刚开，新酒还没有酿出来，您是想要多少？要不过阵子等酿好了，给您送到府上去？”

　　“不要现成的。”李弘泽却没按常理出牌，“我能不能跟你这里的酿酒师傅学学，自己酿上几坛？”

　　掌柜的一愣：“自己酿？王爷您这金枝玉叶的，怎么能做这等活计……”

　　李弘泽笑了笑，并不明说缘由：“就是闲得无聊嘛，麻烦掌柜的帮我问问酿酒师傅，金枝玉叶的徒弟，学费不少交的那种，愿不愿意收一个？”

　　掌柜的赶紧摆手表示不要钱，又将李弘泽引入后堂，唤酿酒师傅来见。李弘泽细细问过了材料，做法，又约定好了来做的时间，方才离开了翠楼。

　　酿桂花酒送给他，他会喜欢的吧。
　　登上马车时，李弘泽暗暗地想。
　　明明说了要哄他高兴，我却闹了好几天脾气，他一定生我的气了。
　　冷战的日子太难熬了，不知怎样才能让他消气，也不知现在去与他说话，他还会不会像那日那样冷冰冰的拒绝我……

　　但愿在桂花酒酿好前，我们就已经和好如初了。

　　***

　　“哎哟我的王爷，你怎么又来了。”

　　彤楼里，侍女刚为李弘泽摆上几盘小菜，柳缘便到了。一进房间，柳缘便皱起眉头，作出一脸嫌弃的样子：“你赶快与你家颜大夫和好吧，看你都看厌了。”

　　“缘公子行行好。”李弘泽拉他坐下，笑着求道，“看在钱的份上，再多收留我几天。”

　　“也就是看在钱的份上，要不你这样苦着脸喝闷酒的客人，我才不要陪。”
　　柳缘嘴上说着不愿陪，却还是给李弘泽倒上了酒，摆好了筷子。
　　“先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郁闷。”

　　“你也吃。”李弘泽道。

　　“你吃吧，我吃过了。”柳缘拿着扇子轻轻扇着，“怎么你这么多天了，还是没去找人家说话么？”

　　“嗯。”李弘泽夹了口菜，“不敢。”

　　“我们王爷也有不敢的时候，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可是有人制住你了。”柳缘抿唇一笑。

　　“哎……”李弘泽叹了口气，顿了顿说，“心情不好，缘公子给唱个曲儿呗。”

　　“不唱。”柳缘白了他一眼，“天天给你唱，烦了，明天你别来了啊，从明天开始我要去给别人唱了。”

　　“青唐不要我，连庆哥儿也不要我了……”李弘泽可怜巴巴地一瘪嘴。

　　“哎……这话说得，教人直心疼。”柳缘心一软，放下扇子道，“我给你唱，还不行吗。”说着就要起身去拿琵琶。

　　“哎哎不用不用，”李弘泽按住他，“不想唱就不唱，陪着我就行了。”

　　柳缘又坐下，摇摇头，一脸无奈：“连我都心疼你了，你们家颜大夫也会心疼你的，想和好你就去找人家，拿出你平时赖皮赖脸的劲儿来，不理你就装可怜死缠烂打，一准没问题的。”

　　李弘泽听了柳缘的话，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缘公子还真会安慰人……不愧是竹苑红牌。”

　　“啧，我跟别人说话好听着呢，跟你才说得直白，你要听好听话儿还是实话？”

　　“那自然是实话。”

　　“还是的吧。”柳缘桃花眼一弯，又摇起了扇子，“依我看，颜大夫对你也挺有心的，你根本也不必在我这躲这么多天，今日吃完饭就回去吧，拉拉手，亲一下，事也就过去了。”

　　“我们还没有……”李弘泽想说我们还没亲过，电光火石间，心口猛然一阵剧痛，那好几日未曾光临，几乎要被他忘在脑后的心疼病竟毫无征兆地，如浪潮般席卷而来。手上的筷子啪嗒两声掉落在地，耳边响起柳缘几要破音的惊呼，整个意识很快就陷入了一片恍恍惚惚的混乱之中。

　　***

　　“颜大夫！颜大夫！不好啦！”小福慌慌张张地跑进王府，“王爷心疼病又犯了！”

　　“他在哪儿？”青唐急忙跑去房间拿医箱。

　　“在彤楼，柳公子那！颜大夫快随我去！”

　　待到青唐随小福赶到彤楼竹苑柳缘的房间，李弘泽已被好生安置在了床上，柳缘陪在一旁，显得很是焦急。
　　青唐放下医箱，七七八八好一阵忙活，才使李弘泽的病症稍稍稳定了下来。柳缘松了口气，退去榻上休息，青唐坐在床边守着，李弘泽合着眼睛，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腿上，手里还拉着那已被攥得褶皱不堪的白色衣襟。

