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若辰星

　　昨天夜里刚下过一场雪，洋洋洒洒的，给这座笼罩在新年新气象中的城市增添了不少风光。人们常说，瑞雪兆丰年，自小就生活在城市里的宋朗不知道今年收成会不会很好，但因为这场雪，寒假里被迫去学校补课的烦躁确实缓解了不少。

　　冬天黑得早，又下了雪，下午5点就早早放了学。此刻，天空中虽然没有飘雪花，湿润的气息却萦绕在整个城市，猛吸一口气，肺里的燥火能被浇得一丝不留，很舒服。

　　他在学校外边的小摊上点了份麻辣烫，把肚子填到七分饱，才慢悠悠搭公交回家。相对于不少处于叛逆期爱跟家长闹别扭的学生，宋朗跟母亲的关系特别好。两个人互相尊重，平等交流，当然，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子汉，大多数时候，宋朗对家里唯一的女士——他的母亲林娟十分“纵容”乃至“宠溺”。

　　在公交车上摇摇晃晃了几分钟，宋朗接到妈妈电话，说医院里加班，晚上不回家了，让他自己解决吃饭问题，还特别叮嘱早睡早起，不准熬夜。

　　宋朗乖乖应了，然后反过来嘱咐她要注意身体，做完手术别忘了吃饭，电话那边也是欣然应允。
　　挂电话之后，他低头看了下时间，忍不住“啧”了一声，心想他妈这电话来得晚了几分钟，要是没上车他就可以在学校门口找家小饭店吃了，现在......

　　他家住的是那种老式小区，小区外面倒有条街，号称是“美食一条街”——煎炸烤煮、面点汤食，样样俱全。但据宋朗这十几年的亲身经验，也就那样，还不如学校门口八块钱一碗的麻辣烫实惠。

　　唉，凑活着吃吧，谁让他不会做饭呢。

　　又在车上晃了十几分钟，从美食街这一站下车后，他边走边瞅边吐槽。吉祥面馆，他家太抠，面少还舍不得浇汤，一碗牛肉面，统共就三片肉；串串香，味道还成，麻辣鲜香，但林女士秉着科学喂养的原则，严令禁止他吃，说这家串汤里乱七八糟的调料太多；再往下走有一家饺子店，宋朗不想再吃饺子皮，没进去；家常菜馆，辣椒比菜还多……

　　一路走到街尾，就没一家合心意的，宋朗摸着肚子叹了口气，有点想再坐公交回学校的念头，幸亏最后看见便利店，才想起来世界上还有方便面这种伟大的发明。

　　冬天的美食一条街比平时要萧条不少，再加上昨天刚下过雪，这个时候在街上走动的人并不多。
　　宋朗手里勾着只装了一大包香辣牛肉味方便面的塑料袋，“咯吱咯吱”踩着积雪往回走，步履轻盈，心情欢快。

　　这条街他来得不多，但正好知道一条小路，从街尾这边右拐，穿过一条小巷子再走一小段，可以直接到小区南门。

　　从小区南门进去走不到三分钟就能到家，比平常走的北大门近多了。拐弯之后，路上一片漆黑，宋朗瞅了瞅不知道什么时候坏掉的路灯，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决定一鼓作气向前冲。
　　只要跑得快，妖魔鬼怪都退散。

　　小巷子大概200多米，顶的上半圈操场，宋朗团了团脖子里的围巾，确保不会甩在自己脸上，又在原地蹦跶了几下，拿出百米冲刺的势头，做好预备跑的姿势。正当他万事俱备，只欠开跑时，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咳嗽声，“咳咳咳”，沙沙哑哑，给他吓得一瞬间后背都湿了。

　　“谁？谁在那？”

　　顾不上跳疯了的心脏，宋朗吼了一嗓子，没人答应。四周静悄悄，有阵风呼呼的刮过去，夹着诡异的咳嗽声，低低的，闷闷的，让他有种身在灵异片现场的可怕感。

　　“到底是谁，别装神弄鬼的，”宋朗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垃圾桶边突然传来响声，给他吓了一激灵，手电筒的光对过去，才看清一个人的轮廓。

　　“w-o-c，早说是人啊，”吓死小爷了。

　　是人就没什么可怕的了，他拍拍胸脯，松口气，走过去蹲下，端详这个缩在垃圾桶边给他造成了一万点精神损伤的人。

　　“咳咳……”