　　“青唐……”李弘泽喃喃地唤。

　　“我在。”

　　“好像没那么疼了……”

　　“一会儿就好了，殿下再歇一歇。”青唐一下一下，慢慢抚着他的后背。

　　“青唐……”

　　“嗯？”

　　“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我的气……”

　　青唐怔了怔。“没有……我怎么会生殿下的气。”他轻声说。

　　李弘泽虚弱地笑笑，停了一会儿，又说：“你要是……怕他们说闲话，我们就分开睡吧……”

　　青唐听着李弘泽的话，心中泛起一片酸软。明明是自己胡乱说话让他伤心了，又瞻前顾后地没有与他道歉，如今却反而是他要来迁就自己。

　　“青唐，我们和好吧，好不好？”青唐正在出神，只听李弘泽又说了一句。

　　“好。”青唐回过神，垂下眼，目光温柔地落在那个人有些散乱的发丝上，“殿下想要我陪，我就陪着殿下睡。”

　　李弘泽笑意又爬上了嘴角，松开了手中的衣襟，搂紧了青唐的腰：“你别先走，等等我，等我再好一点，我们一起回家。”

　　“好。”

　　房中静静的，窗外隐约传来前堂红男绿女的调笑，时有时无，听不真切。柳缘看看房中相偎的二人，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站起身来，轻轻走出了房间。

　　***

　　天气渐渐转凉了，田婶和小顺已经开始准备起了冬天用的火炭。几坛桂花酒被李弘泽藏在翠楼酒窖里悄悄酝酿着，再过上一些时日便可开封。为青唐做的佛珠也大致成型了，只差一些细节雕琢。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着，安然平稳，就像永远不会横生波澜一般。

　　“你在写什么呢？”
　　李弘泽从木雕房回来，在青唐旁边探头探脑地看。
　　“字真好看，比我写得好多了。”

　　青唐浅浅一笑，没有应话。

　　“赭藤三钱，乌茶杬三钱五，风葫二钱……这是什么？”

　　“我想研究个方子出来，给殿下……治病。”青唐回答。

　　“哦？”李弘泽挨着青唐坐下，“青唐不用这么辛苦，这次徐神医调的方子好像挺有效，最近发病明显比之前少了。”

　　“……有效就好，不过我还是试一试。”青唐说着，眼睛却不敢去看李弘泽。

　　青唐心里藏的事情李弘泽自是不知，但只是青唐为他花心思这件事，就足够他开心的了。他凑在青唐身旁赖着不走，手撑在案上支在脸侧，一会儿看看青唐握着笔杆的细瘦手指，一会儿又看看纸上那墨迹未干的工整小字，手上实在闲得慌，又欠欠地去戳青唐手背上突出的骨节。

　　“别闹。”青唐嘴角一勾，停着笔不写，却也没有躲开，任他戳着玩。

　　“你写的这些药材我都没听说过呢。”李弘泽道。

　　“这些东西药铺里大多买不到，之后我会去别处找来。”

　　“青唐真厉害，不愧是神医高徒。”
　　李弘泽趴在案上，又打了个哈欠。
　　“青唐，我困了。”

　　“殿下先去睡吧，我把这个写完。”

　　李弘泽也不说话，伸手拉了拉青唐的袖子。青唐懂得他的意思，笑了笑，放下笔。李弘泽也笑，站身起来，牵起青唐向床边走去。

　　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一上床，李弘泽便一头扎进青唐怀里，心里泛着丝丝的甜。

　　我的心意他定是知道的。喜欢两个字，他若不想听，不说也就不说了。
　　只是……这样不清不楚的，不知如何才能与他更近一些……？

　　尽管心里蠢蠢欲动，但面对自己心尖上的人，李弘泽着实不敢造次。

　　就慢慢等吧。他想。来日方长，会有机会的。

　　可远在金陵的李玄昌却是不愿等了。

　　“这么久了，李弘泽那怎么还没消息？”李玄昌放下从安都来的报告文书，面色不悦。

　　“是……夜谷那边吩咐下去了，按理说早该得手了，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楚梁回道。

　　“那个小白脸果然靠不住。”李玄昌冷冷说道，“既然夜谷迟迟没有消息，我们也不要再等下去了。”

　　“殿下有计划了？”楚梁问。

　　“想杀他，办法多得是，只不过让夜谷下手最为隐蔽而已。”
　　李玄昌眯起眼睛，阴恻恻的表情浮现在那张俊美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父皇这身子，说不准还能撑多久，事情不能再拖了。就让他出点意外吧，尽量做得周全些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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