　　那人还在咳，宋朗不好直接用光对着人家脸照，但是能看清这人的衣服上有成片的血迹，从另一种程度上来说，同样有点吓人。

　　“您还好吗？需要帮忙吗？”

　　这人不知道是不是说不了话，只断断续续地咳，听起来好像要把自己的肺咳出来。

　　“您伤到哪儿了？需要我打120，送您去医院……”吗？

　　宋朗话没说完，就看见这人将隐藏在阴影里的脸露了出来，熟悉的面孔，硬是将他未说出口的话生生卡到了嗓子眼。

　　“陆辰？怎么会是你？”

　　居然在自家附近的小巷子里看到“身受重伤”的同学，这件事太奇妙了。宋朗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叹号，犹豫着该不该伸手扶一下自己这位看起来很“需要帮助”的学霸同学。

　　“咳咳”，陆辰同学适时地咳嗽起来，打断了宋朗对于这朵“高岭之花”不喜与人接触的一二三四五六件铁锤的回忆。他猜测陆辰可能是遇到校外欺凌，被人揍了一顿，才会这么可怜巴巴，一时之间义愤填膺，也顾不得学霸的古怪性子，想伸手先把人扶起来。却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陆辰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了。

　　如果不是在这个破地方冻了半个多小时，胳膊腿都僵得差不多了，他才不会接受同学的帮助。
　　宋朗一向热情，乐于助人，是班里的生活委员，用同学们的话说，他就像块转，哪里需要往哪搬。

　　老好人一边扶着他往前走，一边安慰：“陆辰，你别怕，现在已经没事了。我先送你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些。等从医院出来，我再陪你去报警，一定会把那些打你的人都抓住，好好惩处……”

　　好烦啊，陆辰面无表情，心里油然而生烦躁，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这个同学这么多话？絮絮叨叨，烦死人了。

　　“不去医院。”
　　“啊？”宋朗半张着嘴，有些意外，打量了眼他身上看上去一点都不轻的伤势，心有所想，以为陆辰自尊心作祟，担心丢人，就说：“我妈在医院工作。”

　　所以呢？陆辰一直半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他半张脸，也遮住了他眸中的疑惑，他不太能理解这位同学的想法。

　　“真的，你不用担心，我跟我妈说一下，让她帮你看。”

　　宋朗不知道他什么表情，但陆辰不爱说话、不苟言笑、不爱搭理人在班里是出了名的，他也没多想，而是努力地劝他去检查一下。

　　“我刚才听你咳嗽得挺厉害的，这不是小问题，我觉得你去检查一下比较好……”宋朗巴巴地说了一堆，忽然发现自己扶着的人停下了脚步，他疑惑地转头去看。

　　陆辰抬起头，眼睛隔着刘海看着他，口中吐出的还是那几个字：“我不去医院。”

　　“不是，干嘛不去啊？我都说了，我妈……”宋朗还想再争取一下，就听见陆辰一模一样格式又甩过来一句话：“我也不去派出所。”

　　“不是，你不用怕，那些人欺软怕硬，你越忍越容易被欺负……”宋朗不太理解这位学霸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受伤了不去医院，被打了不去报警。

　　“为什么啊？”他问。

　　很明显，陆辰并没有给他解释的打算。被宋朗扶起来走了几步路，他僵化的双腿已经有了知觉，可以慢慢走路。于是陆辰挣开宋朗的搀着的双手，踉跄了几步之后，一个人慢慢往前走。

　　“不是，行，不去医院、不报警，那最起码也得收拾收拾啊，陆辰，你这样回家会吓到你爸妈的！”宋朗追上去说，却不知道，陆辰早就没了爸妈。

　　“咳咳，”没走几步，胸腔中忍不住发闷，低咳声在黑暗的小巷子里飘荡，陆辰捂着胸口，心想等他好了，一定要好好“回报”这份大礼，敢埋伏他，嫌自己命太长吗？

　　小巷子里很黑，很安静，只有两个人脚下积雪被踩得“咯吱咯吱”响，陆辰机械地向前走，眼中的画面突然在一片黑暗中戛然而止。倒下的那一瞬，奇怪地并不疼，也不冷，相反，还有些柔软，有些温暖。

　　不过，在这个瞬间，陆辰脑海中最后的念头竟然不是感谢那个及时扶住他没让他一脑门扎雪里的同学，而是——我竟然晕倒了。

　　这真是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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